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拔絲蛹4

這是一雙女人的手,看上去柔美而纖細,然而卻白的不正常,在幽暗的簾幕內看過去,似乎還散發著幽幽青光。

雖然屋子裏冷的像個冰窖,床榻間卻是溫熱的,蜀錦堆裏還帶著淡淡的幽香,就像個深閨小姐的香塌。看上去就很舒適,舒適得叫人泛出困意,幾乎也想上去躺一躺。而那隻怪手的出現是毫無征兆的。

一雙奇怪而詭異的手忽然之間從錦繡堆裏伸了出來。十指如鉤狀、冷不丁向你抓過來。相信對大多數凡人而然,這絕對稱得上是極大的驚嚇了,也許被嚇哭,嚇暈或者嚇尿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論是多麽大膽的凡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一隻鬼手一把抓來,最好的反應也不過是轉身就跑吧。

好在四郎雖然在妖怪中不太起眼,但也不能算是普通人——他好歹是受過道門新星蘇夔蘇道士嚴格專業培訓的實習道士呢。

雖然比起饕餮等大妖怪遠遠不及,但反應自然比普通凡人快很多,至少不會被這種靈異事件嚇得心髒驟停,甚至慌不擇路,陷入幻覺中,鬼怪還沒怎麽出手,先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

床邊豎立著一捆木頭,似乎是做蠶架剩下來的,因為很明顯都是同一質地。就在鬼手抓過來的那個霎那,四郎飛快的撤回手,一把抓起倒在床腳邊的一根木頭,塞到了那隻暴起的鬼爪裏。

斜刺裏一陣怪風吹來,被四郎撩起的青紗蚊帳消沒聲息地落了下來,於是本來就幽暗的房間更加陰沉。簾幕低垂,四郎現在和一個不知名的鬼怪處於同一個半封閉的空間裏。

雖然帳內光線隻到剛好可以視物的程度,但四郎自習練道術後,本來就不錯的視覺更加的敏銳。此時運足目力看過去,立刻便注意到:那隻鬼手的手指關節處有微不可查的接縫,而且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手掌上有一圈圈木紋。也就是說,雖然做的幾可亂真,但這隻忽然出現的鬼手卻是用木頭削製而成的。

嗯,雖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既然是木頭質地,那就好對付多了。

剛這麽想,四郎就看到那隻鬼手摳住手裏的木頭,十指成爪,木頭被指甲刮出叫人牙酸的聲音。然後層層堆疊的蜀錦便蠕動起來,本來平坦的鋪麵開始向上隆起,似乎有什麽東西想要從裏麵爬出來。

這場景雖然恐怖,但是四郎心裏卻有一種直覺:鬼手的主人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因為除了一開始伸爪子想摸自己的手之外,錦緞裏的鬼怪再沒有了其他動作,隻是一直使勁往外爬而已。

不過,單單是蠕動著往外爬這個動作,就已經足夠恐怖了,大概隻有四郎這麽粗神經的人,才會產生這種感覺吧。

當然了,四郎並非傻大膽。他知道現在二哥不在身邊,自己孤身一人,莫名其妙陷入險境中,能夠依靠的唯有跟著蘇夔學習的道術,所以肯定得更加謹慎小心才是。因此,四郎也不敢太過相信聽上去就很不靠譜的直覺。

畢竟,什麽都不做,隻憑直覺便樂觀的認定鬼怪不會傷害自己……這未免太傻了一點。

鬼手的顏色和紋路似乎都與做蠶架的木頭相同。發現這一點後,其實四郎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他並沒有眼睜睜得傻看著綢緞間的東西往外爬,而是立即咬破食指,以上方為頂點,從右下畫起,一筆連成了一個火屬性的五芒星。

火克木,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縱然做不到擊殺鬼怪,但是防身自保是足夠的。這種符咒本來是要用特製的朱砂描畫,但是四郎現在身上並沒有攜帶這些道具,所以隻能用血液來替代。五芒星符篆是道士交給四郎的小術式咒紋之一,具有靈體防禦,加強封印的效果。

四郎這段時間一直跟著道士學習法術,就算道士不在有味齋裏,他也並沒有荒廢,日日習練不輟,終於到達能自己畫符驅鬼的程度,所以此時麵對鬼怪才有了一點點依仗,不再像以前那般狼狽。

