竹葉青2

自從那天張老實請客吃席後,這條街上去吃了酒的幾個婆娘就總是叫嚷著頭疼,時不時有假嘔的樣子,漸漸的肚子也微微鼓出來。家裏人一開始還以為是懷上了,結果請來大夫一看,又都說摸不到喜脈。

又過了幾天,這幾位婦人居然就死了。開始幾個家人都隻當是得了怪病。

後頭有一個叫小喜的,她男人是歸真堂裏抓藥的夥計。因他男人這日帶回來了一包藥材,裏麵就有雄黃,結果小喜聞了那雄黃的味道。當場就抱著肚子滿地打滾。活生生給痛死了,死的時候自她的七竅中爬出來幾條細小的竹葉青蛇。

據說當時小喜呼痛的聲音太慘烈,引了不少街坊前去探看。結果看完她的死狀,不少圍觀者都忍不住吐了。

因為官府下了定論說這幾人並非吃了張老實家的酒席中毒身亡。坊間便暗暗流傳說是蛇精作祟。又有人說親眼見到那蛇精吐出一條小蛇鑽進婦人的肚子裏,把五髒六腑都吃空了。說的活靈活現,一時一條街人人自危,大家都有些不敢上街亂買食物。就算是自家做的,也要反複清洗,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小蛇鑽進肚子裏吃掉五髒六腑。

再加上有人忽然想起了前幾日朱大嘴口裏說的奇遇——見著劉老狗喝進去一條青色焦紅尾巴的小蛇。不是正好合了小喜的死法嗎?至於為何仵作檢查不出來,那必是妖怪作祟無疑。

因為那日的席麵是四郎去做的,這幾日有味齋來的客人忽然少了許多。

沒了客人,四郎也不甚惱。他可不怕什麽蛇精吃人,現家裏就住了個妖怪的祖宗呢。什麽蛇精敢來有味齋裏吃人?那必須給它的勇氣點讚。

想到竹葉青蛇怪傳聞,就又想到那日張老實還送了自己一壇竹葉青,作為掌廚的報酬。

當時的竹葉青是用黃酒加竹葉合釀而成的。屬於燒酒中比較清香、綿軟的一類。

一壇竹葉青,配上加了大料蒸的爛熟的豬頭肉,再來幾盤爽口的小菜,在天高氣爽的秋日午後,小酌上幾杯,簡直是神仙不換的日子。

正巧這日槐大從街上買回來一個五斤重的大豬頭。這豬頭肉最忌諱的就是做的油膩腥濁,令人隻吃下去一兩片便煩惡難消。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要使其肥而不膩,嫩而不爛。

為了去掉那種油膩感,四郎便打算試試一個流行於明清市井間極有名的法子。

他先囑咐槐大用滾水泡洗豬頭,刷割幹淨,又用鹽將豬頭的裏外細細擦一遍,然後就放在盆中不去管它。

四郎記得以前好像在後院見過一個木桶,剛好能放在大鐵鍋裏的那種,結果現在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就滿院子的找。

他雖然做了饕餮的枕邊人,卻到底還是個粗枝大葉的男人,自己的東西都常常忘記放在何處,這時候哪裏還找得到一個看過一眼的木桶?

饕餮本來在槐樹下看一卷竹冊,此時被他走來走去晃得腦子都暈了。

這其實也怪不得四郎,他並未發出很大聲音。實在是四郎一走過去,饕餮殿下便要抬頭看看他怎麽了,來來回回的,饕餮殿下就不耐煩了。一把把東翻西找的小狐狸提溜到麵前問:“你來來回回的折騰什麽呢?”

四郎就比劃說要找一個多大多大什麽什麽樣的木桶。

饕餮聽了就對身邊的華陽說:“去給他找出來,晃得我腦子疼。”

然後把小狐狸抱到膝蓋上問他:“今日怎麽沒有在前麵玩啊?”饕餮殿下向來是高貴冷豔不把凡人放在眼睛裏的,從來不願意踏入前麵鋪子一步。四郎要開鋪子要給凡人做菜,他也隻當是小狐狸在玩樂。想來若是他家小狐狸心血**想給那些菜式裏加點□□,他也隻會說:“xx,去找點鶴頂紅回來。”幸好四郎有兩世經曆,才沒被饕餮這個精分帝胡亂養成個混世魔王。

四郎雖說不怕什麽蛇妖,卻到底還是在意店麵生意:“這幾日店裏的客人少了些,說是坊間鬧蛇妖。”

饕餮挑了挑眉,玩著他的手說:“這麽說,這附近新來了我不知道的妖怪?”按說小妖怪新到一處,若是已經有了大妖的氣息,必須要來拜拜山頭。就是見不到大妖,這種臣服的姿態是要做的。否則,在弱肉強食的妖界,就等於是在向大妖怪挑釁。

一旁的青溪聽了,便答道:“啟稟尊主,這附近最近並無大妖怪來。隻有那番僧練成了一條蛇蠱。”

四郎:= =什麽時候饕餮殿下已經自動把西坊市劃歸了自己的地盤,難怪這幾日總是出去,難道是搶地盤去了?不對啊,以前在青崖山也不見他這麽有事業心!

