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櫻然被請到辰霄殿裏。那個消息送到的時候,幾乎周遭的一切人都認為,水湄開始報複了。依仗著權勢,卷土重來。

櫻然穿著的宮裝依舊那麽簡單,但是嘴角勾起的笑容卻寫著深深地嘲諷。

韓樾在邊上,有些不安的道:“櫻然……”

卻是易水湄揮袖打斷了韓樾的話語,而是盡力溫婉的道:“姑姑,我想和櫻然,獨自待一會。”

韓樾一怔,神色中閃過不放心的搖擺,然而還是點了點頭,然後揮揮手,對周遭的侍女們道:“我們退下。”

“是。”她們的推出如同風飄過。

櫻然的臉上還帶著當初的稚氣,卻是硬撐出成熟的樣子,而這其中含著真正的冰冷。易水湄親手遞了一杯茶,卻是櫻然冷笑道:“辰妃娘娘,你何必如此對我?”

“我……”易水湄被她突然出口的話一激,竟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一個我字,還是那麽沒有底氣。

櫻然卻笑了,她的笑似乎往昔,然而在這個時候,卻比冷笑更讓人心涼脊寒,說不出滋味。

“昨個陛下將賢妃娘娘送入了冷宮,今兒個,是不是辰妃娘娘您打算把也我送到內務司去查辦?還是殺死?”

“住口!”易水湄竟然一薄平日的溫婉,大聲打斷了櫻然有所意指的話語,她的眼神變的淩厲,卻有什麽東西,在淩厲的目光之下,晃動。最終化為歎息。

而櫻然卻在此時又開口了:“怎麽?終於忍不住了麽?”她的聲音有些譏諷,也有一絲絲難以掩飾的哽咽。

“櫻然……”易水湄輕輕呼出這兩個字,卻是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悲傷,竟然坐到在地上,她的腿蜷縮著,甚至於**,她的聲音充滿痛苦,一手支撐著額頭,另一隻手,掩蓋著慌亂痛苦的麵容,不想讓人看到。

櫻然也為易水湄的失態一怔,卻還是硬著心思,易水湄的聲音帶著深深地歉意,就那麽捂著臉,卻執著的開口,甚至不願意再等待一刻鍾,來稍稍修飾自己,甚至於調整情緒。

“櫻然,你是不是,好恨我?”易水湄開口竟又是這種傻傻的話。

櫻然自然沒有答話,然而易水湄卻似不在乎的樣子,自我的說著。

“可我……我也真的是無能為力……但是我還是錯了……其實白曲對我那麽好,我早就應該答應他的……”她說著說著,懺悔似乎已經不止是對櫻然了,而是回顧進宮之後,所做的點點滴滴。

“我知道……梅林的事情……我也不怪你……櫻然……始終是我的錯,我隻要你原諒我……”易水湄說了半天,帶著哭腔,但是卻好像沒有哭,這是一種解脫的釋然,埋在心底的話,終於說了出來。

櫻然似乎被她這種自己難以預料的失態,或者是她這一刻釋放出來的感情的那種誠摯,深深地震撼了一下自己,她似乎覺得,一時之間,她還是那個以前的小主,而在為一件因為自己的事情,深深

的內疚。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是麽?

易水湄在自責的不就正是這個麽?是的,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櫻然的事情,可是卻因為自己,害的櫻然無法和她所愛的人幸福如初,起碼是白紙之上,有了墨跡。無論是誰畫下的墨跡,紙,都變了。

然而,帝王的字跡,終究是不同的。

櫻然的心,真的在隨著她的哭腔慢慢的破碎,那些殘破墜落的眼淚,卻比帶著火焰燃燒的流彈更能擊碎人心的壁壘。

櫻然的口氣慢慢變成純粹的歎息,她歎息的決絕道:“梅林的事情,我已經做了,你要如何,我決沒有二話,你我從此,兩不相欠。”

櫻然的話,雖然還是這麽冷,卻已經說不利落,甚至有一些緘口。易水湄慢慢抬起頭,她的眸子中,看不到淚水,卻是那麽的淒然,仿佛一塊明亮的碧玉,透著一兩分水色,然後才是玉質嫣然的堅毅。

“不,我欠你。”易水湄突然大聲道。她就那麽執著的認為,自己對不起櫻然,這是何等的執拗?

櫻然冷笑不語。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是麽?”她果然如此開口。這句話,沒說出一個字,都是心上的一份解脫。

櫻然依舊冷笑,她似乎能感覺到一絲赤誠,但是,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這一刻,他依舊覺得,這種所謂的姐妹情分,早已經煙消雲散,她還在執著什麽?

