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醫們七手八腳的,藥箱三四個錯落放在軟榻之前,裝藥的抽屜被拉開,還有的掉在地上,顯得七零八落。

那是一個雕鏤著鳳凰展翅紋的梨花木軟榻。竹編的靠背,上斜斜靠著有些疲憊但十分焦急的江白曲,江白曲的身後,飛絮公主穿著紫色的華裳,深情也頗落寞。

此時,江白曲雙眸之中隻有躺在塌上的易水湄,周遭的禦醫們,一會懸絲探脈,一會又互相商議。江白曲看著易水湄的臉色那麽蒼白,唇上沒有逝去的蔻丹卻那麽鮮豔。多麽諷刺的對比,這是不是在昭示著這場愛情對她就是不幸?

他不知道說什麽,禦醫們的藥煮好,他端著青瓷的小碗,看著絳紅的**,吹溫給她喂下。手有點酸了,他沒有停下,漸漸地藥碗之中隻剩下殘渣。

而這時,溫潤的藥滑入水湄喉中,她在昏迷之中,神識卻還在痛苦的感知著一切。

水湄在一個虛無的世界之中,隻有自己,天地都那麽黑暗。冰涼,彷如是一個空曠的屋子,之鎖了他一個人在裏麵……

“我……我這是在哪裏?咦?剛才宴會上的人呢?嗬嗬,都不在了,我可以自由了……”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氣,身子向後仰去,就那麽躺在地上,沒有一點疼痛感……

“是了……我被暗器打到了……我怎麽那麽傻,去救那個人?他不過是想占有我罷了……”她睜眼無力的看著什麽都看不到的世界。

即使是虛幻之中,她也覺得好難受,頭好疼,似乎在撕裂一般,疼的推了一個身,麵頰貼在冰冷的地上,凍的她一個激靈,她頓時希望有一個人來疼她愛她……

“嗬……十八年,我等的不就是這樣一個人麽?她要不是皇帝該多好?若他不是皇帝,我是不是可以將一份愛意永遠深埋在心底呢?縱使相見不相隨,相逢相忘亦無悔……”

“皇帝……多麽高高在上嗬……辰妃,辰妃……他是想告訴我,在他心裏,我淩駕於四妃之上麽?她們有顯赫的門第,是了,我也有啊!娶她們,可以挾製那些忠臣,她娶我,是不是也有這個意思在裏麵?她們是父親的愛女,我又是什麽?”她自嘲的笑了,黑暗中,這個笑那麽的驚人,驚人的刺骨。

“十八年……我是十八年都甩不掉的一個累贅……”她想到這裏,眼淚竟流了下來。

而此時的白曲,剛剛將藥碗遞給周邊的侍女,卻看到水湄在混沌之中竟然流下淚,他的眼神頓時變得哀傷無比,他修長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去拭易水湄眼角的淚……身子也做得更靠前了,他看著她,在昏迷之中的樣子,頓時覺得她其實是那麽哀怨,或者是痛苦,即使他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

江白曲的眸子如同裝滿了澄澈的秋水,而水中所映的卻又是易水湄

的眸子,長長的睫毛映在他眼中如同水中隨風的搖曳的蒿草……

眼淚竟還在流,江白曲更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去,輕輕吻上了她流下的淚水,他將她的麵頰貼在她臉上……久久,不肯離去。

江飛絮看著這一幕,神情卻更加落寞,燈火也將她的身影照在了身後的彩繪疊梅屏風之上,那個剪影,隻有這三個人凝固的一瞬,亦隻有黑白兩色,如同易水湄生死一線的生命。

江白曲緩緩起身,勉勵穩定了下心緒,然後問道:“水湄的情況如何?”

“陛下……臣等……”這是一個領頭的禦醫向前邁了一步,吞吞吐吐的開口。

江白曲的神色頓時焦急起來,開口都帶上了怒氣:“快說,耽擱了救治辰妃,朕要你好看!”

