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女鬼

李局長已經很清楚自己的下場,雖然他和文銘打交道不多,但是他自認為要對別人更了解文銘一些。文銘那樣的人,心裏的想法要麽不說,一旦說出來,就一定會做到,不管那件事看起來有多瘋狂!

然則,李局長依然感到不甘心,文銘就是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罷了,機緣巧合下得到了綠能,這才一步步達到了現在的高度,但是其本質還是個小老百姓,憑什麽和他一個堂堂局長鬥,憑什麽和他的朋友、同類鬥?李局長很清楚,不甘心的人不止他一個,還有很多很多。而他們這群人,在這個成熟的社會體係裏,一向是極有手腕的!

於是,當登船工作進行到大半時,一個有些意外的情況出現了:有不少人在運輸船的不遠處集結,擺出了不想登船的樣子,而那些人裏甚至有不少根本就不懂事的孩子……

很快,所有願意上船的都上去了,但是飛船外還剩下了不少人,那些剩下的人中有相當一部分根本就未曾試圖登上扶梯。很顯然,剩下的人多了些,文銘試圖阻止的人,其實連那些人的五分之一都不到。那五分之四還多的人,絕對屬於要遷移的群眾,此時他們擺出不願登船的架勢,讓遷移統籌小組的成員全都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過,這種事卻難不倒文銘,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弄清楚了事發的原因。

那些被禁止登船的人非官即富又或者黑,他們也是有親屬和朋友的,甚至,他們也有一幫忠實的擁護者,在他們的鼓動下,他們的親屬、朋友、擁護者,乃至這些人的親屬、朋友、擁護者,臨時組成了一個龐大的團體,達成了這樣的一致意見:這個團體是不可分割的,要麽大家一起登船,要麽全不!

李局長這類人明顯是在利用群眾,他們認準了運輸船不可能一下子放棄這麽多人,才有恃無恐地使出了這一招。而那些群眾,實際上他們並不是那麽單純的群眾,也是真的有維護李局長這類人的意思,並且認為他們有力量讓運輸船上的外星人改變決定。

隻是,他們當真低估了文銘在整個遷移計劃中的作用,也高估了文銘對他們的在乎程度。

文銘如果瘋狂起來,甚至敢隻把地球上的小孩子遷移到格森星上,將早就內心汙濁至少也是受過汙染的成年人全都留在地球上等死!

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但是不是好人……

於是,文銘進入了飛船的控製室,坐到了那個專門用來向外麵的人喊話的位置,很認真地說出了他的想法。

一瞬間,文銘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腦子裏響了起來:“我一直都認為,曾經犯下的過錯,就一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那些心懷惡意的人,也理應得到懲罰。以前,你們將罪行和惡意隱藏得很深,沒有人能看得到,或者,即使有人看到了,也因為沒有相應的權力,而無法將你們繩之以法。所以,那時候,你們活得逍遙自在。”

“但是,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和德索切族的工作人員們全都可以確認你們曾犯下的惡行和心中的惡意,而剛好,我掌握著是否解救你們的權力。我決定不解救,這便是我給你們的懲罰。你們必須為曾經的惡行和心中的惡念付出代價,絕無商量的餘地,不然,我無顏麵對那些曾經被你們害過的人。”

“依然留在外麵的那些群眾,我不管你們是真心想幫他們,還是受了蒙騙,現在我鄭重告訴你們,為了讓格森星免遭那幫人的汙染,我寧願放棄你們。不要再對救他們抱有任何期望!從現在開始,兩個小時後運輸船準時起飛,而且絕不會再回這個聚居地。是上船開始新的生活,還是留在地球和這些渣滓中的精華陪葬,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文銘話音剛落,運輸船上立時往外麵的空中打出了一個投影,投影中顯示的正是兩個小時的時間,在萬眾矚目中一秒秒減少著……

人群裏立刻有人大聲吆喝起來,組織群眾堅持抵抗,聲音此起彼伏,竟真的將騷亂壓了下去。

半個小時後,愣是沒有一個人上船,在群眾與飛船間的那個環帶上始終一片安靜。不得不說,那些組織者確實很有手腕。

然而,這半個小時裏,飛船中竟再也沒傳出任何一句規勸,這也讓外麵的那些群眾感覺到了壓力。

又時半個小時過去了,依然沒有一個人登船,然而,這時候的氣氛已經變得無比緊張!