一氣嗬成的畫好符篆後,一個五芒星便浮現在空中,散發出火紅的光芒,然後又漸漸暗淡下去,轉變為一種近乎透明的淺灰。剛好在四郎和床榻間建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與此同時,**的鬼怪已經爬出了半個身子。

說是鬼怪其實並不確切,準確說來,這是一個被下了咒術的木製人偶。四郎根據它已經爬出來的半個身子,估計應該是個少女人偶。

人偶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白紗布罩衫,沒有束發,所以一頭又黑又長的頭發披散在床榻上,把人偶的臉遮擋了大半。

雖然沒有看到全貌,但僅僅是個背影和半身,已經足夠叫人感受到一種說不來的邪性,一種自人偶渾身上下每一個細節處彌漫而來的邪性。

所以剛才的直覺其實是錯覺吧?四郎這麽想著,有些苦中作樂的味道。

“救……救我……”看上去就很邪惡的人偶卻發出嘶嘶的求救聲,仔細一聽,雖然有些怪異,但的確是少女細弱的聲線。

人偶一邊求救,一邊試圖伸手抓住四郎的衣襟。然而它一伸手,空中淺灰透明的五芒星再次發出火紅的光芒,把人偶伸出的手燎出一片黑痕,像是被火燒過的木頭。

似乎畏懼空中的火色五芒星,人偶完全爬出來後,隻是趴伏在床榻上,不敢再向四郎爬過來了。

“你究竟是誰?要我怎麽救你?”四郎低聲問道,感覺整個撲朔迷離事件中,也許人偶少女就是解開謎團的突破口。

人偶聽了這話,有些僵硬的伸出手,理開遮住臉龐的黑發,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怎麽會是你?你不是……不是……”四郎驚訝的目瞪口呆,怎麽也沒有想到**的人偶居然和小文君長得一模一樣。或者說,這就是小文君本人?可是小黃鳥今天早上才說過病人已經清醒了過來,狐狸表哥也囑托自己做菜給病人補充營養。那麽,小文君她……她不是應該在水井巷的家中養病嗎?

**的人偶僵硬的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水井巷裏釀酒的小文君。求你救……救救我。”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四郎迷惑不解,不敢輕易作出任何允諾。

木偶說:“望江樓的老板李大富是我公公。他為人極為好色無恥。我夫君死後,李大富便不顧倫常,幾次三番用言語挑逗我。我雖然不是什麽貞潔烈婦,也沒有為那個癆病鬼守身如玉的想法,可是卻不想和自己公公做下醜事,於是次次都嚴詞拒絕。因為還要依靠我製酒的手藝,所以李大富一直隱忍了下來,沒有動我一根手指。後來我和羅公子好上了,李大富買通我身邊的心腹丫頭,偷去我卓家一張釀酒秘方,便越發變本加厲起來。我感到自己處境不妙,希望能夠在有味齋裏沽酒,而不再托庇於望江樓,上次找您也正是為了此事。”

聽到這裏,四郎算是知道了上次小文君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請托,可是他依然不明白小文君為什麽會出現在此時此地。看她這幅模樣,四郎估摸著,恐怕是生魂被拘在了木偶裏。

木偶接著說:“那一日我被李大富派人來叫去望江樓。誰知去了就被他拉著強行索歡。我奮力掙紮,拉扯間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後腦勺被撞得很疼。然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醒過來時,發現天已經黑了,周圍空無一人。我自己推開門走到院子裏,想要回家去。不知怎麽回事,我的身體變得特別輕巧,行走間好像在飄動一樣迅速。

走到半路上,迎麵遇見一個黃衣少年,另外還有幾個大漢抬著一頂轎子,跟在他後麵。

忽然看到這麽些陌生男子,我急忙想要避開,卻無緣無故被這個陌生的少年攔住,說‘就是她了吧。’然後抬轎子的幾個男人就上來將我抓住,一把塞進轎子裏。

我又是害怕又是驚慌,不停地拍打轎子四壁,卻根本出不去,大聲呼救,也沒有人過來。

就這樣被抬著走了有好幾裏路,轎子停了下來,黃衣少年抱著一個木偶站在轎子外麵。他看我淚流滿麵,還笑著說‘孕育蠶神是你的福氣,你該惜福才對,怎麽還哭哭啼啼的。’說著,就把那個木偶向我擲過來。我隻覺得身上一重,立時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後,我已經被拘在這個人偶裏麵,不能動彈了。”