有事業心的好主公繼續問:“寄生在了誰的身上?”原來,練成蛇蠱的最後一步需要寄生在人的身上,而且此人必須是自願的才行。

青溪想都不帶想的就答:“正是這條街上的張老實。”

看見四郎臉上寫滿了“好好奇怎麽會是他快八快八”的表情,隨時對西坊市做好了安保監控工作的妖界好秘書青溪便對他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說起來,這張老實也真是個能幹人,開個豆腐坊,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磨豆腐,夜裏街坊都睡了他還在製鹵水。家裏的媳婦兒翠花雖說有幾分嫌貧愛富,做家事也是一把好手。夫妻兩個起早貪黑的,很快就存了幾個小錢。日子雖不富裕卻還過得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翠花的前夫朱大嘴實在是個不要臉的,常常過來吃他們家的豆腐渣,惹得街坊領居偷偷閑話。

朱大嘴臉皮厚名聲壞根本不在意,可張老實在意啊。開始人人都說他是個老實人受了朱大嘴的欺負,他聽了心裏也滿意。可是日子久了,眾人見朱大嘴是個混不吝的吃貨,這話頭就漸漸轉了。有的說張老實不過是表麵老實而已;有的說朱大嘴老去白吃張老實也不見他說什麽,莫不是真虧欠了他什麽吧;還有個叫劉老狗的地痞說的更難聽,直接說張老實是撿了朱大嘴的破鞋穿。

其實市井街坊間,總有些喜歡嚼人舌頭的三姑六婆地痞閑漢,日日吃飽了撐的,就喜歡道人是非。這種人你越跟他較勁他越認真,倒不如學人家朱大嘴糊裏糊塗、我行我素、壓根不往心頭去,或者與這些三姑六婆些東西,跟他們搞好關係,流言漸漸也就消泯。

可是張老實的媳婦兒翠花不幹了,她本是個掐尖好強的,聽這些流言越傳越真就常常暗自垂淚。

那日她打街上過,被劉老狗扯住調戲了幾句,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又發現連自以為的好姐妹小喜也跟著人說她的是非。一時想不開,就在家裏一根繩子吊死了。

青溪講到這裏,華陽就把四郎要的木桶找了過來。於是四郎隻能繼續去廚下做菜,臨走時還叮囑青溪一定要等到自己回來再繼續講啊。

饕餮看他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就對他保證:“你先去做幾個下酒菜,待會我們用下酒菜佐青溪的故事,豈不更妙?”

四郎一聽也是,哪有聽故事不吃點東西的。於是一步三回頭的拖個木桶去了廚房。

廚房裏槐大已經把水燒得極熱了。

四郎見了就把豬頭下了進去,煮到鍋中的水又開了三五滾後撈起,用幹淨的布把豬頭內外水汽抹幹。

又把大蒜和佛手柑一起搗的極細爛,用搗出的汁液一寸寸細細擦拭豬頭內外,反複多次擦拭,務必要使蒜和柑花的香氣侵入肉中。

然後將豬頭和下蔥、八角、甜酒等作料一起悶入木桶中,再把木桶放入大鐵鍋內,用文火隔湯蒸。這樣豬頭裏的膩垢就會從木桶的縫隙裏流出來。

這邊豬頭上了火,四郎見廚下又有三日前煮在鍋裏鹿筋。就打算再加個煨鹿筋。因為鹿筋難爛,三日前槐大就將其反複捶打後煮在了鍋裏,又為了去腥臊,換了好幾道水。

這時隻需要取出來與火腿,竹筍,香菇,雞湯同煨即可。

這兩個菜煨上了,四郎又快手快腳的把核桃,杏仁,榛子下鍋,用油炸脆後和肉醬一起炒來做下酒菜。

等豬頭蒸熟,鹿筋煨好後,再涼拌兩個素菜。就由槐大幾個端著盤子上桌了。

才上了桌,四郎就有些猶豫的拿出了那天張老實贈給自己的一壇竹葉青,因為青溪擅長釀酒,先遞給她看看有沒有問題,他可不想變成蛇蠱的容器。

青溪接過來看看,先是聞了聞,又取幾個白玉杯,倒了杯酒出來。卻見這壇和那日席間見到的不同,那天的就呈現出淡淡的青色,而今天的酒卻金黃碧翠。盛在玉杯裏真的如同唐人詩歌裏描述的那樣,是“玉碗盛來琥珀光。”

