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四章 交代

傍晚時分,劉漸緩緩轉醒,殿內,便隻有毛樂言在,李元在殿外伺候,景王則去調查取證,太後被皇後勸了回去,而寢殿內,終於隻有兩人單獨相處了。

這一次,劉漸沒有衝她發脾氣,縱然她還是帶著麵具,他卻不複之前的衝動。

“好些了嗎?”毛樂言俯身問道,伸手觸及他的臉龐,他卻厭惡地躲開。

毛樂言一愣,陡然明白了什麽。她撕開麵具,用原先的麵貌看著他,道:“我不過帶了一張麵具,你竟就認不出我了嗎?”身材聲音一切都沒變,他心底就不曾起疑嗎?

劉漸瞧著她,她的頭包紮著,他依稀記得,是他傷了她,他啞著嗓子道:“朕病了,已經分不出你到底是誰,假若你是小言為何你到現在才告知朕?假若你不是小言,何必又來戲弄朕?”他的臉,有著微微的光亮,眼底有神采漸漸凝聚,但是,更有一絲恐懼藏匿在深處,他到底還是怕失望了。

“對不起。”她微微變聲,哽咽著,“我早就回來了,但是,我有苦衷。”

他的淚流出來,就那樣靜靜地躺在**,一動不動,許久,他才幽幽地道:“為何,你要現在才出現,一切,都太遲了。”他伸出手,撫摸她的臉,手是冰冷而顫抖的,他的嘴唇也在微顫,身子一直發抖,臉上有晦澀難懂的表情。

毛樂言不解,問了一句,“為什麽說太遲了?”

劉漸沒有說話,撐起身子擁抱她入懷,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毛樂言心頭升起一種恐懼,她努力掙紮,扶住他的雙肩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劉漸烏黑的眼珠靜靜地看著她,柔聲道:“沒事,朕嚇你的,你嚇了朕一次,朕也嚇你一次,這下公平了。”他摸著她頭上的傷口,問道,“還疼嗎?”

毛樂言的淚水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她不知道為何,會變得如此軟弱,仿佛本來一直支撐她心的主力牆陡然傾塌,她搖搖頭,帶著哭腔道,“不疼了。”

“小言,朕有沒有告知過你,朕排行第四,你可以叫朕四郎。”劉漸眼底有著濃濃的柔情,笑中帶淚。

毛樂言輕輕地喊了一聲:“四郎!”

劉漸親了她一下,道:“朕想出去走走,你陪朕一起去,好嗎?”

毛樂言帶上麵具,扶著他,走出殿外,風不大,隻是天氣依舊寒冷。一月的天氣,還是如同寒冬那般,隻是到底比寒冬多了一分暖意。

意楓林裏,許多枝葉開始醞釀一絲綠意。梅花還沒有凋謝,隻是桃花卻已經開始抽蕊,花苞一個個地企立在枝頭上,太陽一寸寸地沉在山的那一邊,天邊的雲層有著琉璃般好看的顏色,碧亮的天空沉靜得仿若一匹剛做出來的布,如此純淨如此美麗。

走過橋廊,便是碧波湖,傍晚的夕光如同碎金一般灑在湖麵上,風兒一吹,那碎金便滿湖**漾。河邊的銀柳已經開始抽枝,可見些微的綠意,有不知道名的鳥兒在樹枝間跳躍。

劉漸站立在湖邊,淺笑道:“在你走後,我曾經站立在這廊橋上,看著底下的碧波**漾,心裏想著,我和你在一起,從來都是被瑣事纏繞,未曾好好地看過我劉國的風光,我們要是可以遊走大江南北,看盡日落日出,花開花謝,是多麽愜意的一件事情啊。那才是我真正想過的日子。”

毛樂言心中觸動,牽著他的手,酸痛不斷地襲擊上來,她何嚐不想?隻是,她已經時日無多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彷徨,無法觸摸自己的未來,甚至不知道半年之後自己是生是死。更讓她害怕的是,她也不知道他未來會如何,他的帝位,他的生命,會是怎麽樣一種歸宿?

隻是,如今卻不能說這樣傷感的話來刺激他,隻得淺淡一笑,道:“那也是我的夢想。”

夢想,到底是遙遠的,甚至可以說不切實際。可有夢想,生活才會美麗。

劉漸柔柔地親了她的額頭,迎麵有宮娥走過來,急忙上前見禮,後急急離開。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頭發,臉上有茫然而痛楚的神色,他不問她為何死而複生,也不問她這段時間到底去了哪裏,因為,就在前兩天,他做了一個抉擇,一個無法挽回的抉擇。

毛樂言伸手環住他的腰間,鼻翼間有他的衣衫上淡淡的幽香,她深呼吸一口,隻覺得冷冽的空氣隨著香氣一同進了心間,整個人是清醒而痛楚的。

她的餘光看向廊橋的另一邊,賢妃帶著幾名宮娥從對麵走過來,見他們擁抱著在一起,陡然愣住,麵容上慍怒。毛樂言輕輕推開劉漸,她知道柳依依誤會了,她如今的身份,是毛樂言的師妹。

劉漸也看到了柳依依,他端正神色,看著柳依依和宮娥上前見禮,柳依依福身,“參見皇上!”

