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團圓餅1

??這天晚上落了點微雪,若是不急著趕路或者有什麽憂愁煩心事的話,就能聽到雪花輕柔落下的聲音,中間夾雜著樹枝被積雪壓斷後啪的一聲脆響,還有偶爾燈花劈啪爆開的動靜,這些活潑潑的聲音好像給這首舒緩閑雅的小調裏增添了幾分歡快和調皮。

山道口這間二層小店外表看上去並不顯眼,但是後院卻被修築得寬大整肅,裏麵的陳設極盡精巧雅致,某些大戶人家也未必有這樣的講究。

與一般的農家隻有一盤炕不同,四郎和饕餮下榻的房間除了房門,三麵都用熱炕圍了起來——靠南窗有南炕,對麵是北炕,貼著西牆還有一個萬字炕。

屋子裏的熱炕與灶間相連。幾眼鍋灶燒飯的煙火,都從這大大小小的火炕煙道裏貫穿而過,最後在西廂房的“萬字炕”匯合,再從山牆外的煙囪排出去。四郎前世獨自一人在遼東生活過一段時間,住在那裏的農家小院時,見過人家裏這種熱炕。在沒有暖氣的時代,靠著這種炕床,極北的居民撐過了一個又一個長達半年的寒冬。

有味齋的香雪海就是華陽照著四郎的想法修建的。修出來的房間雖然不怎麽美觀,但是保暖效果的確很好。道長來住了幾天,回去就說也要在道門推廣這種土炕。還誇四郎心思奇巧,若能多把這樣的心思放在機關算數或者望氣卜卦上就更好了。誇得四郎都不好意思起來,充分體會到了一種自重生以來,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屬於穿越者特有的辣種微妙自豪感。

不過,妖怪們可都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除了山豬精舉手要求給自己和槐槐的房間也裝上暖烘烘的圍炕,被槐二暴揍一頓未果之外,其餘妖怪均表示不需要。看來,攜千年智慧積澱驚豔古人的穿越者在妖怪界著實不太好混。

最後也隻有四郎和饕餮住的西園用上了圍炕。西園香雪海雖然按四郎的要求修了太多炕這種影響格調的俗物,但是經由華陽姑姑一手布置安排之後,每個房間的陳設格局也都十分溫馨舒適,井井有條。

此時,西園暖烘烘的廂房裏坐了一屋子的妖怪。因為年三十晚上大家都各自有事,所以二十九晚上就算是團年了。說是團年,其實並沒有搞什麽煊赫排場,不過是大家聚在一起,圍爐烤火,吃點心,說些無意義的閑話而已。

槐大今天不合群,他沒有跟大家一起吃點心,反而一個人臥在炕腳上,就著火盆偷偷抽起了長煙袋。

最近進到山裏,槐大看別的中老年山民人手一個煙袋,他嘴上不說,心裏著實是有些好奇的。前幾日下山采買時,有個雜貨店老板白送他一個煙袋,因此槐大今晚就偷偷摸摸抽上了。不過,他哪裏會抽什麽煙呢,也就是有樣學樣的小孩子毛病而已,才吸第一口就被濃烈的關東煙葉嗆得連連咳嗽。

眾妖本來挺新奇的看著他,都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此時見平素老成的槐大鬧了這麽大一個笑話,便哄堂大笑起來,不肯再去碰這個叫煙袋的古怪玩意兒。

笑過了,還是華陽姑姑端起煙杆,姿態妖媚的要給一眾土包子示範該怎麽抽才不會嗆到。不過立馬就被從萬裏之外趕過來匯報情況,順便團年的黑胡同抹著汗水搶過了煙槍。老娘太漂亮,一舉一動都散發著濃烈的狐狸精氣質,一直都是黑胡同幸福的煩惱。

這回黑胡同回家過年,沒帶鄭大夫,但是帶回來一個舉足輕重的消息——鄭氏一門早就知道豫州慘案是皇上和巫族一手導演的,他們忍辱負重,潛伏在巫族中作為人族內應,終於在中原危急的時刻倒戈相向,給了巫族致命的一刀。鄭大夫果然也是鄭家暗部的一員,在鄭家這顆埋在巫族和朝廷裏的暗子由暗轉明後,鄭大夫再也不用掩藏身份,光明正大的帶著黑胡同奔赴了北方大營前線,用黑胡同他自己的話來講,就是做了一名“舉世無雙的光榮軍醫”。

