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大將軍將霎間的驚訝封裹在暮沉的鎮定中:“南瀟是大徽的奸細,從我注意到他一個月之後,我認識他之前,我已經知道。他那時候還是天一無雙閣的小倌,還在舞台上跳舞。”獨自起舞,她把他年輕軀體底下的滄桑感看入了靈魂深處。

明知道是奸細還讓他獨自舞下去。

絕色站在明火處:“那你替他贖身,還娶他?”

顏汀政務纏身,軍事繁忙,已經太久沒有想起關於他的往事。而且她自幼從軍,習慣軍中,即使稍微細膩的感情,都被軍中的剛強生活給湮滅了。唯有閑暇的時候,才偶然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心中卻滄桑如同他的蕭殺舞姿。顏汀並不否認:“開始是因為要把奸細放在自己的控製範圍之內。把他留在身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查出他的幕後之人。必要時刻也反而可以利用。”

南瀟留在她身邊,可能也不過同樣理由。

兩人各有心思,各懷鬼胎。

裝作愛上對方,但隻不過同床異夢。

誰先愛上,誰就是輸!

很快,顏五月出生了。

南瀟愛這個女兒。

顏汀也愛這個女兒。

“或者他到死也不知道。”顏汀淩厲的眼眸黯然,“但是,我並沒有殺他。”

絕色是相信的。

“那麽,他是為何而死?”絕色能在百裏清鳴的白樓查到叫做“南寧”的奸細,但是卻查不到下落。成為奸細之人就是一定要拋棄自己未來的。

顏大將軍閉目:“我也不知道。他一死,所有的線都斷了。他的幕後恐怕是知道,把他給拋棄了。”南瀟是慘死在家裏的。而那種七竅流血、麵目盡毀的痛苦死法,正是所謂的處決叛徒。

南瀟為何成為叛徒?

背叛了誰?

“但是,那天晚上,五月看到了。她一直以為是你殺的。”絕色絕口沒有向顏五月提起“南寧”的事情。她知道這個就是導致顏家母女不和的原因。顏大將軍寧願讓顏五月誤會她恨她仇視她,也不讓她知道殘酷的真相:她爹是大徽的奸細。

顏汀歎了一口氣:“那是我最錯的地方,我不應該讓五月看到。”

她不能給五月解釋南瀟死亡的真相。

她不能讓五月看到南瀟死亡的樣子。

顏五月是顏家的女兒,是空瑟的女兒!

顏汀沉澱著往事,沉默了一陣,絕色看著這個冷麵寡欲的鋼鐵大將軍終於有著人的表情。

大將軍也是人,人有心,有心就會軟。

絕色低聲問:“你把他葬在哪裏?”

“井底。”顏汀稍微彎下的嘴角,笑裏盡是苦澀,兩鬢的絲發點點斑白,星目微微的朦朧,“家門口的那口枯井。”家門口,家就在跟前,家門一直打開著……這樣南瀟即使成為異國孤魂也不能離開她太遠。

“以前他很喜歡坐在古井上麵,五月就繞著他膝下玩耍嬉笑。隻有這個時候,他會笑著。他不常笑,老是說自己笑起來有點哭相。”

他在井下之後,五月就不曾笑過。

絕色看著夜色已經昏沉,不能浪費時間:“最後一句,你愛過他嗎?”

人人皆說,震懾八方的顏大將軍愛上了天一無雙閣的清倌,娶其為侍,生死相守。但是誰都不知道是那個見不得光的奸細不知不覺愛上了敵國的大將軍,終究以死贖不可饒恕之罪。

顏汀愣了一刻鍾,很久才恢複平日的冷峻:“殿下認為呢?南瀟已經死了。人死如同燈滅,是不是愛他都無關重要。”

對於已死的人,愛不愛都無關。

顏大將軍的雙關語。

絕色或者是聽懂,又或者聽不懂。

南瀟死了,顏汀的心也死了,愛不愛都不重要。

不過,有一點絕色可以肯定:顏汀是愛她的女兒的。

這個是必然。

此時此刻的顏汀,不可能有拒絕她的能力。

絕色這才提著正經事,簡單直白,單刀直入:“顏大將軍,本世子需要你的幫助。”

顏汀睜大眼睛,湧起的煞氣,清楚介開兩人的立場。

絕色重申了一遍。

顏汀重提南瀟的事,心防已開。對於絕色的請求,她並不如開始那種硬邦邦的拒絕語氣:“殿下,不管如何,顏某都是空瑟的大將軍。”

絕色早料到她有這樣一說,冷哼了一聲:“空瑟的大將軍,是全空瑟國民的大將軍,而非空瑟皇位謀奪者的大將軍!”

眸光如火閃耀。

顏汀全身一凝。

顏汀看著跟前這個苗條淩麗的女娃子。顏汀是女皇陛下的重臣老臣,同女皇陛下出生入死,她是看著絕色出生,看著絕色搗亂後宮,看著絕色回歸皇宮……但是何時開始,那個調皮搗蛋、好不正經的世子殿下居然有著這樣的淩人氣勢。

顏汀的立場不輕易動搖:“空瑟的國土、空瑟的尊嚴,不能讓大徽的軍隊踐踏!”

南王世子是篡位者,大徽則是篡國者。

空瑟的人們可以沒有王,但是不能沒有國。

“顏大將軍,你認為本世子是叛國嗎?”絕色深黑的眼珠冷淩,純淨無雜色,直直逼視著顏汀,“大徽使者在凱馬鎮遭受殺戮,大徽的兵器核心失蹤。大徽可以不管死了的人,但是卻不能不管殺人的兵器。空瑟與大徽之戰是必然的。顏大將軍認為,我們與大徽直麵開戰,有多少勝算?”

顏汀是重臣,明白其中的厲害關鍵。

二十年前的煜女皇,都不敢與大徽開戰。

大徽的強大,非空瑟可比。

若然開戰,空瑟必亡。

絕色劃過唇邊的一抹笑,短暫如同夜裏清鶯:“顏五月是你的女兒,你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的心是直的,以她娘為榜樣,是不可能叛國。在上戰場之前,本世子承諾她,一定還空瑟的百姓完整太平的空瑟。本世子也可以這樣承諾顏大將軍。顏大將軍可以選擇繼續南王世子守護仟城,也可以選擇跟隨煜女皇真正的世子重建仟城。”

那麽一瞬間,顏汀仿佛看到煜女皇的身影。

自信,強大,無畏,擔當。

長江後浪推前浪。

顏汀感覺自己迂腐了:“顏某的家人都處於危難之中。”

絕色平滑絲緞的眼眸閃過一絲寒意:“本世子也在掂量著,顏大將軍為母皇的重臣,忠於母皇,忠於空瑟。南王世子乃叛國篡位者,怎會令天下人臣服?南王世子手段肮髒,本世子也不同她客氣。顏大將軍,若然皇宮裏麵發生大事,南王世子還有沒時間處理顏家的人呢?”

絕色已經想好了。

顏汀有著不妙的錯覺,沉沉呼叫一聲:“殿下!”

絕色目光流轉,計謀已經成形:“顏大將軍認為最大的大事是什麽呢?”

顏汀一陣惡寒:“殿下,不可!”

“大將軍聞到仟城散發出來的腐臭嗎?臭味是如此濃烈,百年洪水也清洗不過來!”絕色明麗的小臉,幻化出詭異的森寒,“本世子以為最大的大事就是,第二天清早全仟城的百姓都一同尖叫著,看到南王世子的人頭就掛在白色城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