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圍著一群人,大多是平民百姓之身,放眼眺去,喧嘩之間,聞得幾聲,‘……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原是賣藝的,豪爽之聲,應是江湖中人,正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想見擎魂箏,也絕非想像中那麽容易。

步履停在一手飾攤前,那賣貨的婦人一見有客,立時熱情的招呼起來,“姑娘,喜歡那對挑一挑吧,我這裏的貨可是溪花館幾位花魁娘子都滿意的。”

婦人聲音剛落,卻徒然讓梅子一聲怒喝,“你放肆,怎能將夫人拿去與那些個青樓女子相較。”

那婦人一聽,立馬焉下神色,“對不起,對不起,瞧我這張嘴真是不會說話,夫人大人大量,莫怪才是。”

掩麵白紗下的唇角略掀,未理會婦人的道歉,而是悠然的捋袖,拾起一對耳環遞到梅子麵前,“這對耳環給你了。”在梅子未反應過來之際,又看看攤麵上的手飾,拾起兩對,語聲攜笑,“這對給梅姐姐,這對給翠娘。”

鳳寧看到梅子笑了一下,但又在瞬間斂了下去,微閃的眸光,許是在憶及何事,歎息了音調,“見過你凶的模樣,見過你恐懼的模樣,現下就差你笑的模樣了,怎麽,我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願約束著一張寒顏給我看麽?”

夫人語聲攜笑,雖是白紗掩麵,看不清她此刻什麽表情,但那眉目間的揶揄之色,倏然讓自己心懷溫暖,微微的勾起唇角,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耳環,“屬下謝夫人賞。”

接下來的小攤小鋪,倒是沒激起鳳寧多少購買,於是朝著梅子說的那家甜糕鋪子出發了。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梅子輕聲喚住了鳳寧移行的步子,眸光飄向不遠處的一家客棧,“夫人,那就是假林依落腳客棧。”

因為無意識,所以懶得注意,這會倒是覺得周圍的空氣裏彌浮著陣陣強烈的壓抑,仔細的辨別,不難發現客棧周圍不乏神情警惕的武林中人,他們的眼睛,始終盯著一個方向。

客棧的大門口,不是迎客小廝的奴顏之身,而是四個家仆模樣之人一分為二的守在兩側,個個神情凶相,讓人一看,有種吾非好惹之人的感覺。

客棧的斜對麵,有一家茶館,館中亦是人滿為患,怕是那掌櫃該高興了,一年到頭,營生何時這般好過?既是這麽多人盯著,她也不介意提前湊一下熱鬧,吩咐道:“梅子,你去買甜糕吧,我去那家茶館的雅舍之中等你。”

留下夫人一個?梅子心中有絲忐忑,但又想到夫人的本事,便也微微的放下心來,“是,夫人。”

梅子轉身離開,鳳寧亦欲前往那家茶館,可正想轉身之時,卻驀然發現有一曾相識之人走向了客棧大門口,那人麵容冠玉,生得玉樹臨風,濃冽的書生氣息仍掩飾不住他的蕭灑俊逸,然而那隻隨風淺舞的空袖,讓人瞧見了,莫不為他心生惋惜之情。

“何公子,怎麽又來了,林姑娘說過了,她不想見到你。”一家仆擋在何書文的麵前,滿臉的不耐煩。

何書文退後一步,想離這凶神惡煞遠些,“真是有辱斯文,我與林姑娘有過數麵之緣,如今聽聞她家中慘事,又染恙在身,故來探望,你三番五次阻擾於我,到底是何居心?”

那家仆聞言,自是有些惱了,他那裏來的居心,不過是聽眾主子命令而已,毫不客氣的言道:“你這人臉皮怎麽這麽厚呀,林姑娘都說不見你了,你怎麽還生起了糾纏不清之心,林姑娘不親自現身拒絕,是給你玉麵才子留著顏麵呢,你怎麽這麽不識好歹呀。”

何書文何曾受過此等數落,還隻是一個看門的下人,不禁怒火中燒,“你不過是個下人,本公子讓你傳話是你的本份,依我與林姑娘的交情,她怎會閉而不見,分明是你並未將我的話通報給她,怎麽你還有理了?”