雖然不知道這個計劃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局中是否還有暗子尚未揭開,但現在可以確定的是,人族中的確有一個幾千年不世出的高人窺破了天機,要借勢下一盤大棋。

據黑胡同半仙猜測,這個人不是在宇文閥,就是在6閥中,絕對不可能是臨濟宗和天一道裏的人。

對於黑玄的高見,殿下聽了隻是點點頭,並沒有給予一字評論。

“我覺得有些奇怪”,黑胡同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補充了一句,“鄭氏一族去了宇文閥之後,似乎也一直在試圖挑撥宇文閥和臨濟宗的關係。”

“我知道了。”殿下再次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然後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那崔玄微呢?”

黑胡同想了想,以不同以往的慎重口吻慢慢說道:“這個人我也十分捉摸不透,看上去似乎隻在意自己的家族,平時還總是神神叨叨的清談義理,看上去對宇文閥和臨濟宗並沒有多麽忠誠。

本來崔玄微此人並不為天下豪傑所重,但是在這一次中原危急的關鍵時刻,他及時領軍北上,先後發布征夷令和護國令,言辭慷慨激昂,作戰身先士卒,於是海內豪傑紛紛起兵響應,聲名一時無兩。

但我總覺得他崛起的時間太過巧合,成名的那場耒陽關戰役也勝得有些稀裏糊塗,而且按理來說,他根本不可能有那樣多的兵力去布防北線大營。”

殿下坐在萬字炕的一側,麵對著沉香木幾上擺好的棋局,他狀似隨意地把玩著手中的棋子。

似乎在和一個看不見的對手下棋,長考了很久之後,殿下才終於在妖怪們大呼小叫的熱鬧背景下輕輕落下一子,同時,他輕聲但是清晰地對黑玄下達了命令。

“以後你繼續在北邊注意鄭家和崔家的動靜,宇文閥那邊的消息另外有人收集,你不必刻意去管。至於崔玄微,若是他來找你求助,盡力保其性命便可。”

說完這句話,殿下就扔下手中棋子,愜意地半倚在背後的雲毯上,開始拆閱手邊放的厚厚一疊梅花箋。

四郎坐在西園廂房的萬字炕上,仔細翻看今年夏天封在壇子裏的蜜餞,順便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殿下和黑胡同縱論天下態勢。感覺就跟聽評書一樣,那些陰謀,戰爭,名將,大局之類的東西好像都離他很遙遠很遙遠,遠的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故事,但是,這些事又的的確確牽動著他身邊每一個妖怪和凡人的命運。好吧,保持這種心態,沒準他的參同契第四層也有望突破。

“糖冬瓜,陳皮梅,香草桃片,甘草芒果都醃漬得很好,唔,這一壇薑花大概是路上碰壞了,有點長黴。”四郎一壇壇檢查著,然後把壞掉的壇子統統放到腳邊,讓槐大去扔掉,順便叫他出去清一清肺,免得枝葉被煙火燎黑了。

有味齋的蜜餞都是以新鮮瓜果為原料,用放置半年以上的優質陳蜜,入瓦罐密封,一直要從夏天儲存到寒冬臘月,方可開壇食用。這樣做出來果脯清涼香甜,不僅可做年節時甜嘴的小零食,還有止咳化痰,滋補強身的功效。因為今夏年成不好,所以四郎做的不多,一壇都沒有拿出去售賣。

四郎把好的蜜餞果子分門別類裝進一個個青瓷小罐裏,擺在屋裏的妖怪麵前讓他們隨意取用。然後他端著剩下的蜜餞,出門去廚房做團圓餅。

難得今年黑胡同表哥回來團年,聽說妖族在山裏也來了不少族人,可以多做幾張餅讓幾位大妖怪帶回族中。縱然餅子沒什麽稀奇的,可是寓意和心意才是最貴重的麽。

廚房裏傳來一陣陣桂皮、茴香,混合著香草油的香味,還有白石砂摩擦鐵鏟發出的嘩啦聲,是山豬精在炒製奶油花生米。

炒製的原料是四郎早幾日用紅衣花生伴著糖水,桂皮茴香濃汁,香草油,拿布燜煮之後,晾曬而成的,到山豬精炒製時,香料的味道已經吃進了果肉裏,所以不用再放入任何調味料,隻需要用砂石將花生米翻炒香脆即可。