隻剩下一個小時了,就這麽點時間,很可能不夠剩下的人登船的!

他們堅決,但是飛船上的人比他們更堅決!

人群中其實早就有不少人動搖了,他們又不是那些渣滓的親兒子,根本犯不著陪那些渣滓一起死!他們之所以選擇留下來,完全就是順水推舟,覺得飛船裏的人會妥協,但是現實卻不是這樣……

甚至,已經有曾經為過大惡的家夥偷偷地告訴老婆孩子,讓她們悄悄擠到人群前沿,一旦有人上船,就馬上也跟著跑……

文銘再一次出現在了一個艙口,站在扶梯的上沿平靜地看著下麵的那些人,他知道,快是時候了。

大概是感覺到了他的冷漠無情,越來越多的意識到堅持下去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而後,僅僅是一分鍾後,人群前沿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衝破了那些組織者的阻攔,向著扶梯跑去!

第一個人才跑出去數步,其它方位便也有人衝了出來,然後便是越來越多的人衝向了扶梯!一時間,到處都是喊叫聲、喝罵聲,放眼望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大家不要擠,如果有人將別人擠倒,也會被取消登船資格。”

一個聲音從飛船上傳出,隻一下,就讓外麵那混亂的場麵恢複了秩序……

文銘悄悄鬆了口氣,然後便向飛船內部走去,他知道,今天這邊的事基本上解決了。

然而,剛走了沒兩步,他就看到了葉小帆領著一個中年婦女向這邊急步走來。

“怎麽了,小帆?”

“這位孔阿姨說想見你。”葉小帆道。

“有什麽事嗎,孔阿姨?”文銘立刻向那位孔阿姨問道。

隻用肉眼看,那孔阿姨容顏憔悴,麵含悲戚,等文銘話一問完,他更是明顯感覺到孔阿姨的精神表征起了劇烈變化,果不其然,下一秒孔阿姨眼中就有豆大的淚珠滾落,而後“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向文銘猛磕頭!

文銘幾乎愣在了當場,直到孔阿姨“咚、咚”磕了兩個頭後他才反應過來,急忙蹲下去扶住了孔阿姨的胳膊,急道:“您別這樣!到底是什麽事?如果需要我幫忙,您直接說出來就行。”

孔阿姨雖是悲傷到了極點,卻拚命忍住沒有哭出聲來,跪坐在地上向文銘道:“文銘,現在隻有你能為我丈夫和那可憐的女兒報仇了,我求求你,幫我殺了那個畜生吧!”

“這裏不方麵說話,咱們去我的休息艙,到那裏慢慢說。”文銘將孔阿姨扶了起來,同時道。

而後三個人便一起向文銘的休息艙走去,很快到了地方,關上門後仔細說了起來。

孔阿姨所說的並不是什麽駭人聽聞的事,在災難之前,常逛天涯論壇的文銘甚至早就對類似的事情習以為常了。文銘隻是沒想到,時至今日,竟然會有此類事件中的受害人親自找到了他,讓他替她報仇。不是申冤,而僅僅是報仇,可見那孔阿姨心中的恨意到底有多深!

原來,在災難之前,孔阿姨和她的丈夫是做建材生意的, 而且小有一番成績。正在事業蒸蒸日上之時,他們的小公司與另一個建材廠家起了糾紛,然後就開始走法律路線打官司。如果不出什麽意外,法院應該會判雙方都有責任,這種結果孔阿姨和她丈夫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然而,一個電話的到來徹底改變了孔阿姨一家人的一生。電話是某所長打來的,直言他是另一廠家負責人的親戚,希望孔阿姨和她丈夫能夠退一步。某所長後麵明顯還有要挾的話,然而卻根本沒來得及說,因為孔阿姨的丈夫是個認死理的人,堅信打官司和某所長屁關係沒有,聽了沒幾句,直接把某所長的電話給掛了……

某所長再次打來的電話的時候,直接吼出了這樣的話:你他媽知道我是誰嗎,敢掛我的電話!

