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癡癡看著蘇璃舞蹈的白曲,不知道水湄看著她是多麽的傷心。

而滿目蕭然看著白曲的水湄,卻也不知道這時那個金座上的王者把蘇璃當做了自己的替身。

然而這一刻,沉浸在舞蹈裏的蘇璃想的又是什麽呢?無人可知了。

她的舞蹈最終幻化成淩亂的舞步,如同狂草潑灑在紙張上的墨滴,每一步出步的方向都無可預知,然而真正無可預知的並非蘇璃絢麗的舞蹈,而是這殿中人的心……

她慢慢停止了舞動,足尖的姿態變成嬌媚軟軟的步子,笑容和剛才一樣,懶散而勾人。江白曲久久才從她的舞蹈中回過神來,笑著招手。好像是要讓她回來的意思,卻始終沒有說什麽。

隻是,在舞蹈停止的那一刻,他才那麽清楚地知道,跳舞的那個女子,早已經不是易水湄了。他在心底暗念,或許自己還在期待著那個女子的舞蹈,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讓她跳了。

想到那個化為灰燼幻滅的湄字,往事繾綣也都一同焚盡了,剩下的隻有灼熱而難以消退,如同火燎,深深烙在心上的傷痛。

湄的水墨字跡雖然幻滅了,但是那個字卻在心底雋永的更深。在那一刻,他對這份感情的體悟更加清澈,以前的理由隻是你不會順從我的意誌,要用自己的完美征服同樣完美,足以與自己並肩而立的女子。

而此刻,他也更加清楚那個月夜鎖定的,是這一生很難改變的感情了。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愛她的性格,脾氣,甚至於孤傲。然而更愛的,卻是這種獨一無二的感覺,和這個給予他獨一無二感覺的女子。

蘇璃這時候已經回到他的身邊,她迎著群臣們的喝彩,笑的驕傲而無匹,她看著白曲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之中,似乎也壓抑不住一絲喜悅,她不在意那些臣子們說什麽,因為起初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也不過是他們的棋子。但是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日子,蘇璃也知道,白曲愛的,還是水湄。

若然方才那刻,她知道了白曲將自己當做水湄的替身,恐怕也會黯然神傷,或者拂袖而去吧。

當左右相這個為了鬱離的美人計開始的這一刻,就注定有人為在這場政治愛情犧牲,成為祭奠。這個人是誰呢?

白曲?水湄?顏燼?還是蘇璃?還是默默舉杯的群妃們?

現在的蘇璃,是想聽到白曲的誇讚,好拿這誇讚去向所有人炫耀。

蘇璃拿起一杯酒,冰冷的酒杯觸上了白曲的唇,他才完全回過神思來,笑著道:“好看。”

蘇璃眉頭一皺,撒嬌道:“僅僅是好看麽?”

江白曲看到她此時的樣子,不得不承認,若然自己的生命中沒有出現過顏燼和水湄這樣兩個奇女子,恐怕僅僅是蘇璃的一個嬌笑,僅僅是她嫵媚撩人的容顏,也足以要自己動心了。江白曲淡淡道:“確實很好看。”他似乎不願意解釋太多,但僅僅是這麽幾個字,卻也同樣足以令那個女子心動。

不需要反複的花言巧語,或許“好看”在這個時候,就是最好的讚許。

蘇璃笑了,高高的以挑釁的姿態說道:“璃兒都跳了,姐姐們呢?”她故意將聲音放得有點大,看上去是和江白曲說話,但卻又好像是說給大殿內的人聽一樣。

右相公輸溫有所意指的斜眼看了看驃騎侯易鈞天,然後笑著說道:“今日得見此舞,死亦無憾。”他說的是那麽誇張,好像故意在刺激別人的神經,可惜他卻不知道,白曲和水湄,正是憑了一舞的情,相識的。