鐵鍋裏的花生再加一把火就能炒好,勤快的山豬精看到四郎在發麵,立馬跑過來幫忙。

“把我揪好的麵劑子都擀成一分厚的圓片,要一樣大小。”四郎吩咐他一句,然後就走到一邊,將青梅,瓜條,桃脯三種蜜餞抓出來切成丁。又把紅白糖澆上桂花醬拌勻。

山豬精把麵劑子擀成圓片之後,四郎拿了一個在手裏,撒上一層紅糖,再摞上一個圓片,撒上一層白糖,就這樣依次紅白相間的摞起來,頂上層放入各種果脯丁,最後拿兩個麵劑子揉在一起,擀一個大圓片,蓋在上麵貼邊包嚴,將麵餅按平,上屜蒸一個時辰。

團圓餅剛出籠,就聽見黑胡同在西屋高聲問:“餃子煮掙啦?”

四郎一邊把團圓餅用刀劃成幾瓣,一邊含著笑意回他:“掙了!”

“掙了就好!”那邊黑胡同繼續扯著嗓子吼。

也不知他在哪裏學來的古怪講究,說是這樣能取個多掙錢的好兆頭,曆來精打細算愛錢如命的黑胡同自然非折騰著四郎也來這麽一出。

熱騰騰的羊肉胡蘿卜餃子,三鮮燒麥,以及香甜可口的團圓餅都端了上來,眾妖舉杯祝酒,開始吃這頓團年飯。

因為四郎有一半人族血統,所以照例臘月二十九晚上是要祭祖的。

等房間裏的妖怪笑鬧一通,將餃子、燒麥和餅都一掃而空之後,四郎就在院子東邊牆角下燃起一個小小的紫煙爐,點燃一對大紅蠟燭,三炷粗香,五根細香,除開團圓餅之外,他又依照此地民俗,擺了紅棗饅頭,粘豆包,桂花年糕等糖餅,以及幾道精心烹製的葷菜。

四郎早前已經在山道口燒過裝冥幣的大包袱,雖然不知道祖先是否真能收到,但是到底是子孫的一點心意。

也許是供品叫祖先的亡靈滿意,也許是四郎這個後代子孫叫老祖宗們很滿意,四郎一點燃香火,草香便火花四濺,並且在燃燒過程中不停發出“啪啪”的響聲,白色的香灰撲簌簌往下落,雖然有風,但是煙氣依舊渺渺細密,直衝雲天。這可全都是吉祥如意,神靈歡喜的好兆頭。

為了感謝祖宗們給麵子,四郎便歡歡喜喜地跪下磕了一個響頭,正要站起身,忽然聽到頭頂有翅膀拍打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抬頭,就感到背後刮過一陣狂風,把自己搭得祭壇吹得七零八落。

狂風過後,一隻羽毛華美,仿佛浴火的鳥兒姿態極盡輕盈優美地落到了東邊的院牆上。

“你為什麽要弄亂我的祭壇?”四郎才不管它羽毛好不好看呢,很生氣地質問了一句

那隻鳥粗噶的叫了一聲,扇翅膀就是一道迅捷的雷光向四郎劈過來。

四郎早就暗中戒備,此時靈巧的往旁邊一閃,立馬催動真元,將手中撿起的石頭擲了過去。

那隻長得很像鳳凰的鳥兒似乎輕蔑的啼叫了一聲,很不在意的揮翅膀打算拂開石頭。然後,這隻大鳥“噶”得慘叫一聲,拍打著翅膀飛了起來。邊飛邊發出淒厲的叫聲——它引以為豪的尾羽被四郎點燃了。

原來石頭隻是障眼法,接下來的一道五雷符加上殿下給的銅鏡相互配合,噴湧出的火苗想來能夠給這隻趾高氣揚的扁毛畜生一個印象深刻的教訓了。

其實若真打起來,四郎未必能打過這隻鸞鳥,然而四郎抓住它大意輕敵的心理,並且篤定這小畜生不敢在有味齋後院把事情鬧大,所以毫不客氣,出手就不留情。

哼,想來這就是華陽姑姑說的妖族獻上來的美人了,呸,不過一隻紅毛雞,也趕來小爺麵前耀武揚威!

