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禦麒隻是靜靜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夜傾風的話隻會讓他更加不悅,少頃攜步離開,挺拔纖長的身姿在溫暖的陽光下,走出一道淡淡的暗影。

夜傾風對著他的背影作了一揖,於他的默認,他該心存感激不是嗎?

踏過高高的門檻,沒有心情去欣賞殿中的布局如何奢華,一眼就看到龍榻上那微隆的雲絲被,緩緩的走到床前,離別數日的麗顏又重新置入腦海,這回他要好好的記住她的模樣,或許今日一別,就不會再見到了,以宇碩帝的脾性,他不會再發這樣的慈悲。

她的模樣似正熟睡一般恬靜,唇角淺掀,似乎正身置一片美麗的夢境之中,讓人不忍弄出一點兒聲響,害怕將她驚醒。

此生於她的情誼惟有深埋於心,其實很想用晉王的同一個問題來相問,‘若你先認識我?可會傾心相惜?’這個問題今日沒機會出口,以後也不會再說出來了,夜傾風滿眼的悵然,他知曉她的夢中不會有自己出現,聽到他的心聲,更是異想天開之事,或許他的一廂情願一會兒轉身之時就會是個句點,亦抑或許是永無止境的延續罷。

殿門口有了動靜,夜傾風略微攜身而看,來者是宇碩未來的儲君,他在元宵夜宴上見過一麵,小小年紀,卻擁有與宇碩帝一般的魄力與氣勢,宇碩統一天下看來真是天意。

“你是何人?怎能在祁宇殿中出現?”

他不過四、五歲,語氣雖然稚嫩,卻攜著一股不弱的強勢口吻,“太子殿下安好,本王乃是典夜夜傾風。”

紫滄雲警惕的移步至榻前,看了看母後是否安好,隨即言道:“我不管你是誰,祁宇殿不是你可滯留的地方,王爺請便吧。”

夜傾風無話可說,隻得扯起一抹連他自己都不懂的笑靨,最後再看了一眼龍榻上似淺眠的睡顏,語氣深深的言道:“告辭了——。”

紫滄雲莫名其妙的盯著那人的背影離去,直到他走出了門檻,才將目光收回來,看著母後好像睡著的模樣,不禁伸出手來,輕輕的摸著母後的容顏,眼裏閃爍著隻有母後能看見的淚光。

夜——變得好長。

暖珠的光芒四溢,耀亮了殿中每一層陰影,摟著寧兒纖薄的身子,恨不能將自己體內的力量全部的給她。

服下長生珠已近半年,寧兒薄弱的氣息依舊沉浮難定,每每晨時醒來,總期待著寧兒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自己,可事事盡能都如人意?每個清晨,她都如平常一般安睡,隻會給他無盡的失落而已。

指腹輕撫著她的額眉,讓指尖的熱量漸漸溫暖她身體的冰涼,狹眸中透著溫柔且黯然的傷感,邪美的輪廓亦變得澀然難忍,輕聲的說著,“寧兒,都半年了,你還未睡夠麽?你忍心讓朕聽不到你的聲音,隻看到你的睡顏麽?”

憶及初時與寧兒相遇,何等的戲劇,那懸岸半空的相攜,注定了此生彼此的糾纏與癡戀,回想這一路走來,點點滴滴,皆是寧兒於他的愛戀,從相遇相識相知到相許,彼此的承諾蒼海桑田,千古恒遠,此生若無寧兒相伴,就算江山萬裏又如何,沒有寧兒,亦是件無法彌補之憾。

或許出現幻聽,想像中寧兒會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聲調來回應自己,“你既是不忍,何故不肯睜開眼睛?春日已至,可否答應朕在禦花園姹紫嫣紅之際醒來?”

