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你準備好了麽?”顏燼在心裏有一次的來問水湄。而這時大殿的氣氛已經在顏燼的調整之下完全不同於蘇璃舞盡之後的輕佻了。

依舊美妙,依舊喜悅。所有人都沉浸在顏燼的韻律之中,樂姬落淚。那個接琴給顏燼的樂姬,亦落淚。

殿外的東風,亦如同為顏燼曲子所感動而呼嘯,變的柔順。

顏燼看了看那還在微微顫抖的弦,最後按了一下,音止。

顏燼的目光最終落在身前的易水湄的身上。

她在心底最後一次歎息:“水湄,你準備好了麽?”

易水湄更好想知道她的心思一樣,轉過頭來,努力的擠出一個微笑送給顏燼,然後看著那些沉醉在顏燼曲調中而呆若木雞的大臣,沒有一絲表情。

她又將目光投向江白曲,或許是最後一次帶著希望看他,他笑的還是那樣,他在對自己笑,但是他的懷裏卻還是擁著那個女人,蘇璃。

易水湄的笑容越來越自嘲,她清了一下嗓子,朗聲道:“筆墨伺候!”

這四個字打破了靜謐的氣氛,突然有人回過神來,陰陽怪氣的道:“哦,辰妃娘娘不打算為陛下獻舞麽?”

易水湄的笑容變冷,聲音也愈發的凝重:“我幾時說過要為陛下獻舞?”

那個人頓時語塞。

易水湄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這個心懷不軌的好事之人,她的聲音蘊含著隱隱的怒意:“難道本宮要為陛下獻什麽禮,還要聽你們的吩咐麽?”而這個時候,筆墨卻還沒有拿來。

一時間,大殿內的氣氛變的有些壓抑,但是江白曲還在笑,他如同賞玩一般看著易水湄的一舉一動,似乎一切與他五官,他隻是一個看客一般。

易水湄的這句話一出,再也沒有人敢貿然開口,再度恢複安靜,如死灰的安靜。

易水湄底下聲調,又重複了一遍:“筆墨伺候!”

鴉雀無聲,無人敢應。卻是飛絮笑了笑,然後衝著內侍揮手。

未幾,兩個內侍先後端著筆墨紙硯走了進來。

東西放在易水湄的案子上,沒有人研磨。本來有人以為可以在此刻來看易水湄的笑話,那裏知道這是,有一個人將一點酒倒入了硯池,一手拿起了墨塊,竟開始為易水湄研磨。

易水湄一怔,抬頭看來,卻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為她研磨的女子,竟然是林寒汐。

林寒汐笑了,真心的笑了,她輕聲地說:“我會嫉妒你,但是現在我更嫉妒她。”這個她毫無疑問就是蘇璃了。

易水沒笑了笑,卻有些無奈,因為她實在是想不到嫉妒的力量可以讓林寒汐在自己麵前,改變姿態。甚至比顏燼來圓場的速度還要快。

不可思議的聯手。

易水湄微微思慮了一下,那起那支飛狐毛筆,吸噬進了硯台裏麵的墨汁,在燈光之下映出烏黑的顏色。

林寒

汐退開,笑著回到位子上,重新成為了看客,或許隻是她不甘心一直是一個看客,也想來演一回戲,所以才來幫水湄吧?不過這,並不重要了。

那一張紙能有兩尺寬,四尺長。易水湄抬筆,就在墨滴將要墜落在宣紙上的那一刻,突然動筆,筆鋒竟然追上了墜落的墨滴,將它化成第一筆重重的頓筆。

幾乎沒有抬筆,寫的本來是行楷,卻有了一點狂草的意思。

她的身子和那運筆的動作看上去是那麽不和諧,仿佛傾注了全身的力量都到這筆杆之上,筆杆沒有彎,卻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那是四個字,她寫了四個字:天下念安。

看到這四個字的群臣竟一個個難以合口,發出一陣陣驚訝的呼聲。口中念念不休的說著什麽不可思議。

不是因為這個字寫得多麽糟糕,或者這個字本身多麽的登峰造極,而是這四個字仿佛不是易水湄寫下的一般。因為那筆體,筆風,字意,竟與江白曲的手筆無二。

若然不說,拿到那個大臣麵前,那麽十個有九個也要認為這幅字是禦筆,而剩下的一個,卻也是因為不太體悟的了江白曲的字意才認不出來的。

太像了。

然而最為驚詫的人,並不是這殿中的大臣,也不是顏燼,而是飛絮和白曲。

因為這四個字,她們兩個曾經見過。相同的四個字,相似的意思,隻是不同的地點。

在白憶的醫館裏麵,塗白的牆上沒有任何裝飾,甚至於簡樸的裝飾都是沒有的,有的隻是她自己寫下的一幅字,而那幅字卻也是這四個字:天下念安。

易水湄對顏燼道:“幫我一下好麽?”