四郎拍拍手,彎腰把香炷扶正,因為供品已經弄髒了,所以四郎不慌不忙地去廚房重新置辦了幾盤供上。一點都不去看那隻狼狽不堪的朱鸞。

等四郎祭拜完祖先,回房一看,這隻被燒了尾巴的火雞果然在房間裏告狀呢。

“小主人,朱鸞也是跟著殿下許多年的老臣了。因為他現在才剛剛涅槃,所以算起來年紀比你還小,你怎麽能欺負他,燒他尾巴呢?”青溪皺著眉頭,不讚同地看著四郎。

禿尾巴紅毛雞已經變成了花容月貌的小少年,此時楚楚可憐的跪在殿下跟前。一聽青溪給他出頭,朱鸞似乎強忍悲憤,有些哽咽地說:“我……我替殿下辦完事,匆匆忙忙趕來回稟,結果剛落到牆頭,就被小主人莫名其妙的偷襲,尾巴都燒了。”說著,少年微微露出一截黑漆漆的腳踝給殿下看。

你應該脫了褲子給大家看屁股!四郎在心裏惡狠狠地吐槽。不過,對付這種喜歡裝可憐的惡人,四郎也知道自己不能生氣,更不能氣急敗壞,大聲嗬斥他說謊,否則就中了他的圈套。

“燒你尾巴?”四郎微微偏頭,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朱鸞,然後做恍然大悟狀:“剛才從我背後過去的是你啊?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四郎走過去,毫無芥蒂地拉住朱鸞的手:“你也知道,我不過是個半妖,修習道術又晚,剛才那陣風把香燭都吹倒了。我真害怕是自己對付不了的大妖怪,所以趕忙祭出殿下給我的護身銅鏡。這麵銅鏡很聽話的,從來不亂攻擊對我沒有惡意的妖怪,所以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這次絕對是誤傷,以後都不會了,不怕啊。”

像是安慰小弟弟一樣,四郎安慰著這隻可憐的,才涅槃完就被欺負的小朱鸞。

殿下皺著眉看了看他們交握的雙手,一把將四郎提溜了過去,抓住他黑乎乎的爪子問:“這是怎麽回事。”

四郎趕忙搖頭:“剛才我為了護住香燭,不小心摔了一跤,才弄髒了手,跟朱鸞弟弟絕對沒有關係的。”

“你……”朱鸞真是沒想到,這個傳聞中傻乎乎的胖狐狸居然心機這樣深沉,實在可惡!

“真是沒用。朱鸞是鳳族遺脈,身上還混有一絲鯤鵬的血統,也就是他現在才涅槃不久。你要是再不努力的話,過得幾十年,朱鸞一扇翅膀就能把你刮到山那邊去,到時候看你丟不丟人?”殿下一邊慢條斯理地埋汰四郎,一邊抽出一塊雪白的鮫綃給他擦爪爪。

聽殿下如此一說,對四郎這貨的智商和能力向來持懷疑態度的青溪就有些不悅的瞪了朱鸞一眼,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嬌嬌氣氣、沒事找事的妖怪了。

朱鸞長得未必比四郎好,卻多了一種難描難畫的柔美和惹人憐惜的嬌弱,而且他又屬於那種又沒什麽腦子的,比他哥哥更好控製。要不是指望朱鸞分去殿下一部分寵愛,青溪是絕對不會把這告狀精招來的。

“好了,你們都下去準備吧。”殿下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房間裏,殿下正在給四郎洗腳丫丫,理由是四郎的爪子受了傷。

其實這隻是殿下給自己的戀足癖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感覺自己看破了真相的四郎啃著一粒芙蓉李,有些無奈的伸腿做半殘狀。

四郎的腳長得好,腳型優美,但是摸上去又肉呼呼的,不知道是龍象伏魔大手印的副作用,還是因為腳被捂著常年不見天日,四郎腳上的皮膚簡直白得驚人,放到燭光下一看,仿佛能夠看到腳背下青色的靜脈血管。

殿下有力的大手抓住四郎的腳踝,四郎忍不住咯咯傻笑一下,把腳往自己這邊微微縮了縮。但是立馬又被殿下略帶強硬地拉了回去。

殿下的手雖然保養的極好,但是因為常年作戰,難免有些粗糙的繭子,四郎被摸得有些癢。第一遍殿下用花瓣水給洗腳的時候四郎就想躲,不過忍了下來,第二遍殿下仔細摩挲腳丫修指甲的時候四郎又想笑,還是忍了下來。