本來給人看門就讓人難堪,今日還讓個殘廢指著鼻子辱沒,家仆心生不悅,“別自恃與林姑娘有幾分交情,就想見到林姑娘的麵,如果林姑娘出來見你,讓有心人鑽了空子,傷了性命,這個責任你擔當得起嗎?該幹嘛幹嘛去,少在這裏添亂。”

家仆語聲剛落,周圍便有人吃吃的笑開了,一個絡腮胡子的大胖子衝他吼著:“何公子,人家說得沒錯,現如今林姑娘可是夙莊主極力保護之人,如果她出了差錯,這罪責你可是擔待不起的。”

何書文自然清楚這其中的曆害,家仆說得在理,所以也隻好認栽,隻是記憶中那般的女子,怎麽會……?無奈歎息著轉身,不經意見,一抹豔紅色的氅披赫然印入眼間,那孤傲的身姿與不凡的氣質,不正是他……,不,怎麽會呢?斜眸看向客棧,那家仆又怒視了過來,又看著走向那間茶館的倩影,腿腳——開始了不聽使喚。

梅子買了甜糕進入茶館,從小廝處打聽到主子所待那個雅間,急急的上了樓。

鳳寧聞著茶盞中淡淡的茶香,此茶並非上品,僅存餘香而已,隻可入口,門扉讓人推開,道是小廝,原是梅子回來了,聽著她輕快的話,“夫人,那老板說甜糕要趁熱吃。”

鳳寧接過攤在桌台上,“坐。”

那有屬下坐在主子對麵的,那是逾越,她不敢逾矩,“屬下不敢。”

“讓你坐就坐,那來那麽多的規矩。”

拗不過,梅子覺得還是聽話得好,姐姐臨行前吩咐過,照顧好夫人,聽夫人的話,“謝夫人。”

梅子剛落坐,小廝端著一拖盤點心走了進來,擱下後,屈身說:“二位姑娘若再有何事,出來吩咐小的就行了。”

“有事會叫你的,你下去吧。”梅子提起茶壺,邊給鳳寧倒水,邊說。

小廝點頭頜首出去了,緊緊的扣響了門棱,鳳寧仔細的看著甜糕,捋過掩麵的白紗,咬在嘴裏嚐了一嚐,味道果真與暝靈城中的那家店鋪一模一樣,曾記得幾次出宮,去光顧那店鋪,老板見到老主顧,自然十分熱絡,說出他們家的甜糕乃是獨門秘製,整個天下隻有兩家店鋪,一是自己開的這家,還有就是南興城中弟弟開的那家。

推過到梅子的茶杯邊,“嚐嚐吧,用不完一會兒給翠娘她們帶回去。”

此時的梅子,好像看到的是另一個城主夫人,她——不是應該很可怕的嗎?想到當初她那一揮袖的力道,竟然輕易的就散去了城主一半的功力,事後她一直都想過,什麽樣的人才配與城主並肩而立?或者是要擁有怎樣的特別,才能引得那冷血至深的人注意?

不由自主的拿起一塊甜糕,嚐了一口之後,味道確是不錯,抬眸間,徒然憶及什麽,“夫人,方才屬下上樓時,有個殘身之人一直盯著這雅間的房門探看,為了您的安危,還是盡早離開回別苑罷。”

紫禦麒誤言了,今日著這麽豔紅色的氅衣出街,並未引得何人注意,雖然淺意識中她知曉假林依與擎魂箏受重視非淺,倒是她這真林依倍受冷落,不過還好隻是冷落,並非冷場,終是有人放這一襲紅色看入了眼中,不是麽?

將甜糕擱進碗中,隨手端起茶盞,聞著淡淡的茶香,櫻唇勾笑,玉眸滑過一絲狡黠,“他到是能耐見長,沉得住氣。”

梅子聞言,神情微滯,聽夫人的意思,好似與那人相識,正欲啟口說什麽,門扉卻徒然被人扣響。

鳳寧斜眸看著影印在門扉上的猶豫身影,雙眸溢散些許意味深長的笑意,淡淡的說:“這人啊,真是經不得誇,——你去請他進來。”

何書文站在門口,扣門的手已難堪的放了下來,腦海裏不斷浮現那抹豔紅色的身影,世上真是這樣的巧合麽?還是他看錯了人?心下微微歎息,正欲轉身離開,門扉卻讓一粉衣貌美女子拉開,詫異之間聞得她一聲,“公子裏麵請。”

何書文踏進門檻,行移的步履都帶了幾分顫意,然,更多的,卻是欣喜,在桌台邊,他見到了那記憶中姿意懶散,卻不染塵世的女子,綰起青絲一束,發間點綴了一朵嬌豔的臘梅,淡雅疏華的林依他記憶猶新,如此美豔動人的林依,卻又是讓人心中一滯,瞧著她優雅無瑕的擱下茶盞於台麵,“果真是你。”

鳳寧斂眉淺笑半瞬,這才斜眸看去,“何公子這廂客氣了,按照你我的交情,不必拘於禮數,可自行落坐。”捋袖做了個請的姿勢,隨即抬起了茶壺,翻過一個茶杯。

何書文尷尬的走了過去,臉色極其古怪的苦笑,他未見著假林依的麵,卻讓真林依瞧見了笑話。

“何公子,請。”將茶盞推到他的麵前,鳳寧仍舊唇角攜笑,那笑,仍舊是他看不懂的。

何書文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謝後,又說:“在下就知道林姑娘絕非能被世俗之舉所束,那客棧中的女子定然是假冒林姑娘之名,以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林姑娘,你可要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