顏燼會意,兩個人一左一右將這幅字從桌子上拿起,懸了起來,展示給每一個大臣來看。

而這時,那些大臣卻看不到易水湄桌子上留下的墨跡,竟也是四個大字,天下念安,亦如紙張上的字跡一樣,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卻讓這透過紙背的力道如同刻在桌子上一樣。

江白曲看著這幅字,終於動容了。

他有些坐不住了,他的臂膀再也攬不住蘇璃,而是緩緩站了起來,口中念念有詞的叨念著:“白憶,白憶……”

而飛絮的眼光早已經死死的被這四個字釘死。再也移不開一分。

幾乎所有人都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她們要有多麽深厚的感情,或者是說易水湄要練習多久才能寫出他的字跡?

還是他總在她身邊寫字,那濃重的筆鋒和獨到的字意時時刻刻浸染著水湄呢?

或許隻有顏燼的猜測更加貼切一些,是那幅字:彼吾佳人,在水之湄。一筆一劃的筆法,早已經深深鐫刻到易水湄的腦中。

當她被他扔在冷冷的大殿的時候,易水湄就會看著那幅字發愣。直到視線模糊,可惜江白曲此刻不知了。

江白曲看著那幅字,心中卻在一遍

遍的歎息著:“白憶,白憶,是你讓我原諒她麽?這幅字,是你說她不是故意的麽?”

“白憶,白憶,可是你不知道,在我打算去良言安慰她的時候,她卻在自己的宮殿之中,燒掉了那幅我送給她的的字啊……眼睜睜的看著那墨跡化成灰燼,無動於衷……”

“白憶,你讓我怎麽辦?”

飛絮過了很久,才挪開目光,她看了看白曲,在說:“皇兄,不要再生睡沒的氣了……”

白曲這時候感覺到飛絮炙熱的目光,眼簾中那個寫字的畫麵和方才蘇璃的舞蹈重合在一起,又一次繪出易水湄的容顏。

易水湄的笑容。他的心軟了。

然而此刻,卻不知道是誰冷冷的說了一句話:“嗬,字寫得再好有什麽用?還不過是個妾室生的罷了……”那個聲音充滿了鄙夷和不懈,群臣們甚至麵麵相覷,卻不知道是誰,或者知道了也沒人說出那人的名字。

而妾室這兩個字卻挑碎了易水湄脆弱的心,和幾近崩潰的神經。她一把將那幅字拋開,宣紙如同沒有生命的飄萍,在空中隻有隨風來去,最終落地的命運。

而易水湄的眼光已經冷豔到極致。

她眸子中在沒有一絲絲溫存的暖意,隻剩下能冷徹人骨子裏麵的冰冷,眸子仿佛是一塊寒玉,散發著那種逼人的氣魄。

江白曲此刻卻沉浸在深深地思考之中,遲鈍著還沒有開口。而飛絮也就不好越俎代庖了。

易水湄的目光投向易鈞天,她在用無聲的方式質問他:“難道這個時候,你還不肯為娘說一句話麽?”

易鈞天的目光卻是軟了,但是依舊是笑著躲避,躲避易水湄的質問。

易水湄目中的寒光滑向對麵的每一個人。

終於,這壓迫著整個大殿喘不過來氣的寒光化作了一聲無比自嘲的大笑:“哈哈哈哈。”她仰頭冷笑,仿佛瘋癲了一般,頭發也隨著身體的震動而飄拂顫抖。顏燼這時候猶豫了一下,隻有她和易水湄站著,她又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去拉了拉水湄的衣袖輕聲道:“水湄,水湄……”

易水湄卻置若罔聞,大笑著拂袖,左手帶著衣袖騰起的動作仿佛一支飛來無由的袖箭。長袖展開,人卻頭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

長長地衣袂托在地上,留下最後一抹紅色。水紅色映襯著她的笑聲,慢慢的一起消失在殿門口。而這一刻,江白曲從那個巧合中回過神來。

他再也顧不得身邊的蘇璃,甚至丟下了滿堂賓客奔下金座來,他要追回水湄,他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了絕望,他要去追上她,對她說一直沒有說的話。

“水湄!”江白曲就那麽忘情的呼喊著,追了出去。

黑和紅都化作了過眼的顏色,隻剩下殿裏的人……

顏燼看著她們兩個消逝的身影,那自嘲的笑聲和白曲的呼喊卻始終縈繞在耳邊,難以散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