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第一縷曙光從地平線升騰而起的時候,阿裏大草原府衙地牢之中,從一僻靜的獨立小間內,走出一襲淡雅飄然的身影。

書生還是舊時衣衫,顏色褪化,布料陳舊。

可是卻不影響他這個人。

他隻是淡淡地站在牢房門外,清朗一笑。一張清雋素淨的容顏上,便有了天壤之別。眸子沉寂時候的他,看起來很安靜,安靜得沒有他這個人一般;而眸子流轉時候的他,卻完全不同,他的臉上,他的眼睛裏都有了豐富的變化,變得很有層次感。

被關押大牢三日之後,上官飛燕笑容未改,風度未改。

少年翩翩,俊逸灑脫。

她每踏一步,雙手跟雙腳便有鐵鎖碰撞的渾厚音色撞擊而發,她卻邁步很輕鬆,神情很怡然。

那領著她出牢房的牢頭望著上官飛燕此刻臉上安逸祥和的神態,竟然心頭有一種說出來的欽佩之意。

這位上官欽大人,身處如此境地,三天了,不見他鬧,也不見他惱,他在牢房裏呆著很安靜,安靜得有時候牢頭會有一種錯覺,以為牢房中逃脫了上官欽這個人,嚇得牢頭反反複複開了好幾次的門鎖,待看到上官欽的麵容時,這才安心地落鎖安睡。

此刻望著上官飛燕唇瓣扯動舒怡的笑容,這牢頭神情之間不由地大為震撼。

上官飛燕察覺到牢頭探視的目光,不由地冷然道:“這位牢頭大哥,下官身上可有不對的地方?”

那牢頭忙擺手搖頭道:“大人身上沒有不對的地方,都對,都對。”他心中暗襯,雖然上官欽現在是階下囚,可是畢竟還沒有被皇上處決,搞不好還能鹹魚翻身,到時候,他若記仇可就輪到他日子難過了。

當下牢頭討好地讓道給上官飛燕。“大人,請,請。”牢頭小心翼翼地在旁側打著燈籠,照亮陰暗潮濕的地牢。

一路行過去,那些被關押在地牢之中的犯人全部一擁而上,擠在牢房門口,雙手使勁地拍打著牢房的鐵欄。

“大人,我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大人,我們真的是冤枉的,求求大人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啊——”一雙雙髒兮兮的,瘦得皮包骨頭的手從鐵欄之中探出來,朝向上官飛燕。

他們的眼睛發著光,跟鬼火一樣的光,閃閃爍爍,時明時暗。

上官飛燕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望著他們期盼的眼神,那裏是毫不掩飾的懇求,是將滿心希望押注她一身的祈求。

可是——

現在的她什麽都做不了,連她自己的命運如何都不知曉,又如何去出手幫助別人呢,想到此,她不由地輕歎一聲。

那牢頭眼見上官飛燕眉頭皺得死死的,他當下拿著木棍,朝著那些囚禁的犯人掃去。“別吵了,一個個,全都給老子安靜!”

凶狠的牢頭令那些犯人頓時鴉雀無聲。

上官飛燕一步一步地帶著鐵鎖走出了地牢,迎接東邊冉冉升起的紅日,迎接陽光斜照在她身上的那一份溫暖。

由於三天呆在昏暗潮濕的地牢之中,忽然走出來遇見陽光,眼睛一時間還承受不了,刺刺的,帶起酸澀的淚珠,眨著眼睛飄了出來。

上官飛燕抬頭擋了擋陽光,她看到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遠處是綠茫茫的大草原,一望無垠。草原上,看不透徹,皆是小小的黑白點點,應該是成群成群的牛羊馬匹在草原上自由地奔馳。

真好!這種感覺真好!

上官飛燕揚唇笑了笑,前頭卻有兩名侍衛朝她快步走過來。上官飛燕淡淡一飄,覺得這兩名侍衛很是眼熟。

他們不就是——

當下她神色一沉。那兩名侍衛卻不同那日的冷麵無情,他們朝著上官飛燕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道:“屬下參見上官大人。”

上官飛燕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你們來此,所謂何事?”

“屬下二人奉皇上之命,來請上官大人前去皇上帳下走一趟。”其中一名侍衛回道。

上官飛燕單眉高高地挑起,她盯著他們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她淡淡地點了點頭。“勞煩二位小哥在前帶路。”

兩名侍衛自動讓開一條道來。“大人,請。”他們跟牢頭交代了幾句,便帶著上官飛燕來到了少年帝君東陵煜的帳下。

“罪臣上官欽參見皇上,萬歲萬萬歲。”上官飛燕拖著沉重的腳鐐,艱難地跪下來。鐐銬相撞地麵,發出渾厚沉重的音色。

東陵煜從書案之上,慢慢地抬起頭來。

他起身俯視著上官飛燕,龍眸飛過一道快光。“起來吧。”

“謝皇上,萬歲萬萬歲。”上官飛燕緩緩起身,鐵鎖因為她的動作而劃過地麵,發出撞擊的音色。

東陵煜淡淡一掃上官飛燕雙手跟雙腳上的鐵鏈,他沒有說什麽,隻是那臉部線條剛硬了一些,看上去有了棱角的寒光。

“上官愛卿這三日在地牢之中,可知曉自己錯在哪裏了嗎?”

