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裹蒸粽6

就在殿下和四郎開開心心吃粽子的時候。有味齋的小茅屋外又來了兩撥客人。

村頭一爿小小的店麵裏,今日真是熱鬧非凡。

馬家那群漢子還在拚酒,隻是都很有節製,並無一人醉倒。

坐在正中的老頭子聞到了廚房裏傳來的粽子香氣,對著身邊伺候的弟子耳語幾句。

一個長相十分端正的青年起身,走到櫃台前,,吩咐吃撐了站在那裏消食的四郎:“來幾個艾香粽子,裏麵多包些紅棗。”

所謂艾香粽子,就是用艾葉和米一起浸泡,然後再裹成粽子,吃起來就有艾葉的香氣,粽子裏的糯米、紅棗,都是陽氣很重的東西,可以驅邪。所以,有經驗的發丘郎都會在兜裏準備一些黑狗血泡過的糯米,以備不時之需。

四郎把粽子送上去,一桌鬧騰著拚酒的男人都都安靜下來,誰都沒有動手拿粽子,那枯瘦的老頭率先拿起一個,在手裏摸索半天,道:“菰也為陰,糯米為陽,陰陽包裹是生化萬物的太極之像,所以粽子又是寓意幽深的時令鎮物。”

剛才過來傳菜的青年應該深受老頭信重,旁人都垂首聽著,唯獨他笑著接話:“怪道都說五月五日要吃角黍,可以辟邪。原來是這麽個道理,爺爺果然見多識廣。”

那老頭看他一眼,微微有些得意地撫了撫自己的胡須:“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就是浮躁,哪像我們當年啊。且有的學呢。”

眾人一齊低頭稱善。

對比馬家的聲勢浩大,旁邊桌子上坐著的那客人就沉默安靜了許多。他們都穿著奇怪的和衣服,兜帽拉的很低,似乎不喜歡被人看到臉。從他們一進來,四郎就在暗暗觀察,很久就發現這一隊人……似乎……都是女子。

為首的那人聞到了粽子的香氣,也招手讓四郎過去,吩咐他道:“不知道老板這裏可有奶粽子出售?原是我們那裏的口味,想著端午節也不在家,不由思念家鄉口味。”

四郎點點頭:“奶粽子也有,是用奶酪浸糯米一夜之後包上的。”走得近了,四郎才看清楚,和他講話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婦人,皮膚白皙,銀盤臉,一雙倒三角眼裏總閃動著精光,看起來就很精明厲害的模樣。

那婦人點頭:“正是那種做法。多少地方都吃不到,今日原也不抱希望,想不到還真的能一嚐夙願。”說著,她轉頭教訓身後的幾位年輕女子:“可見小地方也有臥虎藏龍之輩,這一次,你們都給我用點心思,別成天就知道嘻嘻哈哈的。”雖然語氣故意放的很溫和,但是依舊有股子掩蓋不住的盛氣淩人之感。

幾位女子柔順的應道:“徒兒們必定小心行事,時時處處聽師傅的話,再不敢亂來的。”

昨日心血**,奶粽子的確做了不少,可是四郎自己卻不喜歡吃,總覺得腥氣。聽得婦人此言,便吩咐槐二去後院廚房裏把做好的粽子拿來與她。

狐狸表哥也在櫃台旁邊,拿著個籃子整理自己采集到的葛根。作為昭王墓裏的鎮墓獸,千年來一直和盜墓賊鬥智鬥勇,對其中的各大家族十分熟悉。

四郎回來後,他就小聲道:“這是和荊州馬家齊名的湘西張家。他家裏女子養蠱男子趕屍,因此對墓裏的僵屍極有一套。我最討厭他家裏的這些女人,個個心狠手辣,又會裝可憐。百年前王家xx來我墓中盜墓,要不是馬家的婦人使詭計逃了出去,我也不至於追出墓外也隻打斷了王xx的一條腿。對待盜墓賊,如果被他們逃出去一次,就會像害蟲一般,隔幾年來煩你一次。表弟,你平時對女子總是容讓三分,這回可要小心。這”

四郎點點頭。然後低頭繼續整理艾葉,想要編製一個老虎出來。

正在忙碌間,櫃台前伸出一雙黑瘦的好像雞爪般的手,一個尖利刺耳的聲音隨之響起:“給我來一打生雞蛋。此外你家用荷葉包的那種肉粽子也來五個。”

四郎低頭一看,見說話的是一個隻到櫃台高的侏儒,穿著打補丁的衣服,背上背著一個微微起伏的大麻袋。這些侏儒一行五人,坐在靠近大門的地方,全都十分矮小醜陋,看著像是畸形兒。他們本來是想要坐在湘西那群蠱女身邊,卻被嫌棄的攆開了,隻好悻悻然坐到了離他們最遠的大門口。

胡恪瞟了一眼,詫異的道:“是百裏兄弟。他們原是蛇族一個半妖的後代,祖輩受到了詛咒,生下來的都是畸形兒。但是五兄弟同胞所生,天生就能和蛇溝通。”