蘇道士曾經給四郎講過: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別是靈魂,覺魂,生魂。人的生魂若有毛病,並不會死亡,但是就容易生病或者陷入昏迷中。

聽了小文君的一番自述,再聯想蘇夔曾經講過的道家常識,四郎已經明白過來:那日小文君和李大富發生爭執,小文君恐怕是被撞到了頭,導致生魂離體。回家後才會先鬧頭疼,接著就昏迷不醒。本來,生魂是會憑借先天感應,主動靠近另外兩魂的。隻要生魂及時趕回去,小文君也不過是病一場而已。誰知道半路上遇到了周謙之麾下的惡鬼,被抓了回來。

四郎記得,胡恪似乎說過小文君並非懷孕而是中蠱,這麽一來,便也正好和黃衣少年的話對上。看來,小文君的生魂被周謙之手下的黃衣少年拘來,施法用木偶困住。

至於目的嘛,黃衣少年自己說是孕育蠶神。小文君無端懷了孕,兩邊蠶架都是空的。想來這個蠶神還正在孕育中,

四郎聽那些來有味齋落腳的蠶農說起過,他們買回蠶種後,需要讓自家女人揾貼胸前,用體溫來孵化幼蠶。這是古時候的一種土辦法,現代人養蠶早已棄之不用,所以四郎剛聽到的時候,還覺得十分新鮮。現在一想,也許這種孵蠶的方法並不隻是借用人體溫度而已,養蠶術是巫人發明的,恐怕其中還蘊含著某種巫術。

既然一般的蠶種都需要女子貼身才能孵出來,想必所謂的蠶神孵化條件就更加苛刻了。

這木偶和少女魂魄恐怕都和巫族秘術有關,也難怪四郎一見比真人小一號的木偶娃娃,就覺察到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陰森之氣繚繞其上。

雖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蠶神是什麽怪物,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用這樣邪性的方法請來的,絕對不會是什麽正神,恐怕,和蠶族膜拜的蠶神也是相去甚遠的。

隻是,四郎依舊有一點想不通:小黃鳥來傳話時,明明說小文君已經醒了過來,蠱也被胡恪逼出來一部分,隻剩下喜脈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怎麽小文君的生魂還被困在這裏呢?而且是忽然出現的。這麽想著,四郎就把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木偶這次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半天才說:“我自己也不甚清楚。一開始被抓來拘在這裏時,天天早上有侍者給人偶換上新的白沙罩衫,後來我就漸漸感到自己肚子裏好像是懷孕一般,有了胎動。

從此以後,我每日都迷迷糊糊的昏睡。也不知道那樣子過了幾天,忽然聽到有人喚我名字,接著有股藥香飄了過來,自己便不由自主隨著那個味道飄回了家,就好像是夢醒了一樣。

可是那之後,我白天在家裏,晚上睡著以後,還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人偶身體裏。一來到這,就有婦人給我換上白紗罩衫,然後把我甕在蜀錦堆裏,床下還燃著火盆,而我肚子裏胎動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四郎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前幾日做夢時,有時能看到青紗帳後的影子,有時候又看不到了。難怪胡恪明明已經逼出了小文君體內的蠱,但是小文君依然有喜脈在身。這其中涉及巫族人神秘的蠱術,並非醫藥可以解決。

四郎和木偶一問一答,雖然都壓低了聲音,但在安靜的蠶房裏還是顯得十分突兀。可是那群負責養蠶的女人卻充耳不聞,木偶般各自做著手裏的事情。

看到這些女人,木偶低聲哭泣著,狂亂地語無倫次起來:“胡老板,我知道您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人,請你救救我。我不想變得和她們一樣。她們都是孕育了前麵幾批蠶神後,就變成了這幅鬼樣子!不,那不是蠶神……那是沾上就甩不掉的惡鬼……魔鬼想要控製整個江城人!我還年輕,我不想死……不想死……”