“罪臣明白。罪臣一時心急,出口太快,有辱皇上聖明,罪臣甘願領罪,請皇上懲處。”上官飛燕低頭淡然道。

嗯——

東陵煜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冷硬的線條似緩和了許多。

“愛卿知錯便好。”東陵煜回到龍座上,他龍眸微閃。“既然知錯,就該知道如何改錯。朕這裏給愛卿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希望愛卿好好把握,不要再讓朕失望才是。”

上官飛燕眼波微動,她低頭道:“請皇上吩咐,罪臣一定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是全力。”東陵煜直逼上官飛燕的清眸道。

“罪臣一定全力以赴,不負皇上重托。”上官飛燕改口道。

嗯——

東陵煜似滿意地輕輕點頭。

“來人啊,將東西呈上來。”東陵煜一聲令下,立即有侍衛托著一蓋著紅布的托盤進賬而來。

但見侍衛托著托盤走到上官飛燕的身前,示意他揭開紅布。

上官飛燕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抬起手,輕輕地揭開了托盤上的紅布。當她的視線接觸到托盤上安置的大紅喜袍之時,忽而側轉朝向龍案在坐的東陵煜。

“皇上,這是何意?”托盤之中,明明是一件新郎官所穿的大紅喜袍,而且看那袍子的款式跟紋理,應該是當朝駙馬爺的行裝。

“穿上它,走出帳去,同安樂公主舉行成婚大典。”東陵煜霸氣十足地命令道。

“皇上明明親口收回成命,取消了罪臣跟安樂公主之間的婚事,為何——”上官飛燕猜想不透東陵煜為何要如此行事。

他明明就已經答應了海明月,答應成全她跟卡特的婚事。

如今豈能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呢?

東陵煜卻無視上官飛燕質問的眼神,他冷冷地吩咐道:“朕不是問愛卿的意見,而是告訴愛卿朕的決定。”

上官飛燕直覺認為事有蹊蹺,皇上突然反常行事,其中定然有什麽她所不知道的原因。

眼下就算她再次抗旨,恐怕——

皇上依舊會強逼著兩旁侍衛,押著她一身鐵鎖鐐銬去行拜堂之禮。

沒錯——

上官飛燕看著自己雙手雙腳之上的鐐銬未除,皇上卻要她以這副模樣出去跟安樂公主舉行成婚大典,這裏麵一定大有問題。

可是不等上官飛燕去猜測其中的原因,東陵煜身側的侍衛已經將大紅喜袍強加在她的身上,而後將她帶出帳外去迎接蓋著一頭紅巾的安樂公主。

霹靂啪啦——霹靂啪啦——

喜慶的鞭炮聲,大紅的地毯,滿眼的紅色雙喜大字,貼滿了上官欽的帳裏帳外。

溫婉可人的雲翩翩,穿著一身嶄新的玫紅羅衫,下著一條紅石榴墜地裙,她喜憂參半地站在帳外,就那麽靜靜地凝視著上官飛燕。

而素日一身黑的寒烈,今日也穿了一襲天青藍的袍子,冷著臉站在雲翩翩的身側。

“大人,委屈你了。”雲翩翩忍不住抬起衣袖,擦了擦盈滿眼眶的淚痕。

上官飛燕剛想安慰雲翩翩幾句,那主持喜堂的司儀卻叫開了。

“吉時已到!請新郎新娘入堂拜天地了!”

上官飛燕一愣,卻被雲翩翩推了進去。“大人,珍重!”她輕柔地落下四個字,便含淚跑出了帳外。

上官飛燕納悶地望著一室的火紅,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皇上沒來!

九王爺也沒來!

安樂公主的大婚之日,皇上親自賜婚,怎麽可能會不來?那九王爺於情於理,看在皇上的麵上,也該到場來祝賀一番。

可是,他們都沒有來,有問題,大有問題。

上官飛燕心中充滿了疑問,那司儀卻已經開始主持成婚大典了。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等一下!”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天而降,司儀還未來得及說出夫妻對拜四個字,一道矯健的身影如風而至,刮過人們的臉。

等到眾人幡然醒悟的時刻,堂上的新郎官不見了!

“新郎不見了!新郎不見了!大家快點給找回來啊!快點找啊!”媒婆、丫鬟、司儀等人亂成了一鍋粥,他們紛紛叫喊著。

此刻人群中卻有一道拔尖的鴨嗓音色,尖銳地響起。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