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含酥臠1

自從被崔玄微送給鄭璞後,綠蘿就一直忐忑不安,擔心遭到什麽不好的待遇。誰知鄭璞卻不與她為難,將她帶回鄭家就交給了管事安排。

因為是同輩間應酬往來時贈送的婢女,那管事就將她安置在綺年閣中,與其他人家送過來的歌姬舞娘一處。綠蘿自覺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就算做妾也該是個通房丫頭一等,如今卻與這些優伶女伎混在一處,心中十分不好受。好在她很會做人,經過那件事後更加隨分從時,謙卑恭謹,來了外院不久,就拜了廚房裏的韋氏做幹娘。

因為常常去廚下幫著做些事情,又會奉承那些仆人,很快就在廚房裏混熟了。

鄭家逃難而來,又遇到百年不遇的寒冬,所以存碳很少。如今城門又戒嚴,外出采購的車隊一時沒有回來,族中上下,不算仆人,也有百來口人,用碳就顯得頗為緊張。幸好他家底蘊深厚,又有其他家族的扶持,還能勉強維持住百年大族的體麵。

但這體麵也不是給綠蘿這種下人的。因為鄭璞當時語焉不詳,所以分給她的房間就不太好。因為不向陽,總覺得濕氣特別重。加上分到的碳少,晚上房間就尤其濕冷,常常將綠蘿從夢裏凍醒。

這幾天,她就趁著白天多做點針線活,然後托幹娘拿出去換些碳進來。

這日她正在房間裏做針線,幹娘韋氏就鬼鬼祟祟的端著一個蠱子進門來。

她心裏看不上這樣小家子氣的做派,卻還是笑著站起身,甜甜的喚道:“幹娘~”

韋氏把蠱子遞給她,老臉笑成了一團:“來來來,廚房新得的好東西,趁熱喝。”

綠蘿接過來一看,見是一碗紅棗燉肉,湯熬成了乳白色,兩片肉漂浮在蠱中,看的人沒來由的惡心。這樣的東西以前在崔家時,她連看都不看一眼的,也隻有韋氏這樣沒見過世麵的,才當做什麽好東西呢。

盡管心裏嗤笑,如今她也學聰明了,臉上倒是一副驚喜和感激的神色:“還是幹娘疼我。”

韋氏就露出得意的神態:“好女兒,你聽話,不像那些小蹄子們,以為爬上了主子的床就能做姨娘。呸!龍生龍鳳生鳳,沒有那個命就不要去好那個強。”這就是在說住在隔壁的紅綃了。

鄭家嫡脈家風相當清正,幾乎沒有納姨娘娶小妾的傳統。就是如今的鄭家嫡脈的女主人都死絕了,兩位幸存的鄭公子也沒有說熬不住把哪個丫鬟拉上床的。當然,沒有妻妾,鄭家男人就修了一個綺年閣,裏麵充斥著形形色&色的美人,有用來招待賓客的,也有鄭家男人自用的。老爺少爺們時常過來聽一回琴下幾盤棋。

一來二去就有一些琴姬歌女之類的懷了孕。開始也都做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呢。

按理說,母以子貴,如今鄭家南下時損失了不少族人,應該更加看重這些新生兒才對,這些琴姬歌女再不濟混一個小妾是能夠的。誰知道家主下了死命令,綺年閣裏生出來的孩子,要不打胎,要不送去暗部。

因為在這次南下中,嫡脈幾房身先士卒,損失極大,也因此得到了整個鄭氏一族的認可。可以說,家主的重傷和嫡出三公子的死使得整個滎陽鄭氏一族空前的團結。聽說是把自己不小心撒出去的種送往族中暗部,偏房裏沒有一個反對的。在他們眼裏,這些連姬妾都算不上的女子連同她們所生的孩子,和家族一比,簡直無足輕重。

正是這樣嚴格的嫡庶之分和嫡脈族人的以身作則,才使得鄭氏曆經大難而不倒,迅速在汴京站穩了腳跟。隻是這樣一來,族中知道內情的下人難免對這些綺年閣裏出生的孩子多了幾分漫不經心。送去暗部,那就不算是人了。

