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小兄弟還是同道中人啊!”

雷仲有其實在慕龍泉剛運行功法的時候就生出了感應,本來以為是些‘學生瑜伽’之類幫助調整情緒的小玩意,沒想到很快慕龍泉的身上就開始隱隱地透出青氣,竟然是已經隱隱達到了內氣外放的境界,立即令他警惕了不少,原先臉上的輕鬆和悠閑都消失不見,整個人如同張緊了的弓弦,隱隱地透出壓力。

“練來強身健體的,求個沒病沒災而已。”

慕龍泉漠然地回答,雙目之中青光一閃,回應那些淩厲的目光。“從沒聽說過什麽‘道’不‘道’的。”

“不知尊師是誰?”雷仲有當先邁步領路,禮貌地問。

“縣裏上中學的時候遇見的老頭,說出來你也不認識。”慕龍泉依然沒有什麽表情,跟在雷仲有的身後向著別墅內部走去。喬蓓蓓輕輕地挽住他的一隻胳膊,乖巧地亦步亦趨,沒有多問一個字,仿佛這種對話她早就知道一樣。

“嗬嗬,那也不一定。”雷仲有打著哈哈,以隱密的手勢向手下傳遞著一些信息。能夠令這麽一個年紀輕輕地小子輕易練到內氣外放的程度,這樣一門心法的傳人決不會籍籍無名,等一下安排一些人來測試一下這小子,掂掂他的斤兩就知道了……同時要吩咐澳大利亞的人更要小心伺候了,這小子心裏大概還有些不痛快,否則的話不會來這麽一下示威。“就算我不認識,大師的輩分卻是很高的,交遊也廣,也許還是你師傅的老朋友呢。”

完全沒那個可能……派普西看見老和尚躲都來不及。

慕龍泉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隨即又恢複漠然的表情,在這套功法的作用下心情平靜如水——並不是他本性裏那種奇異壓抑的冷靜,而是仿佛剛舒服地睡醒之時那種頭腦異常清醒的冷靜,周圍的一切蛛絲馬跡都絲毫必現,非常不錯的感覺。

好小子,麵對這麽多高手,居然絲毫也不在意……雷仲有對慕龍泉功夫的興趣更大了,而且最令他渴望知道的是慕龍泉平時是如何令自己看來絲毫也不會武功的,連他這樣的高手居然也看走了眼——

打死他也絕對想不到,慕龍泉的功夫是在兩天之內速成的。

三人慢步沿著別墅正中的小路前行,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卻並不向屋子的方向前進,反而拐上了一條通往別墅後方小山包的路。

“大師在‘聽心齋’等你們。”

又走了幾步,雷仲有在小路的盡頭停住了腳步,前方幾乎就是一片野山坡,似乎就是這座山的‘主峰’了,遠處有一個隱約的亭子的影子,卻看不到任何人工修築的路。“你向著亭子直走過去就行了,大師呆在這裏的時候,一般都是在那裏歇息。”

他對著慕龍泉禮貌地點了點頭,隨即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退到一旁。

慕龍泉勉強回了他一個禮貌的微笑,邁開步子,帶著掛在他手臂上的喬蓓蓓筆直地向著那個亭子走去。雷仲有眯著眼睛注視著他的背影,向身後勾了勾手指,立即有兩名手下湊了上來,側耳傾聽他的低聲吩咐。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喬蓓蓓大半的體重都掛在了慕龍泉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挑選落腳點,避免細跟女鞋陷入柔軟的泥土中,褲腳柔軟的布料掠過草叢,帶出刷刷的細響:“我一直有種直覺你不是普通人,沒想到真的被我猜對了——你是個武林高手,是吧?連那個保鏢頭子看起來都很忌憚你,你一定很厲害。”

“什麽高手,別開玩笑了。”

離開了雷仲有的身邊,慕龍泉稍微放鬆了一些:“我就是跟著個古怪黑——老頭學了一招兩式,強身健體而已……我要真是高手,我早就不在學校裏呆了,也不用受這個窮。”

