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易水湄終於逃離了那個冷漠無情的地方。火光人氣的溫暖對他的心來說無疑是一塊寒冷的冰,相反的吞噬著自己身上的溫暖。而此時置身在漫天的飛雪與北風之中,卻是那麽自在,終於自由了麽?

可以暢快的呼吸,再也沒有種種的壓迫了。

她不知不覺的走到一處潭水邊上,她還記得,他們曾經一起來過這裏。

潭水已經接上了薄薄的一層薄冰,剔透的映著潭中的水,易水湄可以看到,水還在流。

她麵對這潭水,最後一次問自己的心。

我錯了。我本來以為失去了仇恨,才是失去了一切,然而終究是錯了。

白曲,你知道麽?我在看到你攜著那個女子進來的時候,才真正感到身心的無力。

白曲,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原諒我?

麵對著清澈的水,麵對著如鏡的冰,她再也不想隱瞞心底的壓抑。

我本來以為愛和恨會把我撕裂,現在我才知道,真正可以撕裂我的,隻有你……

原來你的變心,才是深深刺痛我的劍。

白曲,如果沒有那件事情,你還會愛我麽?你還會在縱容我的任性麽?

她想到這裏,感覺到心底深深地絞痛,仿佛繩索絞著心髒,出離的痛苦。她的右手慢慢的按在自己的心上麵,卻感覺到那冷風那麽刺骨的割過自己的肌膚。

死了吧。

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了。我永遠也沒有能力替娘報仇了。

沒有人愛我了。

她看著那如鏡的湖麵,漫天的飄雪仿佛柳絮飄飛,隻是落在身上,那麽冰冷,死了吧,痛快一點,不要再猶豫了。

湖的邊上,是一個小小的水榭,她最後一次撫摸那水榭的門楣,曾經兩個人一起在這裏的記憶湧上心頭。

她笑了笑,再走一次吧。她慢慢走近那個水榭,纖細的手指撫摸著那漆著朱紅的欄杆,她試圖和以前撫過以前撫過的每一個地方,然而,指紋不可能重合。

留戀麽?是有的。

紅色的衣裳,白色的雪花。

她笑了,她終於明白紅白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了……

蒼白的世界,給予永遠是蒼白無力,血紅的自己,不是注定最後要用生命為這場愛情獻祭麽?

跳吧。你還留戀什麽?

“慈母在世,女難貴耀,慈母永訣,冤仇未報,羸難黃泉,泣涕九霄,青絲粗布,累人恥笑。深宮冷殿,風雨蕭蕭,一心之人,白首夢遙,水湄何癡?浮萍飄搖。在水之湄,不過早夭,至此縱身,幽冥盡孝。”或許彌留之際,還是有一些話要說出來的,才可以解脫吧。她的聲音,淒涼而絕望,再也沒有一絲希望,這些話語,是心血,而不是話了。

每一個字都咬的那麽清楚,又好像咬牙說出來的話。

然而此刻,江白曲已經離這裏很近了。

江白曲一路喊著水湄的名字。卻聽到了遠處的聲音。

不是那麽清晰。但是卻很決絕。江白曲加快了步子,朝著那個聲音發出的方向跑去。

“彼吾佳人,在水之湄……一切就始於水湄,就結束於水湄吧。”

是的,結束在水邊上,結束在這個女子的生命之上。

江白曲耳邊的聲音那麽清晰,越來越近。

他又聽到她幽幽的歎息:“白曲,若有來生,尋常人家再見罷……”

他飛快的轉過一座假山。易水湄的衣裾已經出現在她的視線之

中,衣裾渺渺,他無比清楚地聽到了她最後說的話言,卻隻看見她躍起的身子翻過朱欄,成了低空短線的風箏。

“不!”江白曲跑著,撕心裂肺的喊道:“不!”

而此時的易水湄,已經身在半空之中了,下墜。她仿佛回頭看了江白曲一樣。

易水湄仿佛笑了,釋然的笑了。再也沒有牽掛了,一頭栽了下去。

隻聽到冰湖破碎的聲音,清脆如同琉璃的破碎,然後是易水湄不可逆轉的墜入水中,噗通的聲音如同巨大的鍾響,刺激著江白曲的耳膜。

“不!”他再也顧不了什麽別的,跑著伸手去抓,卻無力的抓到空氣。

冰湖破碎的殘冰仿佛破碎的鏡子。

破鏡可以重圓麽?江白曲根本不假思索,大口的吸了一口氣,也是縱身一躍。隨她墜入水中。

“水湄……唔”他躍進了水中,卻還在執著的含著所愛女子的名字,隻是當冰冷的湖水充斥口鼻的瞬間,嗆到一口,才反應到。自己已經在水裏了。冰冷的水透過寬大的袍子,洗刷著肌膚,那麽刺骨。

他還清醒頭腦,是了,水湄也定然是如此的刺骨的,刺骨的疼痛,還有心傷。

而易水湄,已經在那冰冷的水擠壓到軀體的那一刻,便暈死了過去。迷茫之中,卻是有一雙手慢慢的抓住了她若飄萍一般的身軀。

易水湄在昏迷之中,卻也感到意思的溫暖,卻早已經不知道,這個溫暖的觸感來自何處。娘,是你來接女兒麽?

她什麽都看不見,隻覺得那麽迷茫,朦朧,或者是說希望她的娘來接她吧。

她下意識的去摸索,依靠,捉住那隻手,將自己的身子偎的緊緊地。然而,她抱住的自然是白曲了。

白曲感到她抱住自己,心中一個安慰。向水麵上遊去。

而這個時候,飛絮和顏燼也領著大隊人馬在花園裏麵尋著。

隻聽著顏燼道:“飛絮,我們可要快點,我總覺得水湄……”

“怎麽?”