依舊沒有回聲,望著寧兒恬靜的顏容,他戲謔性的勾唇,妖冶邪美的俊顏露出一抹狡黠之色,“寧兒既是緘口不言,朕可當你默認了。”雖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自欺欺人,可內心的期待絲毫不會因著時間而有所減少,他的寧兒,值得他永遠抱著那份堅定的心。

親吻著她的唇葉,將頭深深的埋進她的頸間,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身上的冷凝氣息,越來越稀薄。

翌日朝堂之上,帝王冷冽著一張威嚴的臉高高於上,聽從著大朝們稟報著朝政之事。

朝臣們不知帝後娘娘患了什麽固疾,隻知在某一日帝後娘娘突然長睡不起,也是至那日開始,陛下在朝堂上原本悚然的冷俊之容,更是添加了幾分晦暗與陰沉,雖是揣測不清陛下的聖意,但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時常注意著陛下擅變的脾性。

就若此時在朝堂之上,亦是撿大事來奏,其餘之事都差不多在底下商量好呈上奏折,陛下同意即好,反之亦會批閱一番,省了直接麵對陛下的威嚴,朝臣們的心才可稍微安定的放在肚子裏。

“陛下,蒼澤兵力微臣已盡數收編,其餘反抗之仕亦已全部正罰。”王群拱手垂眸言道,娘娘為何會突然長睡不醒,他不清楚,然在雲陽澗見過娘娘確是不爭的事實,然而陛下回到暝靈城後隻字未提,礙於陛下的威懾與脾性,他自然亦不敢多言。

帝王眸光微抬,拾起禦案上擺放的茶盞,嗅著淡淡的茶香,不作言語,微揮手,王群便退至一旁。

“陛下,現已是春季,然瑞商境內的積雪成災,導致已種的糧食被雪淹沒凍死,未種的土地無法施播,臣已命戶部同僚前去查看過,災情嚴重,請陛下明示。”一劉姓大臣出得臣列拱手言道,擲地有力的聲音,卻難掩他內心的恐懼與不安。

帝王神色微斂,森冷的俊顏上透出幾許不悅不色,瑞商可真會給他找麻煩,闔眸忖慮了半瞬,威嚴濃冽的聲音四溢在殿內,“免去瑞商今年兩層稅收,待兩月之後若災情還未減緩,就下令種植其他時令農作物。”

那劉姓大臣一聽,將心安定下來,恭敬的言道:“陛下英明,臣替瑞商百姓叩謝陛下天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臣的山呼萬歲,並未讓帝王的絕情悚冷的神色有所緩和,可當他斂下眼來,茶盞中彌沉的青綠顏色忽然全部卷起,心中一股莫名的愉悅赫然於色,頭不由自主的偏向一邊,持茶盞的手輕輕的顫抖起來——。

腦海裏仿佛除了淡淡的空氣,又注入了另一種氣息,好像是龍涎香的味道,迷茫的一片霧色中,因著那縷氣息做牽引,逐漸變得清晰開闊起來,意識一點兒一點兒的凝聚,緩緩的睜開眼睛——。

床前坐著一個人,許是睡了很久的原故,腦子變得遲頓不清,好一會兒才對著那笑顏,無力的啟口喚道:“太皇叔——。”空**的殿內,隻有他一個人,難道他知道自己會清醒過來麽?“鳳寧還沒死麽?還以為自己又帶著記憶轉世了呢。”

紫阡陌捋了捋胡須,露出從未有過的慈祥容光,言道:“你沒死,不過是因為體內傷勢太重,長生珠的功效發揮得緩慢而已。”

長生珠?有很多模糊的影子在腦海裏打轉,少頃好像記得自己最後的意識是靠在陛下懷裏,而陛下則是一臉滿溢的擔憂與不安,徒然想到鬼閻羅的話,“翠娘可是在鳳寧離開的三個時辰內趕來了?”

“唔——。”紫阡陌搖頭否認,扶起鳳寧的身子靠在榻頭上,又倒了杯水給她喝了一口。

“有勞太皇叔了。”

紫阡陌歎息道:“麒兒抱著你回到暝靈城後的第三天,翠娘才從羽微山府來到帝宮,當時發現她的傷勢不輕,是一個叫幻炅的男子帶著她回來暝靈城的,長生珠給你服下後,她便回丹楓絮楓去了。”想到紫禦麒那幾日的恐怖神色,就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都不禁有些發悚。

“當初在蒼澤,翠娘為鬼閻羅所傷,既是有幻炅在她身邊,鳳寧也就放心了。”微微的歎了口氣,又說:“可是鬼閻羅說長生珠若不是在鳳寧死去的三個時辰內服食,就與平常的藥丸沒什麽差別麽?”

