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糟

這幾日下了幾場秋雨,天氣又涼爽了許多。

這一日也是綿著淅淅瀝瀝的秋雨,有味齋多坐了些避雨的行人。

街西頭的馬婆子做的人伢子生意。這一日可巧也進來避雨。她年輕時是個不讓人的,家務也做得,生意也做得,是一等一的利落人。老了做個人伢子生意,平時專門走家串戶,與大戶人家的女眷都是慣熟的,大戶人家賣個犯事的奴仆、買個未留頭的小丫頭,她也幫著張羅,就是有些大戶人家女眷偷偷求個子扶個乩,她也幫忙周旋。那大戶人家的丫頭,小戶人家的姨娘,街坊裏的年輕後生,也有慣稱呼她做“幹娘”的。

她進的店來便笑道:“好香好香。胡小哥兒又在做什麽好吃的,不知我老婆子可有口福?”

胡四郎便笑道:“您老要吃什麽,盡管點,隻要不是那龍胎鳳膽,我都得弄來孝敬您老人家。”

四郎是知道這一等婆子在街坊鄰裏間威力極大,最是得罪不得。兼之她消息靈通,外來戶要想在此地紮根,便與她很有些交好的必要。

陶二近日吃的好,早上又吃了四郎做的蟹黃包子,配著特地烤製出來下飯的脆皮豬肉,又喝了一大鍋熬得米油都出來的山藥糯米粥,此時變回了原型,正趴四郎腳邊消食。尾巴還不老實的要去箍住四郎的腳踝子。

他這時心情好,聽到四郎拿龍胎打趣,也隻從鼻子裏吭哧一下,權且表達一下青崖山主饕餮大神的不滿。

這一下倒嚇這馬婆子一跳。

馬婆子原是見著凶神惡煞的陶老二不在,才進來與胡小哥兒叨叨幾句,猛不丁見著這麽大一條狗,也是嚇了好大一跳。

她在心裏暗暗唾了一句“天殺的畜生。”

又對四郎笑道:“嗨,有味齋的東西不是我說,就是這十裏八鄉也沒有你胡小哥兒做的地道。我老婆子今日說不得,就受用一番了。”說著老臉笑成了朵**。

四郎便去與她燙了一壺酒,取一塊脆皮豬肉切的整整齊齊的裝盤與她吃。

又去開前幾日做的蟹糟。

胡四郎做的醉蟹也是一絕。吃來芳香無腥,蟹味鮮美 ,令人沉醉。

做這道醉蟹須得提前幾日便將蟹洗刷幹淨,瀝盡水。取那花椒一兩,精鹽一斤,下鍋炒至出香,盛出涼透,稱取四錢使用。

然後掰下蟹爪尖一個,從那蟹的臍蓋上紮進去,待釘的牢牢的一整個,再放入小壇內。取醬油倒入壇內,再加上好的徽州風光酒、薑塊、蒜瓣、冰糖,最後倒入高粱酒,用油紙蓋壇口密封。

算算時日,自那日柳大官人送來海蟹後,已過去了7,8天,今日開壇,隻見蟹色青微泛黃。

不知為何,柳大官人送來的那筐蟹做的蟹糟特別香,開蓋後,這個酒肆的食客都望了過來。

一個黃姓行商也是位老饕,便聞香過來道“胡哥兒好手藝,也給我上這道菜。”

店裏別的客人也說要的。

四郎為難道“這乃是一位客人訂好的。我自家做的那壇還要稍等下才開得。”

客人也有明理的,都笑言過幾日再來捧場。

唯獨馬婆子有些倚老賣老道:“這十裏八鄉也沒有我不識的。不知是哪位客人訂來?”

四郎正待答話,那邊門口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裏下來一位公子哥兒,不知別人,正是這壇醉蟹的主人——柳公子。

幾日不見,柳公子的氣色更不好了。他本來身段兒風流,近幾日竟然瘦了許多,顯得有些形銷骨立。

四郎忙迎上去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您的醉蟹糟好了,正說給您送去府上呢。”

離得近了,四郎便有些微微詫異。這柳從雲本就生的極白,如今越發的沒有血色,膚色白的發青,配著他的眉眼,又有種說不出的豔麗詭異在裏頭。

他也不像那日多話,隻說“不敢勞煩。”

四郎問他是否掛在李家的賬上,他也道不用,自與四郎結了工錢出門去。

待他出門去,馬婆子才從鼻子裏發出一點不屑的哼聲,罵道“真是醃臢物兒!”