雖然已經是深秋,這不高的山坡卻被日光曬得很暖,不愧是有錢人的私人別墅,周圍的一切都保護得非常好,覆蓋整個山坡上的草皮尚未失去綠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綠的沁人心肺,加上一些樹木的裝點,幾乎如同一幅凝固的風景畫一般,景色宜人。

“如果我有錢,我也要住在這樣的地方。”

喬蓓蓓看著綠油油的山坡說,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了幾次,閉上眼睛感受溫暖的陽光,素淨的肌膚在金色光芒的照射下越發顯得細膩。

“是啊,真是個好地方。”

慕龍泉呼吸著混合著草味、泥土味的新鮮空氣,感覺‘伊格德拉修’都有些蠢蠢欲動:“等將來我發了財,也要找這樣的地方住下,每天在草地上打滾。”

喬蓓蓓微微翹起了嘴角,卻沒有再說什麽,慕龍泉收拾心情,很細心地把扶著她的胳膊增加了力道,到最後她幾乎就腳不沾地了。

“小心台階。”快要到亭子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條石階鋪成的寬闊的路,他輕輕地把喬蓓蓓柔軟的身體放開了,令人愉悅的充滿彈性的感覺也同時從手臂上消失,令他心中微微失落,略不自在地抬頭時,邢寶璽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們身前,淡淡地微笑著。

與之前匆匆一瞥的那名年輕浮躁的貴公子相比,現在身著一襲僧袍的邢寶璽幾乎完全是另外一個人,淡然清澈的眼神,似有若無的微笑,皮膚潔白細膩,仿佛有一種隱隱的光華從皮膚之下透射出來,整個人有種不真實的存在感。

上次見他,並沒有剃光頭啊……

慕龍泉看著邢寶璽那泛著一層青色的頭皮,突然有些感慨。

“請跟我來,師傅正在等你。”

邢寶璽單手行了個佛禮,轉身帶路,慕龍泉慌忙還了個禮,看著那灑脫行去的背影,與喬蓓蓓一起快步跟上。

山頂上,一間古樸的亭子逐漸露出了全貌,老舊的木料在陽光下反射著年歲的色澤,老和尚身披袈裟在亭中盤膝而坐,對麵放著三個蒲團,細細的微風掠過他瘦小的身形,帶動白須和袈裟一起微微飄動,恍然有種世外的莊嚴感。

慕龍泉心中逐漸變得鄭重,一方麵是自己的身份要再次經曆考驗,開始變得緊張,另一方麵,卻是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了一種壓迫感,老和尚的身形雖然瘦小,卻不斷地散射出那種令他不得不仰視的感覺。

邢寶璽以平穩的步幅走入亭中,也不和老和尚打招呼,就那麽在老和尚的對麵挑了個蒲團坐下,靜靜地閉上眼睛。

“兩位,請坐。”

老和尚睜開了眼睛,對著仍然站在亭子外麵的慕龍泉和喬蓓蓓兩人微微一笑。

那淡然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慕龍泉的心中頓時繃得緊緊地,然而,老和尚隻是掃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令他暗中鬆了一口氣,拉了一下喬蓓蓓的纖手,在邢寶璽的身旁坐了下來,笨拙地盤起腿——旁邊的喬蓓蓓也端坐在蒲團上,坐姿卻比慕龍泉要標準的多,也許經常練習瑜伽或者作些冥想什麽的。

“老納釋慈舟,第六十三代慈悲宗宗主。”老和尚合十行了個佛禮,“兩位能到此處,也是我們的緣分。”

“見過慈舟大師。”喬蓓蓓輕聲問候:“大師的神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見到您,是我們凡夫俗子的榮幸。”

慈舟大師微微一笑,卻沒有說什麽,又看了慕龍泉一眼之後,竟然就這麽閉上了眼睛,不再理睬二人。

搞什麽?

等待了數分鍾之後慕龍泉皺起了眉頭,不是說讓我老陪著邢寶璽聽老和尚講經麽?怎麽就這麽幹坐著?三個蒲團都坐滿了,應該不會有人來了啊!