紫阡陌將杯子放到桌台邊,邊走邊說:“二十幾年前,我曾去過羽微山府,聽泫英老叟說及過你的事情,鳳凰涅盤而生,攜帶前世的記憶轉世而來,當時他還讓我看過他從龍工聖人處授養而來的冷凝草,許是你生性淡泊,對不在意之事毫不關心的緣故,隻知冷凝草的功效其一罷。”

想來也是,在羽微山府那麽多年,她的性子師傅又豈會不知。

“冷凝除了可打底讓你吸收泫英老叟的功力之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與長生珠有關,冷凝可凝結你絕息後體內的傷勢不動,隻要服用了長生珠,便會一點兒一點兒的化解你體內的傷勢,或許當年龍工聖人知曉鬼閻羅心術不正,隻是讓他知道了長生珠有起死回生功力大增的能力,可這個前提,也得是在體內有冷凝的情況下進行的。”

起死回生她信了,可體內陰沉的息脈並未讓她感覺到半點兒內力,“太皇叔——。”

讀到她眼中的疑問,紫阡陌沉沉的歎息,方才已是為她把過脈了,自然明白她要說些什麽,道:“你的傷勢太嚴重,就是長生珠化解你體內的傷勢都用了半年的時間,且你體內的冷凝已在這段時間中全然逝去,內力怕也是再也無法找回來了,與性命相較,你該是慶幸了,我還擔心你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呢?”

鳳寧聞言,不禁被太皇叔的話給驚了一下,他說什麽?自己睡了半年?自己竟躺了半年之久麽?心中驟然緊擰起來,急切的掀開被子欲下榻,無奈腿腳卻並無知覺,若非太皇叔手快扶著,她可就要撲到地上,在太皇叔眼前丟臉了,“太皇叔,陛下呢?麒在哪兒?”

真是一對奇怪的人,他好像不止說她睡了半年這一件事情罷,她再也不可動武之事難道就一點兒也不上心麽?“你別亂動,你睡得太久,血脈關節不暢,行動不便自在情理之中,放心罷,他無事亦很好,且已在趕來的路上了。”

她以為她不過是睡了幾日而已,不料這一覺醒來,竟時隔半年,殿外響起迫切的腳步聲,沉重的步伐直聽得心兒直顫,直直的盯著落地帳帷處,一抹威嚴神聖的身影,在帳帷之間若隱若現——。

龍榻上安睡的女子終於坐了起來,然自己此時波瀾不驚的神色,與此時焦慮的呼吸極不相符,他不知該用什麽樣的神色來表示內心的激動與愉悅,他的寧兒,終是睜開眼睛看他了,終是能聽到寧兒說話的聲音了。

緩緩靠近的步履,透著無盡的期待與興奮,那深遂的狹眸中灼熱的眼神深深的將自己看了進去,沉浸在彼此的世界裏,永遠都不可擺脫與分離,撩開最後一層縹緲的紗帳,四目相對,道念了多少癡愛與思念。

玉眸裏繚繞著層層水霧,逐漸凝聚的濕意化成一滴淚珠滾落,望著那張邪美如初的俊顏,摒住顫動的呼吸,薄唇輕啟,“妖孽——。”

感覺心中有重物擲地,輕輕的兩個字,柔和了他緊繃不敢確定的心意,他的寧兒醒了,它的寧兒醒了,疾速的擁她入懷,顫抖的身子透著滿心的歡愉與興奮,“寧兒,你終於肯醒了麽?你果然隻對朕一個人心狠,忍心不理朕半年,你可知道這半年朕是怎麽過的?”

鋪天蓋地的吻襲來,如風吹打的疾雨一般急切,鳳寧來不及聽他說些什麽,就讓他掠奪著所有的氣息與綾亂,皺眉推開他,臉上不禁浮上兩羞澀,“陛下——。”

紫禦麒看著寧兒微閃的目光,斜眸看向紫阡陌,“你怎麽還不出去?”

紫阡陌一愣,無奈的轉過身去,邊走邊說:“真是沒大沒小,不懂得敬老,你凶我,我去欺負你兒子去。”

懶得理會太皇叔在嘀咕什麽,一掌推去,透過落地帳帷的疾風關上了殿門,重新將寧兒攬入懷裏,真是一刻也不願分開,少頃想到什麽,捧著她的臉擔心與溫柔同行,“寧兒,可有那裏不舒服,朕立即宣禦醫過來?”