哎,在大妖們漫長到不見盡頭的歲月裏,也隻剩下琢磨生活裏的細枝末節來打發時間了。不過,這些年有了隻呆呆的小狐狸在身邊,殿下的心思全牽在他身上,連那些講究到病態的毛病也一並著落到了四郎身上。

“別撓我腳底板。癢。”四郎終於忍不住了,他扣著暖炕上的獸皮抗議道,“華陽姑姑說指甲不能剪,不然變回原身後就不能打架和爬樹了。”

壞心眼的殿下微笑起來,他輕輕吻了一下四郎肉呼呼的腳背,然後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鵝毛,很嚴肅地說:“不剪指甲也可以。我們玩個遊戲吧,如果你能在一盞茶時間內忍住不笑,今天便放過你了。如果忍不住的話,就必須接受懲罰。”

四郎:t?t好累不想玩

依殿下說一不二的脾氣,不想玩當然不行,於是四郎開始討價還價:“一盞茶時間太長啦,你數三十下還差不多。嗯,二十下,二十下我一定能憋住不笑!”

此時四郎半躺在靠窗的萬字炕上,因為室內很暖和,所以穿的並不多,雪白的褻衣滑落了下來,玉色胸膛上一粒茱萸半隱半現,而露出的那半個肩膀被燭光親吻出一道可愛的光圈。腳丫子讓講究到病態的殿下給洗得白生生、香噴噴的,因為剛剛才在熱水裏泡過,握在手裏的觸感,簡直像是一塊晶瑩剔透,觸手生香的暖玉。

於是殿下改變注意,從善如流地不繼續這個孩子氣的遊戲,他打算發掘出鵝毛新的作用。

“那就玩個能讓你精神起來,又不用你出力氣的新遊戲。”殿下好像慣於**人心的英俊惡魔一樣。他的聲音低沉動聽,芾著微不可查的**,如鵝毛拂過耳垂,直達靈魂。

“什麽遊戲?”四郎忍不住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於是,那雙強壯的古銅色大手托起一隻修長纖細而且形狀美好的腳踝,然後熟練的沿著小腿肚往下滑。

架子上的洗腳水還飄浮著層層疊疊的玫瑰花瓣,被室內的熱氣薰蒸得香氣四溢。四郎抽了抽鼻子,覺得很舒服,於是他有點昏昏欲睡了。

殿下怎能任由四郎睡著,這變態微微用力咬了下四郎的腳趾,力度剛好讓他清醒又不覺得癢,看四郎迷茫地睜大眼,殿下溫柔一笑,然後手裏潔白而邪惡的鵝毛豪不留情的繼續作怪。

四郎這傻瓜被撓得不停的笑,還扭來扭曲,把獸皮啊衣服啊都弄得七零八落。

窗戶運用漏景手法,漏入院子裏一叢經冬猶綠的瘦竹。夜色中,窗外的叢竹輕輕晃動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廣袖長衫的士人行走時的動靜。

“唉~”

四郎好像聽到了一聲悠長的歎息,他抬頭往窗戶方向看去。那兒什麽都沒有。唯有叢竹投下的森森陰影,被屋內躍動的燭火拉扯出各類奇形怪狀。

當時還沒有玻璃,所以普通農家的窗戶都是一層窗欞一層窗戶紙,也有用透光的厚實沙布代替窗戶紙的。山裏的冬天寒風凜冽,為了避免窗欞上堆積積雪,沙土和落葉,也是為了保護家裏糊了一層又一層的窗戶紙不被在炕上玩耍的小孩子碰破,當地居民都是從外邊糊窗戶紙。

有味齋在建立之時,自然也入鄉隨俗,把透明的窗戶紙糊在了室外,隻是為了保暖,又在中間一層木頭窗欞之外以大塊水晶做了個內窗。

因為室內外存在巨大的溫差,所以水晶窗戶上便凝上了一層白色的水蒸氣。四郎被那一聲莫名其妙的幽幽歎息影響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和殿下愉快的玩耍,反而總是忍不住側頭朝窗戶方向看去。