易水湄調整了神色,閉上眼睛,舒了一口氣,慢慢恢複往昔的神情,看著櫻然,正要開口,卻是櫻然終究忍耐不住道:“辰妃娘娘,你到底在執著什麽?你想說什麽?想做什麽?”她覺得,自己留存在這個世上,麵對她拆穿自己後的大度,是那麽的可笑,如果不是為了報複,從那一刻起,已經生無可戀。

明明背叛的很徹底,還要走什麽回頭路?

易水湄愣了一下,眸子似乎愣了一秒,那一瞬間,眼神空了,然後慢慢深邃,她說道:“為了你我心安。”這六個字,那麽簡單,沒有花俏的辭藻,就是心安。為了心安。

“心安?如何心安?”她的聲音那麽不屑,但是,之後的四個字,卻是那麽的帶著揮不去的疑惑。

此時此刻,兩個人的言語都已經簡單到最直接的表達心中所想,不再需要任何修飾,好像曾經的情誼和陰謀都那麽**,隻剩下原處的,最真實的情感,還有喜怒擺在這裏,坦誠相見。

“完成我的承諾……”易水湄的聲音很小,櫻然聽著都有些費力,就在她仿佛貪婪的吸進了一口氣,緩和了胸中的鬱結,打算再開口的時候,卻聽到櫻然的笑。

一如銀鈴般清脆,然而此時的清脆,卻將人心底的汙濁敲的那麽咣當的響。仿佛清水泄入泥潭,然後激起清潭底處的塵泥,打出泥色的蓮花。

本來是應該一塵不染的……

“你在想什麽?你真的以為一切可以回到從前姐妹一

般的情誼麽?”櫻然終於喊出來,這一聲喊,張大了毛孔,聲音不大,卻是徹底的宣泄。

“我……我對你,沒有辦法去動什麽心機,這些話,也許很傻,很天真,根本就和那天那個害得你沒辦法好好活下去的我不一樣,可是究竟,是如何更好?”易水湄的聲音已經不想回答問題,而是簡簡單單的回憶,陳述。

櫻然無言以對。

“我隻想用我的真誠,來證明我的心意,補償我欠你的。”

“……”

“我還記得小時候,是櫻然你在我受氣的時候陪著我……”她的語速放慢,又吸了一大口氣,似乎隻有冰冷的氣息,可以讓她的頭腦更清楚。

“不是說,我進宮了,我就要變,我想努力,讓自己一如從前……”

“一如從前?”櫻然一怔,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她語言的稚嫩似乎又回到了數年之前,她看著那個小姐,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擺弄著一個布老虎,而那隻老虎,卻已經蒙上了汙跡,大紅的布麵早就不鮮亮,但她還是那麽抓著它……

她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在湧動,神思控製不了這種起伏,似乎強大的力量在吸引著自己的心髒隨這那個節奏跳躍。

那是易水湄的節奏。她不得不承認,易水湄的話無比直接,甚至無比可笑,但卻牽動的是自己心底最底的兩個人的情誼,讓自己無法開口反駁。

“我真的應該怪她麽?”櫻然在心底暗暗念叨,而水湄在旁邊還在那裏喋喋不休的回憶著,傾訴著,用最平實的語言,說著最真實的情感。

櫻然卻已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因為易水湄的每一個字,都會開啟櫻然珍藏在心底的一個畫麵。

直到最後,這穿越時空和地點的回想停留在了那天,易水湄說:“嗬嗬,過些日子,我跟白曲說吧,讓他成全你們?”

她慢慢地轉頭,看著易水湄憔悴了,還沒有完全恢複的容顏,那時她的神色和現在隱隱的憂傷漸漸重合。櫻然歎息了。她的歎息終於變成了純粹的歎息。

空氣的變動打斷了易水湄的話。易水湄一怔,下意識的說道:“對不起,我……”

櫻然笑了:“對不起?對不起什麽?”

易水湄語塞,櫻然又笑了,這個女子,永遠有這麽像孩子的一麵,好像永遠不會長大,雖然自己的思維已經慢慢被她感情所主宰,但是她,卻還是那麽經不起一絲絲外界的波瀾。

易水湄正待開口,卻感到櫻然的手扶住了自己,竟是要用力抬起自己。她說:“那麽,完成你的承諾吧……”

櫻然笑了,再沒有別的,隻是那個笑,當真的讓水湄找回了那個如水一般的女子。

不錯,帝王的墨跡不是一般的墨跡,他的筆,勾勒之間,可以改變山河的運勢,更何況一個女子的命格呢?

光鮮亮麗,一如從前,霓裳紅袖,更勝從前。櫻然出嫁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