“或許生無可戀……”

“快快,快點找。你們都分散開。去找”飛絮的語句短促而有力,並且焦急。

卻是白曲聽到了不遠處的飛絮的聲音,流水的阻力撕扯拉著他的衣袂,何況他還帶著水湄?

他覺得自己的氣息越來越短,既是功力深厚,但是沉入了寒潭,也是厲害的很,然而就在這一刻,他感覺到易水湄在自己的懷中不住的顫抖。

不行,沒有這麽多時間給我!

他又是奮力,吐出了一串水泡,才冒出了頭,他一隻手緊緊地抱住水湄,而另一隻手努力地遊著,向岸邊抓去。

“飛絮,飛絮!”

飛絮聽到了白曲的呼喊。跑過來的時候,隻看到白曲一隻手費盡全力的抓著石頭,指節的顏色已經泛白,卻還那麽用力。

而他懷中的易水湄,已經麵無血色,嘴唇發紫了。

易水湄重新的躺在了辰霄殿的帳內。然而無論是從麵容,還是其他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一絲生機。

寒心丹的毒,複發了。

她的心如同冰凍了一般,被無數冰刃割劃那麽的痛苦,還帶著刀絞的痛苦,即使是昏迷,也是眉頭緊鎖。

她如同夢囈一般的呻吟著:“不……白曲,不要離開我……娘……不……”她在夢境中看到了什麽,白曲不知道,隻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白曲在也沒有一絲責怪。

顏燼和飛絮看著白曲的身形也有點恍惚,顏燼不由開口道:“白曲,你

還是換件衣服吧……”

白曲的衣服還在一滴滴的滴水,地上已經匯了一小灘。沒有幹,沒有換。

那種寒潭刺骨的寒氣已經侵入了他的身軀,他笑了笑,隻是運了運真氣驅寒。

寒氣慢慢化作霧氣,讓這個本來不大的屋子顯得煙圍霧繞,多了幾分飄渺的意味。而這時候,飛絮喚來的禦醫已經到了。

寒心丹的毒力,在易水湄的身體裏肆虐。

她的痛苦,可以從緊蹙的蛾眉,還有涔涔而下的汗珠中看出。有如呻吟的夢囈……

江白曲緊緊地握住了易水湄的手,著急的道:“水湄,水湄。”或許這個時候,他除了呼喊他的名字,才能給她力量之外,不能做別的了。

禦醫把著她的脈,卻是如臨大敵,麵色又是紫又是綠,顫顫巍巍說不話來。

江白曲撥著易水湄冰冷的手,那麽想去溫暖她,卻覺得那麽無力,說什麽都是晚了一般。他癡狂了一般的重複:“水湄,水湄,我不會怪你的……你把那幅字燒了,也沒事情的……”

顏燼聽到這話,卻是木然的如被擊了一悶棍。猛的明白江白曲為什麽那麽不肯原諒易水湄,原來是那幅字燒成灰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

她突然明白,其實白曲來看過水湄的。她突然那麽想說出來,說出來,沒有矛盾了,成全他們。顏燼的心突然也很痛,那個誤會,其實隻要自己一句話。真的可以放手成全他們麽?

是了,可以的,因為本來就打算成全了,隻要他幸福,足矣。

顏燼突然澀聲的開口道:“白曲……你誤會了……”

江白曲卻好像沒有聽到一樣,或者是隻要水湄醒來,就都好了,別人的話,已經全都聽不進去了。

然而顏燼卻還是有那麽一兩分執著的開口繼續道:“那天,她拿下那幅字,更是對著字慨然。後來放下,相是因為白曲你還惱她的緣故,水湄的身子一直都不好……

“是水湄沒有站穩,才不小心打翻了燭台……”顏燼的聲音說到這裏,也是斷斷續續了,她要多大的勇氣,才可以這麽說呢?甚至掩蓋了水湄撕掉那幅字的事實……

顏燼的心在滴血,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心怦怦跳躍的聲音。然而在這句話說完之後,白曲卻是如蒙雷擊。

他握著易水湄的手,卻聽到禦醫非常瞻前顧後的開口道:“陛下,請恕臣無能,娘娘的毒複發了。”

“你說什麽?”白曲的聲音很輕,然而輕柔的聲音聽在禦醫的耳裏卻更為嚇人。

那個禦醫鼓足了勇氣,重複道:“是上次刺架時候的毒,似乎又在娘娘體內複發了。”

江白曲歎了口氣:“你有沒有辦法?”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淡淡的,但是聽在禦醫而耳朵裏,卻好像千斤重的責罰一般。禦醫點頭,說不出話來。

他卻沒有想到江白曲隻是一笑,神情蕭索之極,好像自言自語道:“白憶……果真是你再告訴我,我錯了……寒心丹……誰能無傷?水湄,是不是這就是天意,讓我不應該傷害你,現在,在懲罰我呢……”

飛絮聽著心裏也覺得被什麽東西塞住了一般,剛想開口,卻聽到白曲對自己道:“飛絮,拿藥來……”

飛絮一愣,一時之間沒有明白白曲的意思,白曲卻很是焦急的道:“白憶給我的藥,在紫陽宮寢殿窗頭右手櫃子的第三個抽屜裏麵……”白曲說著,壓抑不住難受,咳嗽出聲來。

飛絮立時明了,答了聲“是”,身影已經飄動,不見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