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多看了幾眼後,四郎發現窗戶上的水晶裏真的出現了一排模糊的黑影,好像是什麽人正在外麵的窗戶紙上寫字。

“主……主人,你背後那是什麽?”四郎問道,:“是你的部下在我們窗戶紙上寫字?”他十分驚訝,而且有點不高興,因為窗戶紙白白淨淨一張多亮堂,若是被人圖得烏七八糟,不論那字寫的有多麽好看,總還是影響室內采光的。

殿下皺著眉轉過頭,被打擾了興致的他比四郎還不高興。

被靈異事件打擾的兩個人再不要臉,也沒法繼續愉快的玩耍了,於是殿下警惕地幫四郎拉好衣襟塞進被子裏,兩人一同湊到窗戶邊看究竟是誰這麽惹人嫌,不僅偷窺,還在別人家窗戶紙上亂寫亂畫。

湊近一看,的確是首古詩,墨色隱約浮現,時明時暗,並不像是凡人的手筆。四郎有點懷疑作案人員是狐狸表哥,他眯縫著眼睛仔細辨認詩歌的內容。

“山沉暮氣無情碧,簷斷苔生半階青。當年飲馬天池畔,此夜西園感故知。憑欄坐聽風吹雪,墨染雪痕寫相思。”

四郎最近被蘇夔壓著背了不少晦澀的道門典籍,古文造詣突飛猛進,對於小篆的辨認能力也有所提高,加上這首詩語意淺顯,四郎瞪著那行墨字許久,總算還是看懂了。

側頭狐疑的看殿下,如果沒有理解錯的話,這絕對是哪個小妖精給殿下的情詩!四郎敏銳地感受到了來自情敵的威脅,全身的毛都要炸開了。

殿下本來也是一副打斷本座好事拖下去斬了的憤怒表情,誰知道看完這首詩之後,卻奇跡般平息下來,扔下一句:“你先在屋子裏呆著,我去去就回。”然後一閃身,推門出去了。

萬字炕上麵擺放著沉香木小幾,四郎倚在窗台上很憤怒地啃著一條糖冬瓜。他對麵的位置空空如也,隻放著一卷攤開的竹簡,好像是主人剛才離開不一會兒,馬上就會回來接著看一樣。可是眼見著已經過了五更,殿下還是沒有回來。

看來華陽姑姑提醒的沒錯,的確有不要臉的小妖精使盡渾身解數勾搭殿下啊。一個小白花般的告狀精不夠,這回又來了一個走清冷才子路線的故交!

裹著厚厚的獸皮被子盤腿坐了一會兒,四郎有些煩惱的扣了扣自己的腳丫子。心裏打定主意要好好修煉法術,這樣才能把那些覬覦自家男人的家夥都打一頓,打服氣為止。

可是四郎最近修行參同契,本來就遇見瓶頸,被卡在第四層上不去。白天的時候似乎有一些模模糊糊的體悟,可是等到現在想要練功的時候,卻怎麽也沒有感覺了。盤腿修煉一陣,終究還是心浮氣躁,沒什麽進展。

四郎心裏焦躁起來,不知不覺中變成小狐狸追著自己尾巴咬了一陣。

圍爐夜話,烤火吃紅薯,你喂我我喂你的甜蜜雪夜就這麽被一首酸詩毀了!

小狐狸氣哼哼地扒在窗台上,用爪子在水晶上劃拉半天,最終還是一句詩都沒憋出來,當然,他心裏滾動著無數的名言佳句,從“春蠶到死思方盡”到“十年生死兩茫茫”再到膾炙人口的“曾經滄海難為水”,但是好像抄襲哪一句給自己撐場子都會立馬被殿下揭穿……o(╯□╰)o

小狐狸把爪子搭在窗後上,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最後隻能滿臉深沉地在窗戶上印了幾個油乎乎的爪印。剛好把“故知”和“相思”等敏感字眼覆蓋上了。

哼唧,會寫詩了不起?小爺的爪印就是一首大巧若拙的詩!

