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儺戲(2)

今年的除夕比往年更加寒冷一些,按照慣例,都是張文清先在場下把前頭的吉利話說好,才輪到啞巴張上場的。

而別看啞巴張平常老態橫生,每每隻要到了他上場的時候,他就會不自覺的挺起了腰身,特別是在他穿上了大儺祭祀袍之後,他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根本就讓人聯想不到啞巴張的身上。

穿上了祭祀袍,啞巴張就像一個沉默的神邸,在場上為百姓驅除疫病。

這才是為什麽這麽多年,萬寧縣的百姓們仍舊需要儺戲這樣的存在,不得不說啞巴張還是有一定的本事的,才會讓萬寧縣的百姓們這樣的信服。

今年天氣寒冷,張文清特意讓啞巴張穿上了她特意用鹿皮做的裏衣,雖然每次跳完大儺之後,啞巴張都是一身的汗,但張文清還是怕啞巴張會得風寒,畢竟在這個時代,一場風寒很有可能讓人喪命。

張文清穿了一件紅色的襖子,這也是對新年最基本的尊重,過年嘛,一年最熱鬧的時間就在這個時候了,誰都想喜慶一點,張文清也是抓住了人們的這個心裏,所以做事都是服服帖帖,讓人看了就舒服的。

吉時還沒有到,所以張文清還在台上,馮德禹接到吳家的邀請已經坐在了正對著祭祀台子的酒樓裏頭,舉著從西洋買回來的玻璃高腳杯,目光有些痞痞的。

看到台上的張文清時,馮德禹的目光終於亮了一點,指著台子問道:“這個小姑娘就是你們口裏的大儺祭祀?”

雖然大儺現在已經不作為一種莊重的祭祀儀式,而僅僅隻是一種表演形式了,但也不至於讓一個女孩子拋頭露麵吧?

畢竟雖然說是新時代了,男尊女卑的思想從骨子裏麵還是改變不了的,女人出來拋頭露麵就是不好的。

吳家的家主搖了搖頭,解釋道:“這小姑娘是大儺祭祀撿回來的棄嬰,養大了給他養老送終的,大儺祭祀是個啞巴,說不出話來,所以讓這小姑娘上來,因為吉時還沒有到,暫時還不能跳,也不能讓老百姓們就這麽等著,小姑娘上來,說幾句討喜的話,大儺結束之後,也好多要點健康錢!”

馮德禹“哦”了一聲,拿著高腳杯晃悠悠的,“這健康錢又怎麽說?”

吳家家主又回答道:“這個健康錢麽,說起來其實和那些街頭藝人表演完給的賞錢差不多,給多給少,總是個數,全憑打賞人的心情。多少都會給點,意思意思,也就是討個喜慶,過年嘛,也不差這麽點!”

馮德禹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長的看了台子上的張文清一眼,然後對自己身後的副官擺了擺手,副官立馬就附耳過來,馮德禹在副官耳邊說了幾句話,便見那個副官點了點頭,隨後就出了包間。

“這,趙副官不看大儺了?”

吳家家主有些好奇的問到,他又不能直接問人家趙副官去幹什麽了,隻得迂回的問到。

馮德禹笑了笑,把杯子裏麵的美酒一飲而盡,並沒有直接回答吳家家主的問題,而是砸吧砸吧了嘴,說到:“這洋鬼子的酒喝的就是奇怪,還不如咱自己的燒刀子,換酒換酒,不喝這玩意!”

說罷,便把這價值不菲的玻璃杯子往桌上一方,拿起了桌子上的大碗,倒上了滿滿兩碗燒刀子,舉起來咕咚咕咚一口給悶完了。

“爽快!”

馮德禹一碗燒刀子下肚,隨手用袖子一擦,大聲的吼道。

一旁的吳家家主苦笑一下,這邊就沒有這麽喝酒的,他咬牙舉起了自己麵前的那一大碗燒刀子,閉著眼睛就往嘴巴裏灌了起來……

……

吉時差不多到了,張文清終於停下來,朝著下頭的老百姓行了一個禮。

“吉時到,請大儺!”

嘹亮的女聲讓本來還有些喧鬧的台下變得無比安靜起來,隨著女孩子的聲音落下,鼓點急促的響起,穿著大儺五彩祭祀袍的啞巴張踩著穩重而肅穆的步伐來到場上。

隻見他擺手揮袖,雙腳跳躍是按照一定的節奏來,但在外人的眼中,這種步伐仿佛是雜亂無章,一點規程都沒有可言性。

整個大儺充斥著古樸的氣息,仿佛讓人處在遠古的神魔戰場,那種危機感與肅穆感讓人寒毛直豎,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人類與疫病的漫長鬥爭中的不易和艱辛。

如果說在大儺沒有開始之前,百姓們都是抱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思來看的,那麽在大儺開始之後,看到大儺的人都會不自覺的沉淪在這場儺戲之中。

一旦開始了大儺,啞巴張的身體就不僅僅是自己的了,他已經有些進入到了那種天人合一的狀態,不然他的大儺也不會讓觀看的人產生共鳴了。

這種感覺很玄乎,啞巴張又不能說話,自然是形容不出來這種感覺的,他隻能更加奮力的完成這場大儺,才好不叫看大儺的人失望。

啞巴張的身形越來越快,帶來的壓迫感也越來越深刻,所有看儺的人也都感覺到了這樣的壓迫感。

鼓聲的急促不再是場上的單獨奏樂,還有所有看大儺的人那一顆顆跳動的心髒。

擺手、踩步,抵禦、防守,出擊、破敵!

最後一聲鼓點戛然而止,啞巴張狂亂的身形也終於停止了下來。

五彩斑斕的祭祀袍罩在他那不算高大的身軀之上,卻像是一座無論如何也跨越不了的大山,他沉默,台底下的人卻不能壓抑心中的激動之情。

“儺!”

“儺!”

“儺!”

呼聲一聲比一聲高,傳到這座縣城的每一個角落。

儺!

驅逐疫病!

儺!

保眾平安!

這才是儺,與天人合一,為萬物生靈的儺!

也許這是啞巴張跳的最好的一次大儺,以往他跳大儺雖然都是會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從來沒有這一次這樣的動人心魄聲勢浩大。

啞巴張自己也激動不已,但因為他還在台子上,所以仍舊要保持鎮定。

一場大儺結束,張文清將啞巴張安頓好之後,便開始討“健康錢”了。

一般來說,正對著台子的酒樓都是大頭,能坐在那裏的都是有錢人,所以張文清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她走到酒樓前,就會有下人把錢準備好,直接給她。

往年少說都是一兩銀子,今年的效果這麽好,說不定能多些。

想到這裏,張文清便更加高興了,錢多一些,她就能帶啞巴張去看大夫了,啞巴張近兩年的身體已經差了很多,她不放心。

就當她走到酒樓前的時候,一個穿著軍官服的男人忽然在她的盤子裏麵放了一隻做工精美的銀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