輕拭臉頰上的淚痕,緩緩的搖了搖頭,“寧兒無事,讓陛下擔心了。”

“你也知道朕會擔心麽?既是清楚朕會擔心,就請不要再做出讓朕擔心的事情,要是寧兒再傷害自己成全朕的自尊與驕傲,朕絕對輕饒不了你。”淩厲的眼神透著無盡的恐懼與怒意,那份迫切的害怕壓抑得讓人窒息。

她自是清楚他略帶警告的話攜著害怕失去自己的焦慮,那說話間的顫抖之色,令她清晰明確的感覺到了,感動的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個簡單的呼喚,“麒——。”

“別說話,寧兒,就讓我這樣抱著你,就讓我這樣抱著你。”深深的吮吸著她的氣息,溫柔激動的呢喃著令人心醉的愛語。

安靜的祁宇殿,落帷隨著透過窗欞的風搖曳不定,兩顆跳動的心貼得很近,這令人心安的感覺仿佛期待恒古久遠一般。

林允守在祁宇殿門口,不由自主的柔和了所有的神色,看得守護在門口的衛侍們個個疑惑不解,向來都是冷臉的林總管,也會有臉色鬆和的一日麽?

紫滄雲與年若毅站在曲廊柱側,盯著祁宇殿的殿門,林允衝他恭敬攜笑一禮後,他便轉身離去,猶記得父王帶母後回來之時自己對他說:“父王,你食言了。”

母後終是醒了,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快起來,金金跟在腳畔,年若毅跟在身後,今日的禦花園,仿佛在赫然間變得姹紫嫣紅。

帝後娘娘醒了,宇碩帝宮上空的陰霾終是散去,雖然陛下依舊聖威懾人,卻還是能感受到不似娘娘沉睡時那般淩厲了,一切又恢複如初,隻要有陛下的地方,就會有娘娘的身影繾綣,有娘娘的地方,就會有陛下的身影相隨。

轉眼六月,天氣越發的炎熱,禦書房中,太子紫滄雲落坐在一旁,安靜的練習著寫字,帝王合上最後一本奏折,狹長的雙眉斜向一旁,那靠在錦榻上的瓊顏女子,一襲涅白色衣裙著衣,清雅脫塵,姿意慵懶,一手持著杯盞,盞中的香茗水是王兒在初春之日,每日去梅林中采集的,此時正冒著勢氳,繚繞的氣息正隨透過窗欞的風消散。

她的武功已是不可恢複,他不禁有些惋惜,然而寧兒好像並不在意,她說:“拿武功換取與你相待一生,是寧兒賺了。”是啊,如果沉睡的是他,這個結果,亦會是他做出的不悔選擇。

微風掠過,幾縷青絲從胸前繚起拂麵,唇角略微掀起,淡淡愜意的笑靨浮在臉龐,真是無論何時都不會感到厭倦,隻要是寧兒,他永遠都看不夠,可又當看到寧兒雙眸擒滿了憐愛,一手溫柔的撫著微降起的小腹時,蒼眸一淩,妖冶的輪廓斂下所有淺顯的笑意,渾身四溢著薄怒與不悅,森冷著音色問道:“他到底什麽時候能出來?”

一旁練字的紫滄雲神色莫名一緊,執筆的手一頓,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紙上,少頃,繼而繼續書字起來,邊寫邊忖慮著,這話——怎麽老是覺得耳熟。

鳳寧掩發至耳後,隨即抿唇嫣然一笑,移眸迎上他的不悅之色,無奈的言道:“陛下,你都問了三百五十六遍了。”

紫禦麒站起了身,鬆寬的袍袖拂過玉案沿梭,來到寧兒麵前,垂首在寧兒額間印上一吻,下一刻,溫柔的攜笑宣告著他的強勢與霸道,“三百五十六遍又如何?朕問了,難道帝後娘娘敢不作答麽?”想聽到她的聲音,那怕過了蒼海桑田,隻要是寧兒的聲音,永遠都不會覺得有絲毫的膩味。

鳳寧輕嗤一笑,靠在讓她安心的胸膛上,作勢無奈的言道:“是,陛下,臣妾不敢。”

天邊墜落的夕陽,灑下滿世界的金光,飛簷轉閣處,一片耀眼的光亮,少許透過窗欞落下,將兩抹相依相偎的身影添染上些許嫣色,醺風送來的荷花清涼氣息,纏綿了滿室的墨香——。

PS:‘妖孽帝王慵懶後’至此結文了,柳兒很感謝各位讀者親親幾月的相伴相隨,在此柳文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