而後,某所長就因為麵子問題介入了進來,沒幾天,孔阿姨和她丈夫的公司就被查出執照等方麵有問題,她丈夫竟被直接帶走調查去了,這下子官司也不用打了……

再接著,孔阿姨的丈夫又被羅織了幾個罪名,雖然全都沒有落實,但是也沒被放回來。

老實人一般都氣性大,發火的時候相當嚇人,孔阿姨的丈夫就是個典型。但是,有火氣也得能發出來才行,不然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被憋出病來。很顯然,在被關起來的情況下,孔阿姨的丈夫的火氣不僅無從發泄,而且隻會越積越重……

孔阿姨的丈夫並不是重犯,但是讓人想不到的是,孔阿姨還有女兒想去見他一麵,竟是千難萬難。從僅有幾次探視中,孔阿姨知道丈夫肯定是挨了打,而且被氣病了,並且病情越來越嚴重。

孔阿姨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但是也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徹底向對方認輸。然而某所長卻又認真起來,放言如下:我是國家的人,和我鬥就是和國家鬥,老子碾死你們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

孔阿姨的丈夫並未被放出來,直到病情越來越重,眼看就要死在裏麵,終於被轉到了醫院的重症病房裏。

這時候看望丈夫就容易了一些,孔阿姨和女兒輪著班去,而後一個晴天霹靂落了下來,某晚她女兒獨自去醫院,竟然再也沒能回來……

孔阿姨的女兒在醫院跳樓身亡,法醫鑒定為自殺,但是拒絕家屬驗看屍體。

孔阿姨後來才從醫院裏的好心人那裏得知,她的女兒很可能是被奸殺的,然後又從樓上扔了下去。據說,那一晚某所長剛好在也在醫院。

孔阿姨簡直要瘋了,卻還得向她丈夫瞞著女兒的死訓。沒過多久,她丈夫也在醫院裏死去,雖然是病死的,但是和直接死在某所長手上也沒什麽區別了。

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已經隻剩下孔阿姨一個人,但是她並沒有輕生,而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從丈夫死後的那天開始,她就決定把餘生的所有精力都用在將某所長繩之以法上。

她先是向法院起訴,但是由於證據不足立刻被駁回;而後向媒體求助,起初媒體還很熱情,但是僅僅是幾天後所有的媒體就都以“需要主編審核”之類的話搪塞她;孔阿姨又轉向了網絡路線,一開始倒的確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大家一個個義憤填膺,但是很快她發在各處的貼子就全被刪了,再發就再刪,效率那叫一個高,最後甚至連她家的ip地址都被封了;再接著孔阿姨就去上訪,結果一個領導還沒見著,先被莫明其妙地拉到一個不知所謂的部門毫無因由地關了兩天……

最後,孔阿姨總算是看清楚了,什麽法院啊,媒體啊,網絡啊,還有那神聖的首府啊,都不是她這種老百姓的……

既然無法借助任何的外界力量,她就隻能靠自己了,但是她一個弱女子,想殺人談何容易?

籌劃再三,還沒什麽眉目呢,這場災難就突然席卷而來,孔阿姨甚至一度失去了某所長的消息。

也正是為了報仇,她一個女人才能在這場災難中一直堅持到現在。

她幸運地打聽到某所長還活著,而且就在這個聚居地裏!隻不過,這是個有著兩千多萬人的聚居地,她要想找到某所長實在是太難了。

而就在剛才,孔阿姨突然就在飛船裏的三維投影上看到了某所長的影子!