或者說是當初的水湄一舞,埋下了兩人日後暗暗萌生的情愫的種子。

然而左相池衛

竟然也符合著誇讚,敏感的臣子們都能從這兩個人的話語中聽出背後的意思。

易鈞天依舊含笑不語,似乎易水湄的表現如何,與他無關。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樣歉彬有禮,隻是目光掃過水湄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變冷,如同寒夜的寒光。

這時候平素耿直的國史丞葉釗也感歎著:“娘娘這一舞,果真驚豔,看來今日,倒是有很多東西要書一筆了。”

葉釗家裏本來也是名門,鬱離葉氏百年之前官爵顯赫,但是幾十年前被禦林輔查處弊案來,勢力才受到波及。而葉釗卻是在這巨大的清洗漩渦之中留存了下來,憑借的卻正是別人難以比擬的清正自愛。還記得當時株連大罪他卻得到了特赦,到了白曲臨朝,更是重新啟用,然而此時他這一句話,卻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了。

果然,就在這話音方落的時候,右將軍魏襄不由笑著接了一句:“哈,葉兄,隻寫娘娘一個人,我看是少了吧?”魏襄正是魏夫子名劍的後人,官拜右將軍,卻是比葉釗知天命的年紀小了十來歲,文韜武略,卻是有著可以和易鈞天分庭抗禮的本事,故而官爵還在葉釗之上。

魏襄的話本來也是無心,卻讓有心的人做起了文章,不知道是誰笑道:“久聞辰妃娘娘絕藝,今日大好的日子,怎生不為陛下獻禮?”

這句別有居心的話,明明是想讓易水湄當眾出醜。易水湄進宮之後,易鈞天卻是在朝中說話更為硬氣了,然而那些受了易鈞天氣的人卻不知,易水湄本應該是和自己一個戰線的夥伴,現在卻把這天大的難堪,丟給了易水湄。

他們不知道易水湄與易鈞天的矛盾,卻都知道江白曲冷落了易水湄,說來也隻能令人苦笑了。

易水湄冷冷一笑,不答。反而卻激起了更激烈的要求。

“辰妃娘娘天人之姿,何不一舞以現非常?”

“娘娘素來深受陛下寵愛,請娘娘獻舞。”

種種言語卻都是笑裏藏刀,江白曲卻沒有製止這些人的意思,因為他也懷念了……或者說是蘇璃的那一舞,勾起了白曲的回憶。

他還想看看以前的樣子,再度想到以前的溫馨,卻和現在的冷漠又一次做了強烈的對比,心再度狠下來,不給她打圓場。

飛絮這時候皺了皺眉頭,淡淡道:“水湄不想跳,你們何必……”飛絮剛在想怎生為她解圍,這解圍的人卻已經站了出來。

是顏燼。

顏燼笑著站了起來,那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緩緩響起道:“列為卿家,今個是大好的日子,既然說了要我們為陛下慶祝,我們有怎生好推辭?”

那些臣子素來知道顏燼的厲害,起哄的聲音自然也弱了,隻是道:“臣等料想陛下也想……”

顏燼卻冷笑著用聲音壓蓋了那人的聲音道:“水湄身子不適,但是又怎麽會忤逆陛下的意思?”她說到這裏,眼波卻是射向了白曲,她在說的卻是:“白曲,你怎生能不為水湄說話?”

而白曲刹那之間便讀懂了顏燼的意思,笑的十分輕鬆的回應,更是饒有興致的看著顏燼:“不是有你麽?”白曲的笑意很濃。

顏燼幽幽歎氣,沒有幾個人聽到,她恢複了那種動人的笑:“顏兒願意現行為陛下獻藝,一拋磚引玉。”