“是……辰妃臂上之傷實不簡單,暗器之上喂了厲害的毒藥,而這毒藥又隨氣血行遍了辰妃周身,而這中之毒,臣等實在是……見所未見……既使是在醫術之中,也無所……無所涉及……”

江白曲喝道:“朕養著你們,而在這時候你們卻是如此無用!”他動怒的一喝嚇得三個禦醫撲通的紛紛跪在地上。江飛絮沒有說話,似乎蹙了蹙眉頭在想什麽。

而江白曲隨即又笑了:“罷了,也怨不得你們,接著說下去。”

那禦醫如蒙大赦,立刻答道:“臣等剛才以丹參湯與靚心紫金丹護住了辰妃的心脈,之前飛絮公主又以封穴手法護住了辰妃的心脈,並且減緩了毒行的速度,辰妃在一日之內,應當無事。可是若是幾天裏不能得救,恐怕……恐怕也……”他不敢再說下去……

江白曲苦苦笑了一下,道:“朕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啊?”那個太醫心裏一驚,卻不敢非議什麽,於是三個人叩頭道:“遵旨。”然後小心仔細且迅速的收了藥箱子,匆匆的退了出去。

他們一出去,飛絮便開口了:“皇兄……”她似乎想開口,卻又止住了。

江白曲臉上已經沒有什麽喜怒的表情,扭過頭,淡淡的看著妹妹道:“說吧,還有什麽比水湄的命更重要?”

“去找那個人吧……去找姐姐吧……”江飛絮生性豪放,這時候卻也猶豫了一下。

她的姐姐?那是個什麽人?聽這話,似乎不在宮中,更似乎很是生疏了。

而這時,江白曲淡淡的笑了,他又慢慢低下頭道:“這時候,不去找她,又能怎麽辦呢?嗬,我去求她便是……”

“她根本不要你求她才高興的,或許這些年,她也一直很想見你……”飛絮的聲音與剛才不同,雖然知道水湄有救,但提起姐姐,卻還是帶著少有的,淡淡的哀傷……

江白曲竟親手抱著易水湄走在鬱離的大街上,輕裝簡從,他身邊,

隻有他的妹妹江飛絮。

一者是飛絮武功高強,在這個特殊的時候,能更好的保護兩個人的安全。二者,也更重要,便是,那個人是他的妹妹,她的姐姐,不是外人應該見的。之後的對話,也不是其他人應該隨便聽到的。

這是夜裏,深夜。已經是亥時。鬱離的街上沒了行人,很多臨街的人家還掛著同慶的幡子。青石鋪就的長街想的那麽冷清,一抹皓月掛在天邊,銀白,猶如此刻的雪刃。

江白曲抱著易水湄就那樣走著,他也是高手,這不算什麽,然而飛絮卻有些不安的開口道:“她現在在涵合麽?已經是亥時了,她會不會早已經休息了……”

江白曲無奈的笑了一下,然後看著前路道:“若是不在,那麽恐怕真是上天之命,若然是在,她,不會那麽絕情吧?”他說道這裏,卻聽到飛絮冷冷一笑道:“嗬,你當年可是那麽的絕情!”

她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滿,然而江白曲卻隻能無力的答道:“是我絕情麽?當年形勢所迫,若然我不那樣作,恐怕如今這皇位,我都做不上……沒辦法……牧離叔叔太過厲害……”

“嗬……是麽?”江飛絮似乎有些不屑,可能她是覺得為了權力,疏遠了骨肉之情實在是令人不齒。

不過這僅僅是所謂的疏遠,為了權力,骨肉相煎的事情還少麽?

其實離那件事情雖然多少年,但是她離開的這些年,他卻也沒有忘記過思念,更沒有將一刻沒有愧疚……

白憶醫館。夜深了,這個白憶醫館的布招子卻泛著如螢火蟲一樣的光芒,在漆黑的街上顯得頗為觸目。

飛絮上去叩門,她的纖手剛剛觸碰到木門,就感覺木門著了她的力道,緩緩打開,門,根本就沒有鎖。甚至可以說是虛掩的。

這時聽到屋裏傳來輕輕地探問聲音,那個聲音似乎有一點喜悅:“是飛絮和皇兄吧,請進來吧!”

飛絮一愣,心底道:“姐姐還是如此厲害……”然後回手招呼皇兄江白曲。

飛絮慢慢掩上門,她和白曲看到屋子內的情景。

這是一個簡單房子,似乎隻有兩間。外間是一個大大的藥櫃,然後就是樸實無華的木桌,和椅子,淡淡的藥香充斥著口鼻。裝飾很是簡單,隻有一幅橫軸寫著:“天下念安”落款是亦是白憶。

裏屋的白憶坐在軟榻之上,卻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似乎是一直在等待什麽人。

這時,她已知道江白曲和江飛絮進了來,於是緩緩開口道:“有幾年不見了吧?坐吧,我已經把星河支走了,現在,隻剩下咱們四個人了……”

江白曲苦苦一笑:“這些年,還是我……”

“別說了,先把病人給我看看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