四郎了然的點點頭:“看來,這群人恐怕也是為了蛇人之事而來。”

胡恪疑慮的打量著馬家和張家的人,但是並沒有反駁四郎的話。

四郎端著盤子過去給客人加菜添酒上粽子的時候,店門口忽然來了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士。

騎士們翻身下馬,雄糾糾氣昂昂地進了店裏。為首的是一男一女。看著是兄妹模樣,渾身透露出一種貴氣,但是並不顯得嬌弱,連那妹妹都有種勃勃的英氣。兩兄妹旁邊除了一些軍人氣質很明顯的護衛,還有就是一對年輕夫婦。妻子有一張絕美的容顏,一進來幾乎讓店裏的眾人看呆了。丈夫做遊俠兒打扮,也十分俊偉。這對夫婦看上去恍如神仙眷侶。兩兄妹對他們也很客氣。

這一行人一進店,店裏的三桌客人便全都站了起來。

“馬先生,張長老,還有百裏兄台,幸會幸會。這一次若不是事情太過於棘手,我也不至於邀約眾位此道高手前來。”那青年公子彬彬有禮的拱手道。

馬家的老頭和張家的中年婦人都站起來,滿臉堆笑道:“哪裏哪裏,陸公子客氣了。”

一聽這公子姓陸,四郎好奇的看了過去。鼻梁高挺,額頭寬廣,的確和陸天機有幾分相似。這大概就是陸閥血脈的典型長相了。那位陸家小姐做男子打扮,臉上也沒有塗脂抹粉,臉色略黃,但是依舊算得上清秀。

陸公子讓四郎新換了一張大桌子,然後禮貌周到的請眾人上桌。不過,馬家和張家都很識趣,隻有兩位首領模樣的人上了桌子。唯獨百裏家的五兄弟爭著搶著爬上桌子,把馬老頭和張螢葶擠去了旁邊,咧著嘴坐在陸家兄妹兩旁。

陸小姐也許真是常年在軍隊裏呆著,一點不像嬌氣的大家小姐,很有些不同流俗的風度,看見這五個奇醜的侏儒,不僅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反而極平易近人的對他們點頭致意。

“看吧,這大家裏出身的就是不同。”百裏老大高聲說道。

老二也點頭,尖著聲音道:“不像有些醜八怪,長的不敢見人,天天把臉蒙起來。”

老三咕嘟一聲吞下口中的粽子:“對對對,還不許人坐到她們旁邊。”

老四摸著自己手腕上的一根墨綠色的鐲子:“小家子出身的就是喜歡拿腔拿調。”

老五總結道:“醜人多作怪。”

這五兄弟一唱一和,差點沒把那邊蒙著臉的張家子弟氣死,紛紛嬌斥著站起身,要給這五個侏儒一點顏色瞧瞧。張螢葶臉色也不大好,但還是喝止了自己的手下,不動聲色的選了一個下手的位置坐下來。

陸公子並不怎麽在乎他們之間的小糾紛,兀自招手喚過夥計開始點菜。

“你家有什麽拿手好菜,撿著清淡適口的來一些。菜色也不需多麽名貴,第一要緊的是要幹淨。”

點完又轉過頭問自己妹妹:“小弟,你還有什麽想吃的嗎?”

陸家小姐搖搖頭,臉色黃黃的,略帶病態。

陸公子擔憂地問:“先前說是肚子痛,如今好一點了嗎?等鄭x來了之後,讓他給你看看。”

鄉間雖然沒有什麽名貴的食材,也不能讓貴客隻吃粽子。所以四郎也盡量燒了豐盛的家常小菜。

第一道就是泥鰍豆腐,也是此地的鄉間名菜。製作方法十分簡單,就是把活泥鰍與整塊豆腐,同放入涼水鍋內,柴火慢慢升起,水溫一熱泥鰍鑽入豆腐取涼。煮熟後快快豆腐銜有泥鰍,湯清味鮮,味不尋常。

因為是端午,黃鱔是應時的菜肴,正好池塘裏鱔魚很多,山豬精撈泥鰍補鱔魚都是一把好手,廚房裏放著兩大簍。四郎做了一道烹鱔絲。看槐大剔鱔魚也極有趣,先要將鱔魚開水燙至主動張開嘴,然後從咀部撕開,頭魚骨,頭部和內髒,洗幹淨切成一寸長半段。趁著槐大拾掇鱔魚的功夫,四郎用白糖,醋,紹酒,醬油加上雞湯,薑蔥調成鹵汁。然後將魚絲炸至鬆幹,快烹鹵汁,顛翻,起鍋裝盤,撒上冬火腿絲,淋上芝麻油即成。

此外,還有一道清炒竹筍片,竹筍也是槐大去旁邊竹林裏現挖的。才下過雨的榆樹林子裏濕氣重,大朵大朵的木耳長得到處都是,用來炒肉片最合適不過。此外,還有一道素炒莧菜。

這幾道菜做好,端上桌,眾人正在等的鄭大夫似乎還沒有來。胡恪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去和陸公子搭上了話,正在給那位臉色蠟黃的陸小姐把脈。