老和尚和邢寶璽都閉著眼睛,一副天崩地裂不變色的淡然,轉頭去看喬蓓蓓,竟然也擺出個五心朝天的姿勢似乎入定了,不由得眉頭皺得更緊了。

回過頭來,卻發現老和尚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在微笑著看著他。

“呃,那個,慈舟大師,我們要開始了嗎?”慕龍泉有點被捉個正著的尷尬,隨即又鬆了口氣——看樣子,講經要開始了吧。

“開始什麽?”慈舟大師一派淡然。

“啊?你——您不是要講經麽?”慕龍泉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怎麽回事?難道雷仲有騙我?可是不可能啊,老和尚看起來明顯是知道我們要來得……

“人口中講出來的經,哪有這‘天地’講出來的經透徹?”慈舟蒼老的臉上漸漸地泛起一個笑容:“你我生於這世界上,天地之間恒河沙數之因,恒河沙數之果糾纏糾葛,又豈是你我所能看透?看不透,又來講什麽?”

他雙手合十,猛地念了一聲佛號,聲音出奇地清越悅耳,有如黃鍾銅磬,慕龍泉隻覺得整個身體都隨之震了一下,而且餘震綿綿不絕,周圍竟然響起了密集的爆豆般聲音,隨即身邊似乎有一層無形的‘隔閡’應聲破碎,全身的感官都在瞬間和整個天地連接了起來,依稀就像是初次吸納天地元氣時的那種感覺,卻有比那個更玄奧、真實,整個人的心智仿佛沿著大地、天空無限地擴散開去,時間變得很快,太陽瞬間已經越過了天空正中的位置,而慕龍泉對此卻仿佛全無知覺,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奇妙的境界裏。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鳥叫將慕龍泉從沉靜的冥思中驚醒,抬頭看時,對麵的老和尚已經不在,而陽光已經變成了溫暖的紅色,將整個亭子都籠罩在特別的光輝裏。

喬蓓蓓也已經不在亭子裏,安靜的山頂除了自己之外,隻剩下邢寶璽悠然地端坐在亭外的草地上,一陣微風吹過,附近樹叢的落葉隨風飛舞,有幾片粘到了樸素的僧袍上,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輕輕地拈起,放在鼻端輕輕一嗅。

慕龍泉看在眼裏,依稀有些熟悉的場景令他心中一動,站起身來向著亭外走去。

“你醒了?”

聽到腳步聲,邢寶璽回過頭來微笑,清澈純淨的眼眸看上去似乎深不可測。

“恩。”慕龍泉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雙眼睛,左右看了兩下:“我的那個女同學呢?”

“她在中午的時候就醒來了,師傅走之後,我就讓她在這裏隨便參觀一下。”邢寶璽的聲音同樣是淡淡的,說完便轉股頭去,閉上眼睛,專心致誌地嗅著那片樹葉的氣息。

“為什麽,你想要我來呢?”

慕龍泉沉默了片刻,依然難以壓抑心中的好奇和不解,趁那老和尚不在問了出來。

“我不知道。”

邢寶璽搖了搖頭,隨即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微笑:“隻是很想你來。”

未等慕龍泉出聲,他又轉過身去,輕輕地舉起手中那片樹葉,在微風中鬆開了手指——“樹葉為什麽會落在這裏呢?因為樹在那裏,而風在吹往這邊。”他的目光追隨著那片樹葉翻滾著隨風落去,嘴角的笑意漸漸擴大:“天地間必有原因……樹葉自己不知道,但是樹知道,風也知道……”

他站起身來,以優雅輕淡的動作拍去身上的塵土:“……為什麽你我在這裏?我們不知道,但是,佛知道,天也知道。”

慕龍泉聽著邢寶璽仿佛謎語一樣的話,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好陌生,剛剛體會的那種玄奧的感覺立即不翼而飛,身體突然一滯,仿佛從海水中遊完泳回到了陸地時的那種沉重感。

“……這宇宙間無一不貫穿著因果,你我,不過是提線的木偶罷了,看似自由靈動,其實不過無數因果的線糾纏而已……”

邢寶璽緩緩地仰頭看著天空,白雲被陽光染上了微微的紅色,隨著高空的風不斷地變換:“其實,想讓你來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我一直在做一個奇怪的夢。”

他輕輕地說,語調淡然而平靜,慕龍泉卻心裏一緊。“什麽樣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