店裏便有好事的問。

馬婆子被眾人一捧,又吃了幾口酒,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張口便道出一段驚天的□□。

原來這柳從雲的父親是李家的大掌櫃。因他娘做了李大少的奶娘,主家心慈,也許他娘將他帶在身邊,是故他與李大少打小兒玩在一塊兒,交情頗深,不同於小廝書童之流。

可是這姓柳的卻不是什麽正經人,自甘下賤,勾引李大少爺。

按說此地民風開放,便有個契兄弟的,隻要雙方父母不反對,眾人也沒有多言的。

但是,這李家大少爺是要繼承家業的長子,怎麽能沒有繼承人?況且,這李大少爺的夫人出身高貴,這麽多年從沒有人聽過她一個不好。

這曆來做小三的,不論男女,在老百姓樸實的先來後到觀念中都是要打上恥辱的烙印。

也有行商不讚同道“這男人嘛。就講究個三妻四妾。隻要家中能生出來個兒子來繼承家業。縱然柳哥兒與李大少要結個床榻上的知己,也是無礙的。”

馬婆子罵他道“呸。長個是非根就騷的不知道姓甚名誰了。我看那等玩孌童的都不是好玩意兒。取了個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在家裏放著,又要生孩子又要幫著操持一大家子孝敬長輩的,這等的好人兒偏不珍惜,什麽醃臢東西也當個寶。兒子也不要了,家業也不顧了,父母也不順了。”

那行商被潑辣的馬婆子一罵,似有不服之意。可是好男不跟女鬥,再說口舌上也鬥不過,隻得偃旗息鼓。

又有人不信柳哥兒會去自甘下賤做個孌童。

馬婆子道:“開始我也不信。柳哥兒親妹子就是李大少的姨娘,柳家曆來掌著李家半邊的生意,忠心耿耿,再想不到會出這樣的孽障。”她喝口酒,見眾人都聽得認真,不由得意:“你們也知,我素來在大戶人家的女眷麵前有點體麵。這次李家賣出來好幾個奴仆。正是因為撞破了前幾日李大少與姓柳的好事。”

槐二見馬婆子就喝完了,便與她滿上,又笑問道:“誰不知道您老最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人。可這曆來男人隻要能正經的生孩子繼承家業,就算結個契兄弟,文人中還有引為美談的不是?怎麽這次老太太發這麽大火,又是打人又是賣人的?”

馬婆子瞪了他一眼,看在黃酒的份上沒罵他:“那些個文人的事情我老婆子不懂。可這大戶人家裏麵,什麽事兒沒有呢?這柳從雲不僅做孌童,還害人子嗣。”

原來這柳從雲往李家送的蟹看著是活的,可前幾日廚房的人發現還在亂動的螃蟹養在水缸裏居然不會吐泡泡。這不是妖物兒嗎?怪不得小少爺吃了後便病的奄奄一息。這日他又借著與大少爺對飲的由頭,把下酒菜裏的蜜釀蝤蛑和發財少爺的果子點心換了,結果哥兒年紀小不懂事,身邊的下人也沒看住,一個不小心就吃了死蟹,這黑心眼子的還裝些柿子,西瓜引著發財少爺吃。結果差點弄出人命。現在也隻吊著一口氣罷了。

眾人聽得也心有戚戚。罵一回,歎一回。

過一陣子雨停了。馬婆子吃的醉醺醺,便打著飽嗝走了。

綿雨天街坊都關門早。

剛點上燈,槐大也早早的安上了門板。

四郎便在廚房熬一鍋薺菜粥。

這薺菜粥大才子蘇東坡就很愛吃,他曾說過:“夜饑甚,吳子野勸食白粥,雲能推陳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後一覺,妙不可言也。此皆著粥之有益如此。”就是說他晚上餓了,吃其他的總是睡不好,喝了薺菜粥後,整個人都舒坦多了。

薺菜粥配著新槽的醉蟹,再加個熟的冒油的紅心鴨蛋,幾個爽口的小菜,四郎自己想著也覺得有些饞了。

那邊陶二盡管保持著人身,也跟條狗似的蹲在窗台上往裏打望。因為廚房狹小,陶二又看到什麽都要吞,已經被四郎勒令不得進廚房了。

此時他百無聊賴的蹲在窗台上,要是被他的下屬看見了,眼珠子怕都要掉一地了。

忽然他耳朵動了動。迅速一拂衣袖跳下窗台,動作行雲流水。一秒鍾完成由大狗模式向霸王模式轉變,冷冷道“出來!”

他們買下來的這個後院頗大,院子裏隻有廚房這邊燈火通明,便顯得其他地方越發黑黢黢。天又綿著雨,卻又有半拉月亮死氣沉沉的掛著,印著那槐樹的影子在地上張牙舞爪。

一陣風吹過,大槐樹葉片發出嘩嘩的聲音,仿佛無數的冤魂在拍著手。屋簷上兩盞氣死風燈晃了晃也熄了。院子裏慢慢起了一層霧。裏頭的陰氣幾乎都快凝聚出實體來了……

四郎感到脖子上涼颼颼的。因為他忽然有了一種很壞的預感……

似乎煩了來客的裝神弄鬼。陶二手一揮,便抓散了院中一大片的陰氣。幾乎不用動手,對方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他揮退了陰氣本就不打算再管了,該吃飯了麽。

轉頭朝廚間一看,眼睛噌的亮了起來。

四郎的頭頂冒出了兩隻白色的狐狸耳朵。

陶二 233333333萌萌噠

四郎 T T不幸……不幸的預感果然實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深夜再發一吃。鹹了淡了甜了酸了,歡迎各位看官提出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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