兩個人正在說話,牆上忽然裂開一道小門,門外有慘白慘白的陽光流瀉進來。一個黃衫少年手裏拿著一個短笛跨門而入。

他一進門就皺起了眉頭,斥問屋裏的女人:“怎麽屋子裏有生魂的氣息。”

和四郎擦肩而過的那個村婦僵硬的走了過去,甕甕地說:“大人,並無其他人進來。大概是最近來的這個蠶母生魂殘留的氣息吧。”

黃衣少年有些不快:“兩個蠶族又來找主人的麻煩了。你們把這裏看守好,一隻蚊子都不許放進來。本來這批蠶神們也早就該出世了,隻要蠶神越來越多,整個江城、甚至整個人間都會是我們的天下!隻恨那隻狐狸多事!”說著,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來,似乎在自言自語:“這回也……得個教訓!主人顧忌……,我就讓臨濟宗的禿驢去對付……”

屋子裏的女人紛紛僵硬的跪在地上,木頭人般,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動。

四郎尖著耳朵,努力想要聽清楚最後幾句話,一時忘記了閉氣。

黃衫少年用力抽了抽鼻子,說道:“不對,有生魂進來過。”說完一揚手,寬大的袍袖裏彈出一個東西,對著四郎躲藏的床榻射了過來。

四郎急忙往後退,退後一步就是床榻。四郎退到床沿邊上時,忽然感到自己背後被什麽東西猛地向下一拽。他匆忙間自然站立不穩,朝著堆滿錦繡的床榻栽倒下去。

與此同時,四郎的耳邊響起肉被燒熟的嗤拉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撞到了自己畫出的五芒星上……

等四郎再次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了有味齋裏。

初夏時節,繁花滿園,槐木森森。槐樹間偶然現出來一束黃色的尾羽。有味齋的後院顯得十分安詳靜謐,與剛才宛若鬼蜮般的蠶房大不相同。

四郎看到自己好端端的躺在槐樹下的涼席上。一席絲綢被子被人拉起一個角,搭在自己胸腹之間。床榻上的人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翻來覆去的折騰,終於啪一聲,連人帶毯子摔到了地上。

四郎迷迷糊糊的走過去躺下,然後就猛地醒了過來。

這頓午覺睡得極不舒服,四郎醒過來後,隻覺口幹舌燥,全身都不爽利。他裹著毯子,怏怏地坐在地上不想動彈,仔細回想著夢中的場景。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偶感陰邪之氣,此時,四郎的腦袋上支楞起了兩隻尖尖的狐狸耳朵。他臉上還帶著涼席印出來痕跡,就那麽傻乎乎地坐地上發呆。

自從跟著道士習練術法之後,四郎已經漸漸能夠控製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了,不再像起初那樣動不動就冒出來。如今耳朵居然再次不受控製起來,可見那間屋子裏的陰氣之甚,也不知道已經葬送了多少冤魂在其中了。

“嘎嘎嘎~”小黃鳥本來在院子的樹木間跳來跳去捉蟲子吃。親眼目睹了四郎從**滾下來的場景。它先是不可置信地愣了半晌,然後就毫不客氣的放聲大笑起來:“本來要睡覺的妖怪就很少了,睡個午覺還會摔到地上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說完,忍不住笑得打跌。

四郎:笑點真低-_-|||

因為四郎早上說過想要吃涼粉,忠犬二哥默默記在心裏。趁著四郎午睡的時候,閑著沒事就在廚房用豆子加水磨漿。

綠豆做出來的黃涼粉,豌豆做出來的是白涼粉,而蕎麥做出來的則是黑涼粉。二哥有力氣,推得石磨轉的飛快。

磨出來的三盆顏色各異的漿水被槐大接了去,放在鍋裏煮,煮好後再點上石灰水。有二哥在,四郎午睡還未醒,三種顏色的涼粉已經攤晾好了。劉小哥在一旁幫忙切塊,隻等著四郎起來,親手加些調料就可以吃了。

他一時聽到後院先是傳來什麽東西墜地的聲音,然後就是小黃鳥的大笑,心裏擔心四郎,一閃身就移出了廚房。那速度快到了什麽程度呢?旁邊的槐大隻看到一道殘像留在自己眼前,不由咂舌:“這也太緊張了一點,在有味齋裏還能出什麽事?”

