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粉2

“就算是妖怪,也不是無所顧忌想殺誰就殺誰。”陶二打斷了楊時臣的話。“自己種下的因果,就該由你自己去了斷,別人是幫不了你的。””

楊時臣聽了這話,有些慘然的笑了笑。他麵相柔和,就算此時作出一副喊打喊殺的凶樣,其實眼睛裏也是哀愁大於狠戾的。

四郎就試探的問:“是要殺你那個情郎嗎?”

楊時臣有一個神秘的情人,這事四郎是知道的。因前段時間兩人常常密會,四郎就好幾次都看到那個男人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在月上柳梢頭的時候,來敲集芳閣的後門,又趕在天色泛青前就匆匆離去。隻要那男人來,楊時臣必定頭一天到有味齋預定一桌好酒好菜,還常常向四郎請教如何熬粥煲湯。

楊時臣聽了四郎的問話,就點點頭,有些恍惚的說:“以前他每天都來我店裏,每次都說要買胡粉。就算夥計告訴他胡粉已經售完,讓他下個月再來,可是第二天他還是會過來問……嗬嗬,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你們應該見識過上上個月羅家二少爺娶親的盛況了吧?”

這羅家和李家一樣,乃是當時全國排的上號的大商戶,且自打李大少一場急病過世後,羅家就順理成章的成為這汴京城富商巨賈中的頭一份。

羅家二少爺雖是姨娘生的,但是歹竹出好筍,這位二少爺相當能幹,很得李家現任家主的賞識。當然,他能以庶子的身份走到台前,必定為羅家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以說,前段時間幾大商戶爭那皇商的差事,最終羅家能勝出,全賴這位羅二少的好手段。

他要結婚,下麵的人自然辦的體體麵麵,風風光光,雖然新娘子娘家不顯,但是出嫁時照樣是十裏紅妝,送嫁的隊伍從街頭直排到了街尾。

如果楊時臣的神秘情人是這位羅公子的話,就難怪這段時日他家後門再沒有出現什麽棗紅駿馬了。

四郎聽他講到這裏,不由皺了皺眉:“因為他娶了妻子不再與你來往,你就要殺了他?”

楊時臣搖了搖頭:“男子間的情愛,多是貪一夕歡愉,哪裏有那麽多的情深意重呢?縱然**的誓言說的天花亂墜,也隻當得笑話來聽,騙自己開心片刻,下床就各奔東西。”

四郎本以為又是一個因愛生恨的癡人,誰知人家楊時臣倒比他還看的清楚。

隻聽楊時臣接著說:“我不介意他忘了昔日的海誓山盟,也不介意他娶妻生子。怪隻怪我識人不明,把他要與我長長久久在一起的玩笑話當了真。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這些我都可以不與他計較,他隻去娶他的表妹,我楊時臣還未必稀罕他。”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似乎考慮了一下接下來的話怎麽說:“隻是,這位羅公子真是太會演戲了,當時竟連我都騙過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二位,我家的胡粉說是從胡人處得來的,其實哥哥早就買斷了方子,我們自家的作坊就能造。之所以要假托胡人所製,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兩位是男人,可能有所不知,這種胡粉雖然已是粉中聖品,卻有一個大大的缺陷——製粉過程中加入了少量粉錫。這種加了粉錫的胡粉,婦人用一天兩天,能使皮膚白嫩,可是若天天使用年年使用,反而會令皮膚漸漸發黃,有的甚至會長出斑點。因為發黃長斑,更需要用胡粉遮掩,就會加大胡粉的用量,從而產生了一個惡行的循環。因為這個過程非常緩慢,簡直不易覺察,夫人小姐們也隻會認為是年歲漸長,紅顏易逝而已。但是我們自家卻知道這種不足,所以每次都假托要去很遠的地方采購,隻肯向每位買家售賣一小盒,這樣既保證了自家的招牌,又讓女眷們減少每次的用量和使用的次數,避免明顯的副作用。而我大哥之所以這麽多年都不在家,就是一直周遊各地收集製粉秘方,希望可以改良胡粉。”