這次紅綃也不知是懷了誰的孩子,總之孩子雖然生了下來,但是一生下來就被抱走了。

產婆和韋氏關係不錯,還把產下的胎盤送給了她,說這個怎麽也算是沾了點貴人血脈,吃了大補。韋氏做好後,也沒忘了自家幹女兒,過來送碳的時候,就順道給她端來一碗,還叮囑她:“這是沾了貴氣的紫車河,趁熱吃,補著呢。”

綠蘿是以當姨娘為終生目標的,聽了韋氏的話很是厭煩,但是她也知道綺年閣的規矩,心裏隻恨自己命比紙薄,麵上還是勉強笑著說:“還是幹娘想著我。”於是一閉眼,把這一碗帶著淡淡腥味的肉湯咽了下去。

韋氏待她吃完就詭秘的壓低聲音說:“我看你是個好的。如今這樣的日子,也虧你一個花兒般的人物過得下去。我現在有一個機會,保管叫讓你夢想成真,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膽量抓住了。”

這話當真說到了綠蘿心裏去,她雙目含淚道:“求幹娘指點。”

韋氏點點頭:“你知道三少爺吧,就是死了的那個。如今和盧家做冥婚。隻是還差一個陽妾傳宗接代,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綠蘿雖然想當上姨娘過風花雪月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可也沒想過要嫁給一個鬼啊。於是低著頭不說話了。

韋氏又說:“我知道這事的確不太好。隻是閨女啊,你要知道鄭三公子雖然死了,可那也是貨真價實的鄭氏嫡脈啊。盧家嫁過來的女兒肯定隻是個牌位,到時候你生下來的兒子可就負責傳承嫡家三房的血脈嘍。嘖嘖,這樣的好事,這樣的好事!再說了,就算嫁給一個鬼做妾,難道鄭家還會虧待你一個大活人嗎?”

綠蘿是吃過苦的人,知道她這樣的奴婢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嫁給一個奴才,再生一個奴二代。可是她不甘心……於是綠蘿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韋氏把她摟到懷裏,歎了口氣:“乖女兒,聽幹娘一句啊,就算是做鬼妾,也比待在這綺年閣強啊。”

說著,塞了一個裹著一塊血布的人偶給她:“這個東西收好了。有了這個,姨娘之位就妥妥當當是你的。”

這天晚上,綠蘿自己灌好湯婆子後就去點碳盆。結果發現碳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水沁過,濕乎乎的點不燃。她雖然也是婢女,但以前在崔公子身邊,用的都是銀絲碳,何時用過這樣劣質的品種?所以搗鼓半天隻好放棄。

雖然有湯婆子,可這冬天的晚上還是夠難熬的。她伸出手摸了摸枕頭下的人偶,似乎得到了些希望,身上刺骨的寒冷也不再那麽難熬了。

綠蘿在冷冰冰的被窩裏閉上眼時,還能夠聽見隔壁紅綃壓低的抽泣聲。她翻了一個白眼,轉過身捂住耳朵。因為實在太冷,她的腳一直睡不暖和,於是整晚都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

到了半夜時分,她忽然感覺有什麽冷冰冰的東西滑進了她的被窩,把她冷的一機靈。睜眼一看,見自己懷裏抱著一個冷冰冰光溜溜的嬰兒,正瞪著一雙瞳孔極小的死魚眼在看她,眼睛中有一種幼兒特有的很純粹的惡意。

綠蘿忽然睜眼看到這樣的東西,嚇得發抖,把懷裏那個滑膩膩白花花的東西一把扔了出去,那嬰兒啪嘰一聲摔在地上,變成一灘乳白色的**,然後又蠕動著聚在一起,向著綠蘿爬過來。

“啊~~~~~”綠蘿禁不住尖叫起來,猛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抱著的是一個冷冰冰的湯婆子。