二哥一到後院,隻一揮手,笑得掉下樹幹的小黃鳥就被噤了聲。

“怎麽坐到地上去了?”二哥把四郎扶了起來,從頭到尾摸了一遍,立馬明白發生了什麽。

捏著四郎忽然冒出來的狐狸耳朵,二哥擔心的皺起了眉頭。“耳朵是怎麽回事?你又離魂了?”

四郎雖然是半妖之體,卻沒辦法習練妖族的法術。所以,讓四郎跟著和他頗有淵源的蘇夔習練道術,增強自保能力,這是饕餮默許了的。可是,即使修煉參同契這樣的法門,如此頻繁的出現生魂離體之事也並不正常!

雖然目前還看不來離魂對四郎的身體到底有什麽妨礙,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哥卻止不住擔憂起來。他在識海裏搜索了無數的典籍,卻沒有一本提到過這種症候。

恐怕要等到那家夥醒來之後,才能解決這件事了。二哥有些不高興的想著,平生第一次後悔自己讀書太少。

華陽端著一鍋冰鎮烏梅湯過來。烏梅是用青梅經過栗柴的煙火熏烤而成,不僅能夠收斂止瀉,還能生津止渴,酸梅湯裏還加了糖桂花和赤砂糖,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的。夏日午睡後來一碗,真是叫人神清氣爽,煩渴頓消。

四郎並不嬌氣,雖然午覺沒睡好,渾身都難受的不行。但是,隻不過三兩碗酸梅湯下肚,他就重新恢複了活力。

[既然二哥說是離魂,那麽我剛才並不是做夢了?]四郎自己也拿不準,隻好老老實實一邊努力回憶,一邊給二哥詳細講述自己午睡時的所見所聞。

夏日的熱風穿過綠紗窗,水晶簾,然後被槐樹茂密的樹蔭層層過濾,等吹拂到四郎身上的時候,已經隻剩下絲絲涼意。

四郎被二哥抱上竹床,講完夢中之事後,還是有些介意黃衫少年最後那幾句話,便問二哥:“臨濟宗的和尚很厲害嗎?”

二哥心裏一直在想四郎離魂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隻有一個比較棘手,其他都是徒有虛名而已。”

四郎是很信任二哥的,聽他這麽說,也不再耿耿於懷了:對方隻有一個厲害人物,有味齋裏麵不隻有饕餮這個開過外掛一樣的終極boss,還有很多大妖怪。對了,再加上蘇夔這個道門外援。先不論黃衫少年能不能指揮得動臨濟宗的和尚,就算真的打起來,有味齋的妖怪們也肯定不會輸的。

這麽一想,四郎果斷放下了心。他在涼席上滾動了幾圈,忽然翻身坐起來,下意識地想要去外頭大堂晃一圈。

二哥把夢遊一般的四郎抓了回來,捏著他的耳朵,冷冷嗬斥道:“別亂跑。”

四郎才反應過來,自己耳朵冒出來了,可沒法再出門見人。於是他自己也舉手,傻乎乎的跟二哥一起摸了摸頭上的耳朵。

二哥身子精壯,剛才推磨覺得熱了,就脫下外衫。此時□□著上身,隻穿一條白綾褲,越發顯得蜂腰猿臂,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腰間八塊腹肌曆曆在目。

四郎被二哥捉了回來,此時枕著二哥大腿,忽然覺得這樣吹著涼風看美男也挺好,於是就心安理得的不工作了。美其名曰:偷得浮生半日閑。

說實在的,有味齋做不做這半天生意,其實差別也不太大——

現在物價飛漲,去年的陳糧被以白家為首的糧商運到遭災的北邊高價賣了,今夏的新麥又都被官府征收去。

雖然還沒有到萬室艱難的地步,但是崇尚華服美食的江城人卻忽然發現:原本不甚在意的糧食不知不覺間緊俏起來。高價買回來的五穀裏麵,還常常被某而沒有德行的商人摻了大量小石子。