蓋完爪印,四郎左看右看勉強滿意,他仔細地把油爪拭幹淨,然後就攤開四肢,露出圓乎乎的粉白肚皮盯著窗戶看了一陣,有些可憐巴巴的用爪子蓋住了眼睛。

不會寫詩的小狐狸有點自卑了,他默背一陣子參同契,居然也沒心沒肺地進入了夢鄉。

據說修煉的道士會漸漸習慣性失眠,直到再也睡不著。四郎卻認為他們大概是不想睡。因為即使他修煉了,也隻是需要熬夜的時候能夠精神奕奕,平時照樣想睡就睡,絲毫沒壓力。

這一覺睡到大天亮。

半夜有討人嫌的翅膀撲動聲,殿下似乎很晚才回來,看四郎睡著了,並沒有鬧他,隻是規規矩矩摟著四郎躺了一會兒。四郎感覺殿下壓根沒在有味齋裏待多久,大概是雞叫第一遍的時候就起床,頭也不回地再次出門看美人去了。

哼,這個渣攻!

小狐狸哼唧兩聲,伸開四肢霸占了整個暖炕,繼續呼呼大睡。

大年三十這天天氣晴朗,山裏的空氣顯得特別清新幹淨,吸一口進去,簡直像是在洗肺一樣舒服。

四郎雖然打定主意要賴床!要頹廢!要報複社會!但是一想到晚上還要去山市裏擺攤尋找小山臊們,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窗欞格子才透進陽光,仿佛被定了鬧鍾一樣,四郎一咕嚕翻身坐起來,自己穿好棉衣棉褲,出門去廚房忙活。

年三十殿下大概一整天都不會回來,還帶走了青溪和華陽。店裏連半個客人都沒有。

庭院裏靜悄悄地,擺著一排木架子。木架子上頭曬著細細的魚絲麵。魚絲麵是用鯪魚脊背肉為主料。魚肉剁成肉泥之後,每斤加精鹽六分,由山豬精用力攪拌到起膠,然後用生粉作“醭”,反複推攆成薄片,最後切成條狀,掛在架子上晾曬幹爽。

如果把這樣加了魚肉擀出來的麵片切成三角形,包上餡料,就成了魚皮角,又叫魚餃,不論是吃暖鍋還是蘸醬油炸,都非常鮮美可口。

魚餃是四郎從昨天晚間開始包,愧大一盤盤拿出去凍好,足足有好幾千個,都是給今晚山市的客人們所準備。槐二沒有事做,便和劉小哥一起剝蝦仁,這也是四郎吩咐過,晚上做生意要用的食材。

因為有人搶著要幫忙,四郎就樂得清閑,無聊之下隻得和狐狸表哥一起在廂房裏寫對聯。當然是胡恪寫,四郎貼。

因為對聯要從裏到外,每間屋子都貼上才行。狐狸表哥總算找到一展所長的地方,刷刷刷寫了許多又吉祥又貼切的對聯。按他的意思呢,不僅幾間正房要貼,連貯存蔬菜的地窖,存放糧食的倉房,甚至空空如也的馬廄,豬圈,雞舍都要貼上相應意思的對聯。

胡恪寫好一副,四郎立馬跑出去貼。兩隻妖怪樂此不疲的重複著這個枯燥的循環,以此打發這寂寞而無聊的大年三十。

在汴京的時候,過年時真是熱鬧到雞飛狗跳,不說市井裏鬧哄哄的鞭炮聲,光是那十二隻毛球,就足以把有味齋的屋頂都掀了。之後去了江城,過年有小水跟前跟後,也十分有趣。

自從在汴京的那個除夕,有味齋裏出了內奸,泄露四郎的消息導致他被人綁架之後,殿下就傳信十二舊部,說不必再送毛球過來。而之後在江城遇見過的小水團子也被可惡的周謙之拐走,成了潑出去就收不回來的水。

今年的除夕在山裏麵過,沒有小孩子,道長不在,殿下也不在,難免安靜得有些寂寥了。

早上晴了一會兒,現在又開始落雪。灰色的鉛雲壓得很低,北風卷著細碎的雪花亂飛。

一朵,兩朵,三四五六朵雪花飛蛾撲火般擱淺在四郎又長又密的睫毛上,很快化成了水珠,懸在那裏要掉不掉。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裏,睫毛上的水珠過不了多久就會凝成小冰珠,四郎趕忙有些粗魯的伸手揉了揉眼睛。

貼完大門口的對聯,四郎回望空空****的小盤山,白茫茫的天地間一個人一隻鳥一個爪印都沒有,於是他的心裏便生出幾分莫名的悵惘來。

就在這時,呼嘯的風雪裏走出來一人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