劉漸嗯了一聲,“天氣這麽冷,怎地出來走?”

柳依依道:“在宮裏呆久了,總覺得煩悶,便出來走走!”她眸光犀利地盯著毛樂言,尖銳地道:“這位,是樂妃的師妹吧?”

毛樂言勉強一笑,“參見賢妃娘娘。”

柳依依語氣帶著諷刺,“真是位好師妹。”

劉漸蹙眉,心中微微不悅,道:“賢妃,說話注意點分寸。”

賢妃語鋒犀利地道:“臣妾說話做事,一向有分寸,也希望旁人做事也有分寸。臣妾不過要提醒這位師妹,有些事情,若失了分寸,便是失了人心,失了人心,哪怕是醫治再多的人,也難辭其咎。”

毛樂言道:“謹記賢妃娘娘的教誨。”

賢妃福身,對劉漸道:“臣妾告辭。”說罷,便領著宮娥疾步走開,她臨走的時候,臉上依舊是那一層薄怒。

劉漸搖搖頭,“越發地沒分寸了。”

“不,她是個十分有分寸的女子。”毛樂言卻肯定地道,當日她知道劉漸縱然諸多嬪妃,但是因知道他還沒心有所屬,所以,毅然入宮爭取她的愛情。但是當知道劉漸心中有了自己之後,她已經心生放棄之念。想來如今繼續留在皇宮,是因為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加上如今是多事之秋,她想留在皇宮,幫助劉漸渡過這個艱險的時期。

對柳依依,毛樂言是由衷地敬服。所以,才會在劉漸麵前,對她大加讚賞。她甚至覺得,日後自己走後,劉漸身邊能有人照顧,若是對方是柳依依,她不會嫉妒吃醋,因為,柳依依和劉漸,都值得有人真心對待。

劉漸牽著她的手,往湖中心的涼亭走去。彼時,風勢漸漸大了,夕光也一寸寸地淡了下去,四周暮色靠攏,湖中心,便似是有一層薄霧在縈繞。

兩人就像是個瘋子一般,抵受著寒冷也要站立在風中看什麽景致都沒有的湖麵。

最後,牽手離去。

這是毛樂言最後一次和神智清醒的劉漸相伴走在禦花園。

當夜回去,劉漸便開始高熱,毛樂言用盡了辦法,劉漸就是無法退燒,到了半夜,高燒不退的劉漸開始全身抽搐,一屋子的禦醫跪在床前,愣是半點辦法也想不出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劉漸忽然會病得這麽重。

太後跪在佛堂裏,求了一夜,直到天亮時分,劉漸已經氣若遊絲,臉色蒼白。

毛樂言從未試過這麽害怕,她坐在床前,一直用燒酒為他擦拭身體,雖然知道徒勞無功,但是,如今已經無計可施。

太陽冉冉升起,那火紅的球體為寒冷的初春帶來一絲溫暖。萬丈光芒從頭頂上隻灑下來,卻暖和不了人心。

“皇上為何會這樣?竟半點辦法也想不出來嗎?”莫離和慶王等人是早上才知道消息,便急忙入宮了,連朝服都沒有穿,隻一身錦緞袍子,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顯得如此單薄。

毛樂言紅了眼睛,緩緩地搖頭,如今是皇位更替的時候了吧?她心裏有些慌亂地想著,即便要他退位,也不一定要他的性命。

中午時分,是陽氣正盛的時候,劉漸緩緩轉醒看到一屋子的人,他蒼白的笑了一下,招來古丞相,在他耳邊低語了一聲,古丞相麵容悲慟,跪在地上哭道:“吾皇有天命庇佑,必定能安然無恙。”

而劉漸的眸子,便一直定在了毛樂言臉上,他輕聲道:“我要仔細地看清楚你的眼睛,否則,下輩子我便找不到你了。”

毛樂言眼淚不斷地滑下,她伸手掀開麵具,露出原本的麵容,倒把距離他最近的莫離和古丞相嚇了一跳,“樂妃娘娘?”

後妃們都震駭不已,皇後凝眸而視,臉上有歡喜也有痛苦的神色。倒是賢妃柳依依,臉上有如釋重負的情緒。

毛樂言伸手撫摸他的臉,輕聲問道:“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

劉漸臉上有安然的笑意,他凝視著毛樂言,喃喃地道:“以後我和你,生生世世,都不會再分離了。”

毛樂言聽出他話裏的端倪,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未必,以後的事情,我們焉能得知?”

劉漸笑了,笑容越發擴大,他伸手按了一下毛樂言的手,毛樂言把手掌貼著他的臉,俯下身子,聽他說話,隻是少頃,便臉色大變,麵容震駭。

大家都看著毛樂言,不知道皇上跟她說了什麽話,讓她的臉色大變,丞相上前問道:“樂妃娘娘,皇上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