因為居民手頭緊,所以店鋪生意都很蕭條。連一向最為繁華的河市裏,也有不少鋪子因為入不敷出而幹脆關門歇業。

有味齋自然也受到波及,大堂再不複往日賓客盈門的盛況。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虧得如今客人少了許多,不然四郎頂著兩個狐狸耳朵,是根本不敢到大堂去嚇人的。而按照往日的客流量和挑剔程度,槐二幾個壓根應付不過來。

加上現在剛過晌午,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所以店裏空****的,一個客人都不見。

長日清閑,不論誰都是會犯懶的。槐二索性把竹簾子一放,隻留了幾個木頭傀儡在前麵看店。

華陽指揮著小妖怪們搬來石桌石凳,很快就在大槐樹下搭起了幾個簡易小餐桌。

四郎自然和陶二一桌,兩個人麵前各擺了注碗一副,盤盞兩副。碗裏裝著冒著白氣的酸梅湯,盤盞裏分門別類地盛著用井水湃過的新鮮蔬果。

翠綠的小黃瓜發出清新的香味,紅的是前幾日做的櫻桃幹,粉白的是五月熟透的水蜜桃,黃色的李子和金杏尤自帶著水珠。

四郎一邊哢嚓哢嚓咬著小黃瓜,一邊單手往三盆涼粉裏加作料。

涼粉是蜀地夏令小吃之一,比起北方的涼粉品種更多,製法和作料考究,那種獨特的風味主要來自於作料。醬油和醋是準得放的,蒜泥、熟油辣子、花椒麵也必不可少,此外,還要放白糖、芝麻粉和四郎秘製的豆豉醬調味。至於香菜和蔥花,原該由食客自己放,不過,妖怪們各個懶得麻煩,都說自己沒有忌口,讓四郎決定就好。

四郎嚐了嚐細膩涼滑的黑涼粉,覺得五味調和,味道正合適,就點點頭。於是,青溪便進庫房去,很快取出來一套琉璃淺棱碗,每桌擺一隻。華陽也過來幫忙,親手把那盆白涼粉一一舀入碗中。

碧泠泠的琉璃碗映著晶瑩剔透的白色涼粉,不說味道,視覺上就是一等一的享受了。

拌好涼粉,四郎想起廚房裏還有新製的綠豆糕,冰窖裏也有昨日凍進去的藕絲涼糕,趕忙叫槐大槐二去端出來。這兩樣糕點清涼解暑,正適合現在吃。

綠豆糕是用綠豆粉與香油,桂花,糖霜拌勻後,裝進方屜裏,然後使個細簸籮篩一層麵粉進去,用銅壓子壓平,劃成小方塊,入籠蒸熟即可。

藕絲涼糕的做法稍微複雜一點。先把鮮藕洗淨去皮,切成細絲,加入糯米粉拌勻。然後將拌好的藕絲麵團倒在方屜裏,按平按實。拌好青梅、櫻桃幹等果粒後,均勻地撒在麵團上,稍按一下,上屜蒸熟。蒸熟後還要取出晾涼,若是冰鎮一夜之後食用,口感更佳。

見槐大端著藕絲涼糕走了過來,四郎又取出一壇梅子醬,一盒白糖霜放在石桌上。這是因為涼糕裏並沒有放太多的糖,若是覺得不夠甜,吃的時候可以視個人口味,抹上梅子醬或者撒上糖霜。

今年暑熱來的太快。才進五月,熱風便一股股吹來。路上偶爾經過的行人各個汗流浹背,連屋簷下的野狗子都熱得吐舌頭直喘氣。

有味齋小小的後院裏廊廡掩映,一派清涼。草木建築盡力舒展筋骨,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為小院裏的生靈遮擋住了酷熱的陽光。一眾妖怪都聚集在庭院樹蔭下,喝冰飲,吃涼果,享受夏日午後的閑暇時光。

正當妖怪們歡歡喜喜排排坐、吃果果的時候。跟著胡恪的小藥童蹬蹬蹬衝進來,帶著哭腔說道:“大……大事不好了,胡大夫……他,他被一個和尚捉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8000粗長君送上!祝所有看文的讀者周末愉快,下周順順當當。聽說對dm文還有致命一擊沒來……唉,希望純愛早日開站吧……

ps:盜文黨煩請隔三章,這麽不順當的時候,好歹不要用秒盜的方式,再次打擊純愛作者們僅剩不多的純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