饒是在崔家時她努力模仿那些高貴的人,此時也情不自禁的罵了一句幼年時學過的市井粗話。

因為剛才做了一個噩夢,聯想到白天吃過的紫車河,綠蘿心裏就一陣陣的犯惡心。加上屋裏實在太冷了,她隻能去廚房看看能不能要點熱水。

於是綠蘿穿好衣服開門出去了。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順利,整座綺年閣都靜悄悄的,連徹夜哭泣的紅綃都沒了聲息。她腳下不停,很快就來到了綺年閣自帶的小廚房,誰知因為今天綺年閣沒有留宿男客,廚房裏黑燈瞎火的,別說熱水了,就連個值班的婆子都沒有。

綠蘿左右看看,沒有找到任何用來取暖的物品,隻能裹緊衣服,去自己混的較熟的大廚房要點熱水。平心而論,自來了鄭家後,綠蘿處處小心,不敢多走一步路。要在平時,大晚上跑出去要水這種事綠蘿這樣立誌當姨娘的人是絕不會做的,但是今晚做過一個那樣逼真的噩夢,她實在不想一個人待在冷的受不了的小屋子裏。隻要她還在屋子裏,一閉眼就能夠感覺到那嬰兒身上仿佛被水泡過似的浮腫和滑膩。

也許是今晚她運氣還沒有壞到家,守夜的婆子不在,夜間常常巡邏的府衛也銷聲匿跡,連平時上了鎖的綺年閣大門,今晚也是敞開的。

綠蘿很快就到了東跨院。大廚房裏果然燈火通明,看到燈火,綠蘿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忙快步跨了進去。

然後她看到廚房裏空****的,沒有其他人,隻有中間擺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湯,散發出濃鬱的肉香。

因為白天被那一碗紅棗紫車河惡心的不行,她一整天沒有吃進去多少東西,此時聞著肉香,一股很饑餓的感覺忽然抓住了綠蘿。

她疾步上前拿起旁邊的勺子就先喝了一口。味道濃鬱香滑,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她忍不住用勺子在鍋裏翻攪了幾下,估計鍋裏的肉食是囫圇煮食的,她舀了幾下沒撈起來,反而濺了不少湯水出來。她氣惱的停下來想了想,然後就用勺子尖利的邊緣去切割鍋中的肉。

此時,對食物的渴望已經超過了一切,她專注的用勺子一點點的割著那塊整肉的凹陷處。沒有注意到廚房裏的燭火被一陣怪風吹得忽明忽暗。

快要把那塊肉切開時,她忽然聽到一陣越來越大的嬰兒哭泣聲,那種聲音不是哇哇大哭,而是類似於幼兒撒嬌抽噎的軟糯哭泣,特別能夠打動人的那種聲音。

正在專心致誌切肉的綠蘿猛地停住了動作,她終於發現那聲音是從鍋裏傳出來的!這個發現讓她立刻把勺子丟開,因為動作太大,湯水晃動了一下,綠蘿驚恐的發現——裏麵似乎是一個嬰兒的形狀!

綠蘿渾身一個激靈,不顧燙手匆忙地把那口鍋端起來,幾乎把頭杵到湯裏,努力瞪大眼睛看。

果然,乳白色的湯底下麵是一個嬰兒,那嬰兒瞪著一雙死魚般的眼睛也在注視著她。隻是因為腦袋被勺子切開了,成了一個微微歪頭的樣子。

綠蘿嚇得手一鬆,一鍋湯掉到了地上,發出哐啷啷的動靜,可是雖然這樣大的動靜,也沒有人進來查看。

綠蘿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她幾乎不敢再看地上的死嬰,轉身就想往外走。然後她感到自己的褲腿被拽住了。

“阿娘……救救我……疼……”那本來不該說話的嬰兒用小手拽住她的褲腿。

“看來他很喜歡你。”一個聲音在綠蘿耳邊響起。

綠蘿猛地一回頭,卻不見人影。她顫抖的問:“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聲音笑了。然後綠蘿感到有一個氣息在自己脖子邊嗅了嗅,她的手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髒碰碰跳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廚房裏清晰可聞。

那個聲音讚歎道:“真是鮮活的生命啊。咦?原來那個人選就是你嗎?”

說著,那個聲音仿佛看透了綠蘿內心最隱秘的欲望,猶如歎息一般低語道:“替我生孩子,我讓你做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