“小……公子隻是身子弱,近日又來回奔波,導致氣血鬱結在腹部所製。若是不及時醫治,隻怕日後於子嗣有妨。”胡恪嚴肅著臉,慢吞吞說道。

那位美貌的少婦露出了然的神色。陸小姐的臉上也閃過一抹紅暈。其實這毛病說大不大,說笑不笑,就是少女痛經。

陸公子卻並不明白,兀自著急道:“以前我弟弟看的家裏的大夫,都是配著藥吃的。這回離得遠,兵荒馬亂的,也來不及配藥。”說著,他摸出一個藥方遞給胡恪:“這位大夫,好歹照著這服藥,再抓一些來吃。”

胡恪接過去看了看,就道:“這藥方不錯。但是也還是要小公子自己將息身子。是藥三分毒,最好不吃藥,慢慢調養,少去陰冷潮濕之處即可。”

作為一個大夫,胡恪有些仁慈心腸。他對這陸家兄妹印象不錯,就不想他們去古墓裏送命,因此,特意把陸小姐的病情往重裏說。

那馬老頭早就看出來這是個女子。他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對於女子扮作男裝四處亂跑這樣不合禮法的事情自然看不過眼,就道:“古墓裏的確不適合女子進入。容易引起詐屍不說,墓道裏陰濕,女子屬陰,進去之後……”話還沒說完,就被美貌的少婦和陸小姐狠狠了一眼。唯獨張螢葶不動聲色,看不出有什麽反應。她背後那兩個侍立的女子倒是都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見自己妹妹明顯不樂意,一貫疼妹妹的陸公子也十分為難。

四郎把菜一道道放在桌子上,道:“表哥,你要的藥草茶泡好了。”他把藏紅花和益母草煮的茶水放在陸小姐麵前,又指著那盤素炒莧菜對她說:“這都是普通的農家菜,小姐不要嫌棄。我們這裏都講,說端午吃了莧菜之後,就不會肚子痛。貴客不妨試一試。”

就在這時,一個隨從快步從門外走進來,俯身在陸公子耳朵邊上說了幾句話,陸公子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蘇夔和鄭x帶著增援的人,在江陵城東邊被蛇人襲擊,有一部分人被怪物抓了去,蘇夔已經帶人先追進了蛇山裏。恐怕我們得獨自下墓了,若是那位大人沒有算錯的話,我們從昭王墓下去,最後還是能與他們會合。”

馬老頭道:“墓道中錯綜複雜,能遇到的可能性不大,陸公子還是早作打算的好。我老頭子鬥膽說一句,這墓道,最好還是不要帶著女子和病人下去。”這話雖然有倚老賣老之嫌,但是說的也的確是這麽個道理。

陸公子有些憂愁的看著妹妹。若是現在把她送回去,一是時間緊迫,路途危險。二來,妹妹本來就是不想嫁人才女扮男裝出來的,這次回去被父親逮住,恐怕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心軟而且疼愛妹妹的陸公子有些彷徨了。

其他人看他不吱聲,也都不敢開口。隻有百裏兄弟嘻嘻哈哈的吃菜。

胡恪忽然開口道:“若是兩位不嫌棄,我倒是可以跟下去照顧小公子。我常去山裏采藥,對其中的地形也很熟。”四郎把菜都上完,正低頭侍立在旁邊,胡恪指著他道:“陸公子,這位是我表弟,做菜最好吃。實不相瞞,我有一位叔叔下過昭王墓,結果死在了裏麵,因此我們兄弟早就想要去古墓裏看一看,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如今跟著眾人高人,想必可以一嚐所願。墓中的明器我們一樣不要,是想找到自己的叔叔。”

馬老頭本來是要反對的,可是一聽這個理由,就閉上了嘴。

唯獨張螢葶麵露不悅之色,說是不要明器,誰知道到時候會不會變卦呢?她並不相信有人能在墓中的傳世珍寶麵前不動心:“陸少,此二人來曆不明,又是一個廚子一個大夫,下去也是累贅。”

胡恪立馬反駁道:“雖說我二人來曆不明。我們從小在這村子裏長大,有味齋可都開了幾十年了,若是不信,這位大姐盡可以去找來村民詢問。再者說,大夫下了古墓,用處可大了。就是我這位小表弟,除開一手好廚藝之外,還是天生陰陽眼的靈童。”

此話一出,馬老頭和張螢葶都把目光死死盯在四郎身上。對於他們這種人而言,擁有一雙陰陽眼是極有用的。

當下,張螢葶便點頭道:“想不到這鄉野之中,竟然有如此多的高人。那我無話可說了,聽憑陸公子決斷。”

陸公子思考片刻,想到妹妹的身體,也就答應了下來。眾人商量好,吃完飯,多帶些幹糧和水,就下墓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