那個曾經喊過“你他媽知道我是誰嗎,敢掛我電話”,曾經喊過“和我鬥就是和國家鬥”,直接導致了她丈夫和女兒兩個完全無辜的人死亡的某所長,現在就在飛船外麵的人群裏!

文銘能感覺到,孔阿姨並沒有騙他,所以,當孔阿姨說完之後,他在心裏如此說到:啊哈,他還沒有死,這真是太好了……

身心俱顫中,文銘抬起了左腕,低磁腕表離開第一階梯後就少了很多功能,但是傳遞訊息這種基本功能並無變化。

很快,文銘的低磁腕表就獲得了飛船外側一個攝像頭的監控權,在文銘的控製下,攝像頭調整著角度和焦聚,在外麵的人群中搜索起來。

那些家夥顯然仍然不死心,而且其中確實有一部分已經有悔改的跡象。

十幾分鍾後,孔阿姨激動地站了起來,指著三維投影中的一個方臉男子顫抖著道:“就是他!”

“跟我來吧。”文銘起身道。

聽到文銘這麽說,孔阿姨已是激動得全身顫抖起來,一時間淚如雨下。

幾分鍾後,文銘和孔阿姨來到了飛船中的一架小型飛行器裏,讓駕駛員直接把飛行器開出了運輸船,停在了遠處的地麵上。

兩個小時的倒計時終於走到了盡頭,隻有不能上船的,沒信心上船的,還有不願意上船的留了下來。

而後,運輸船收回扶梯,關閉艙門,直接瞬移消失,隻留下那些人在原地目瞪口呆,當然,還有遠處的那架小型飛行器。

文銘側身坐在小型飛行器裏,入神地看著遠處的人群,在靈魂層麵裏,他完全能感覺到那邊其實就是一個垃圾場。

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他有望氣的本事,這時候視野中應該滿是黑氣、戾氣和汙穢之氣吧。

將這群人放在宇宙中的任何一個文明當中,都會成為汙染源,哪怕是把他們扔到起源星上去,說不定能把起源星搞得烏煙瘴氣。

還真是人才!

如果再聯想到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人民公仆,一種怪誕的感覺就將文銘完全包裹住,這種怪誕甚至超過了在地獄的王座上看到了林誌玲……

而如果再想到其實不僅僅是他,其實所有人都早已習慣了社會中的這種怪誕,文銘的全身就又被一種全新的怪誕感覺席卷,這種全新的怪誕感已經超越了林誌玲其實是個男人……

啊哈,幸虧這不是和平年代,不然的話,文銘就隻能說:我可怎麽辦。

而現在,文銘卻可以左手裏握天空之眼,右手裏握泣血,站起來滿懷信心地向孔阿姨道:“我們去吧。”

小行飛行器艙門打開,文銘和孔阿姨先後走了下去,而後向著那個宇宙中最大的汙染源走去,直奔其中的某所長。

自運輸船瞬移離開後,那個全宇宙最大的汙染源也隻能關注僅存的小型飛行器了,所以文銘和孔阿姨下來後,自然而然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最開始最受關注的竟然不是文銘,因為那些廢棄垃圾們早就知道文銘是何許人也,倒是不認識那個中年女人。

看了一會也沒什麽收獲,那些在靈魂層麵散發著黑氣的人們終於對孔阿姨失去了興趣,再次看向了文銘。

不過,這時候文銘已經到了人群的最前沿,並很客氣地道:“麻煩讓讓。”

文銘以這種姿態出現,就表明了不會怕他們,但是他們卻怕他,於是前方的人當真立刻給文銘讓開了一條道。

於是,文銘和孔阿姨就很順利地離那位某所長越來越近。

某所長直到此時都不知道他就是文銘的目標,還站在原處準備看個究竟,哪怕他已經在人群中隱約看到了孔阿姨,一時間也沒有認出來。

終於,文銘和孔阿姨到了某所長的近處,某所長像其他人一樣向旁邊讓去,然而,文銘卻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某所長心中一驚,還不待胡思亂想,便聽到文銘身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像是冤死的女鬼一般的恨意滔天的低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