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誰知羅家自從禁中傳出貴妃娘娘對胡粉的讚語後,就盯上了我們集芳閣。羅寒這個小人更是卑鄙無恥,不惜使出下作手段騙取我家秘方。有一次歡好後,見我在為自家胡粉改良的事情發愁,就騙我說他家有一個製粉師傅,早就看出了我家胡粉的缺陷,如果能夠得到秘方,加上老師傅的經驗,必定能夠製成完美的香粉。憑著這種香粉,他就可以擺脫羅家的控製,堂堂正正得和我在一起。而我們楊家也能夠真正成為天下第一的製粉世家。現在想來,我當時真是昏了頭,連這樣的謊話也聽不出來!隻心疼羅家上下對他和他娘實在苛刻,還一門心思的想要幫他脫離羅家,竟無絲毫懷疑的就把製粉秘方給了他。”

說到這裏,他自嘲般的笑了笑:“當時我同情他在羅家的遭遇,想必他也很同情我這個瞎了眼睛的大傻瓜吧。”

說完這番話,他又對著四郎和陶二磕了一個頭,懇切的哀求:“兩位並非凡人,不知道我們這些凡人日日為了那一點點蠅頭小利使出渾身解數的艱難。沒了那秘方,集芳閣根本無法在強敵林立的汴京城立足。這裏是我父兄的心血結晶,不能毀在我的手上。然而隻恨羅家勢大,羅寒為人又十分的謹慎,我不過是個賣胡粉的小販,能把他們怎麽樣?不得已隻能求諸於鬼神顯靈了。”

四郎聽了就不解:“你要保住集芳閣的秘方,光殺了羅寒有什麽用?”

楊時臣答:“我以前很為他著迷,甚至能夠記住他的每一個眼神和舉動。當時雖然覺得此人實在多疑,卻也願意替他找各種借口。現在想來,像羅寒這種人,是絕對不會將拿到的秘方告訴任何一個羅家人的。隻要能殺了他,保住集芳閣,我願意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任何代價!”

聽他這麽一說,不說二哥感興趣,就是四郎也覺得這筆生意值得一做。畢竟,喂養上古凶獸絕不僅僅是做些好酒好肉就能敷衍過去,時不時給開個葷,才是安撫饕餮殿下的好辦法。而且,有楊時臣這樣了解一點底細又知情識趣的聰明人作鄰居,對住滿了妖怪的有味齋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四郎見他磕頭磕的腦門兒都腫了,忙把他扶了起來:“楊老板,不是不想要幫你。你說凡人艱難,可是這世間萬物,並沒有誰是真正自由自在不受絲毫約束的。縱然是妖怪,也受到世間諸多法則的限製,並不是想要害誰就可以害誰的。你想想,若真是那樣,人間豈不是早就亂了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曆來妖怪作亂,多是亂世中注定的浩劫,依我看,那些窮凶極惡的妖怪們也不過天下這個棋牌中的一粒棋子罷了。你看那太平歲月中不識趣跑出來張牙舞爪的,不是在道士的丹爐中,就是在和尚的金缽裏。”

楊時臣聽他說的新鮮有趣,縱然還是滿腹愁苦,也不禁微微露出個笑意。

四郎看他笑了,不再如同一開始那般情緒激動苦大仇深,就把他拉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多笑笑就對了麽。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開心,不能做那種報複了仇人把自己折進去的傻子。快過來嚐嚐我做的湯吧。”

說著也不管人家楊老板樂不樂意,硬把人拖到放食盒的桌子前,因為石榴粉放的時間有些長,雞湯中的藕粒有些已經褪色成了淺粉。

四郎見了就歎:“這藕粒是用花瓣染成絳紅色的,終究還是不如胭脂染得好看,而且花瓣染色易退去,不知有沒有能讓花瓣著色持久的法子。”

見說到了自家的專業領域,楊時臣也很感興趣的和他討論:“花瓣是純天然的染色劑,當然不能持久,而且不容易上色,若要易於上色又要著色持久,就必須添加一些其他材料,不過這些材料多與人體有害。”想了想又道:“胡人還有用朱砂水銀製的口脂,據說即使吃飯喝水也不會退去呢。”

四郎也同意的點點頭,古代的粉裏其實或多或少都是要加鉛的,否則任你是大米也好,花瓣也好,製成的粉都會結片,不潤滑。就是紅樓裏麵紫茉莉粉,玉簪花粉,也是加了上料製成的,那上料就是製粉的必要材料--鉛。縱然到了科技發達的現代,據說美白產品裏也有很多是含鉛的,因為金屬鉛有一定的增白效果,且容易被人體吸收。但是鉛畢竟是種劇毒的化學物質,如果口服的話,會引起急性鉛中毒,對人的神經係統、消化係統、生殖係統都會產生毒害作用。