青溪鑒定一番後,就對他們說:“沒問題。是十年陳釀的上好竹葉青。”

聽她說沒問題,其實已經很餓但是還要擺出真·血統高貴·教養得體·完美·帝王攻架子的饕餮殿下和對吃著零食聽故事無比期待的四郎立馬開動。

四郎還給青溪倒了酒,又把醬炒三果往她跟前推了推了,一副討好的小模樣。

於是幾個人就著香而不膩的豬頭肉,一邊喝著上口轉甜的地道竹葉青,一邊聽青溪繼續講故事。

翠花上吊的那天,剛好是中元節的前一天。外出準備馬車要和媳婦一起出城祭祖的張老實回家隻看見一具已經冰涼的屍體。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看著老實的人,也未必心裏對別人的欺侮一點沒有反應。張老實心中其實早就積聚了很多怨氣,翠花的死等於直接點燃了他心中的所有怨恨。

他老實了一輩子,從不招惹是非,事事與人為善,實在想不通怎麽會得個這樣的結局,一時站在屋裏,看著翠花的屍體發了半天呆。滿腔悲憤之下,就決心要那些輕輕鬆鬆就用口舌逼死翠花的人償命。

聽到這裏,啃著豬頭肉的四郎又舉手發問:“青溪姑姑,你又不是張老實,怎麽會知道他心理想的什麽?不通不通。”

青溪理理袖口,優雅的抿了一口小酒:“我是沒見過,不過我在這西坊市裏有眾多耳目,這就是我手下的一個探子給我回報的。他說當日張老實悲痛之下,確實有諸多怨憤之語。”

饕餮看他吃的油乎乎的,就摸出一張潔白的絹布給他擦爪子,又教訓他:“你不是要聽故事嗎?青溪得了探子們的回報,各種信息都有,自然要整理一番,編出個前因後果再來回報。”

於是四郎點點頭表示明白,示意她繼續。

打定主意,中元節那天,張老實就偷偷把翠花的屍體運出城去刨個坑埋了。正當他在翠花的墳堆旁思量毒計時,就遇見一個番僧。

那個番僧問他想不想複仇。他答想。番僧就給了他一壇加了竹葉青蛇子蠱的竹葉青酒。

兩個人訂好了誓約:番僧幫他複仇,他張老實自願做番僧練成蛇蠱的載體。

於是回來後,張老實就展開了他的複仇計劃。

他先是花錢買了一幢帶個小水池的二層臨街小樓,說是要擴大店麵,特意又把那幾個造謠造的最起勁的婆娘們請了過來,而且也要拿朱大嘴和劉老狗開刀。大概他自覺自己家的不幸都是由常常來蹭吃蹭喝的朱大嘴引起的吧。

可是番僧自然不能叫他害了朱大嘴。就不許他用蛇蠱害朱大嘴。張老實隻能另外想辦法。

想來想去,張老實就在二樓朱大嘴要坐的椅子下麵挖空了一個洞,隻上了一層薄薄的樓板。隻要等這桌人喝的迷糊了,他就按動機關抽掉樓板,讓喝醉的朱大嘴掉到一樓的水池子淹死。再無聲無息的把樓板合上,這樣也隻說朱大嘴是喝醉了自己翻過圍欄摔下去的。

這個計劃不能說不嚴密,加上朱大嘴一貫是個丟三落四的,一騙一個準。就算番僧問起他,他也隻一口咬定是朱大嘴不小心摔下去的,與自己無幹。

後麵的事四郎就親自參與了,那幾位婦人都是當日在背後亂傳翠花是非的人,因為酒中的子蠱喜歡女性的身體做母體,所以就在他們體內繁殖了幾天才破體而出。而劉老狗是男人,所以喝了加料的竹葉青,立馬就死了。本來這事是不會讓人看出端倪的,但是小喜體內的竹葉青蛇蠱最厭雄黃,聞了雄黃的味道才提前爬出來,叫眾人鬧出一通蛇精的傳聞。

而張老實,報複完了,自然就實現了約定,被練成了蛇蠱,從此,世上再沒有張老實這個老實人了。

還是一點都不恐怖吧?感覺隻要饕餮殿下這個大殺器在四郎身邊,就很難營造出恐怖的氛圍。

下個故事放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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