她的這句話是一個提示,提示著水湄,你要趕緊想辦法了。卻也是一個小小的諷刺,蘇璃你的舞蹈無論如何,和自己比來,不過是一塊木訥的磚石吧。

她的孤傲僅僅在幾個字之間流露出來。

而最早說的卻也是群妃獻禮,誰又敢有什麽異議?他們不約而同的想,顏燼總不能撐到最後的,難

道易水湄還能躲開,跑掉不成?那些人存心給易水湄難堪,卻也不在乎是早一刻,還是遲一時了。

自易水湄入宮之後,顏燼再也沒有唱過一支歌,而此刻,她準備開口了。她招手道:“琴來。”停止撫琴的樂姬立時抱起了自己的七弦琴,盈盈起身走到顏燼身前道:“娘娘能用婢子的琴,婢子深感榮幸。”

那個樂姬的笑發乎於心。顏燼的樂技之高,一直在宮中廣為流傳,然而真正聽過她彈琴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這些樂姬自然都是鼓瑟動律的高手,但是今日聽到顏燼要在大殿中奏曲,卻都是打起了精神,她們的目光甚至齊齊投向顏燼,顏燼的風頭,似乎也是一時無兩,和蘇璃方才一樣。

顏燼在心裏想,她要壓過蘇璃,之後在讓水湄壓過自己……

顏燼在很久以前,隻剩下一個心願了:“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幸福。”

她衝著那個抱琴給她的樂姬笑了,這個笑泛著清逸,大大不同與蘇璃的嫵媚,沒有蘇璃那麽撩人,卻昭彰著絕代的風華。

那個樂姬好像見到了傾慕的人一般,躬身行禮,將琴放下。然後衝著顏燼淡淡的笑了,回禮。

大殿內竟從嘈雜的喧囂變得無比安靜。江白曲的心中,竟然也勾出了期待。

顏燼很久沒有為他撫琴了,他有點懷念。但是他不知道,顏燼從來沒有多麽認真的撫琴,不過是隨心所欲的遊戲。

然而此刻不同了,殿內所有的人都詳細細聆聽她的音韻。因為傳說,顏燼的樂技早已經在昔日懷音二人之上。

懷音琴瑟成絕響,紫竹鳳鳴兩件名器也早就歸屬了顏燼,試問茫茫九州,此刻還有誰能與顏燼一比琴瑟?

懷音早歿,她們之間,倒是比不出高低了。

顏燼閉上眼睛,右手信手撥了一下弦,七音流動,卻是最簡單的音階。她笑了,才緩緩的將左手放在琴上。

然而她開始奏曲的時候,那些人才明白,顏燼不是想撫琴,而是要唱歌。

她的弦音很淡,似乎沒有使用繁複的技巧,隻是抹弦,撥弦,曲子的調子始終是淡淡的,但是那曲調卻無比的高遠,幽深。

陌上花開,曾撥七弦琴。

行行重行行,相攜入桃林。

陌上花開,開罷荼蘼盡。

到如今,錦瑟韶華灰燼。

玉人獨立,剪影映銀屏。

冷殿自風雨,傾杯酒難飲。

百年空寂,彼時知己臨。

解卿心,低眉淺唱水龍吟。

沒有太華麗的辭藻,如同簡單的傾訴,相識,相慕,相離,相知。

她的聲音是那麽的動人,細膩,婉轉,悠揚,真至於用天籟之音還形容,還是不能訴說她聲音的動聽。純粹的女子的聲音,清澈,不夾雜一絲塵芥。可能隻是因為鳳凰絕跡,才不能引鳳來棲吧。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唱給江白曲聽的。然而這個樂聲似乎不太適合於這個喜慶的日子。

顏燼隻唱了兩段,不是沒有了言語來訴說,而是卻是不合時宜,可能是一時情難自抑吧。

她開始認真的撫琴。

由簡單的曲調化成繁複的旋律,好像彈奏了百花盛開,爭妍鬥豔的情節,然後再度恢複曠遠,返璞歸真,又回歸到那種山水之間的幽靜,簡單的七弦,簡單的七音,最後,回歸到一如開始時的清音,仿佛是最後一絲流水打在溪澗的石頭上,流過了,聲還在。

顏燼在這一刻的歎息和聲音混合在一起,成為永遠無發複製的韻律。

“水湄,你準備好了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