這麽想著,看楊時臣兀自沉浸在興奮中,四郎隻得歎口氣,一路無語的和陶二回了有味齋。

又過了幾日,陶二就把四郎要的燜爐壘好了。陶二建的這個燜爐雖然隻是憑借著門外漢四郎給的雛形,也頗有些樣子。這種燜爐其實是一種地爐,爐身以磚砌成,大小約一立方公尺左右。

有味齋一幹妖怪,除了槐大和華陽兩個穩重負責的在前頭招呼客人,其餘的都圍在廚房裏看四郎燜烤鴨子。

隻見四郎先用秫秸將爐牆燒至適當的溫度後,將火熄滅。

接著將鴨坯放在爐中的鐵箅上,然後關上爐門,全仗爐牆的熱力將鴨子烘熟,中間不啟爐門,不轉動鴨身,一氣嗬成。

由於純用暗火,所以火候尤其重要,就是四郎,才開始烤的那幾隻,賣相也不怎麽好看。要不是就燒過了頭,鴨子被烤焦,要不就是火候不夠,鴨子又夾生,雖然試吃的陶二哥一臉麵癱狀,也看不出好不好吃,但是四郎嚐了嚐就知道味道與以前吃過的北京烤鴨還有段距離。

他於吃食上是個肯鑽研的,既然沒達到最佳狀態,那就繼續烤。

陶二哥在一旁看小狐狸烤的滿頭大汗,情不自禁把烤糊的鴨子都吃掉了根本停不下來。= =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多次嚐試,四郎最後終於掌握了訣竅:就是在烤製的過程中,要讓砌爐的溫度由高而低,緩緩下降;火要控製在文火的程度,且要不斷轉動爐內的鴨子,使其受熱均勻,減小油的流失量。

果然,找到竅門後,做出來的成品就美味多了。不僅外皮油亮酥脆,而且肉質鮮嫩,肥瘦適量,不柴不膩。即使一咬流汁,卻因恰到好處,特別誘人饞涎。

很快外麵就有尋香而至的食客點名要這道南爐鴨。

雖然烤鴨肥美,可是吃多了難免會膩,過一陣子又有外麵點了鴨子的客人叫上些餅。

四郎就又用幹麵加冷水調和,擀薄後卷攏,再擀薄後,或加糖,或加蔥、鹽鋪勻;再卷攏擀薄,放在坦鍋上翻動炙熟,名為蓑衣餅,搭配著烤鴨一起吃,解其油膩,味道絕美。

烤好的第一爐不久就賣光了,四郎隻好又另起一爐。

於是這天整個有味齋都飄著一股烤鴨的香氣。引的不怎麽吃肉的小花妖阿措也順著香味跑過來。她今日和一個狼族侍衛出去送各家定製的月餅,才回來不久。

阿措很喜歡總是照顧她的四郎,把他當個大哥哥看,此時就跟他嘀嘀咕咕的說自己去外頭給各家送月餅時遇見的新鮮事:“今天有個人瘋了。”

四郎聽她說的沒頭沒尾的就問:“誰瘋了?”

阿措答不上來,旁邊的那個狼族侍衛叫做黑牙的替她答道:“回稟小主人,是羅家的二少爺瘋了。我和阿措去他家的時候,他把家裏的一處宅子燒了,還把新娶的夫人休了。”

“休了新娶的夫人?”四郎有些詫異。

阿措在旁邊插嘴道:“是啊,鬧得可大了,好些人都看見了。”想了想她又補充:“對了,那天送我香粉的楊老板也在哦。”小花妖皮膚嬌嫩,那天胡亂抹了楊家的香粉,後來皮膚紅了好幾天,想起這事她就皺皺鼻子:“他家香粉不好,有臭臭的東西在裏麵。”

四郎見她說的可愛,不由得笑著搖搖頭,本想再問他們兩個幾句,就聽見前麵又來了新的客人,隻得先去前頭幫忙了。

作者有話要說:粉錫就是鉛。 古代的胡粉又叫鉛粉,用多了是會毀容的。而且可能鉛中毒。

這章可以看出四郎也不是隻小白兔啊,真是狐妖的種,不知這算不算是傳授犯罪方法?石榴粉講完了,可是這故事還沒有完哈。不要走開,下節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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