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 (四)

那陣子每天他們放學後不用上晚自習,校車送他們去集合另外幾所學校的學生練方陣,在通勤車上,傅曉光就會站在她的身邊,有時候那兩個人說話,有時候不說……她說的時候,傅曉光就安靜的聽;她話癆,其實是她說的多——她也不知道,她跟傅曉光說話的時候,有多少人在看著呢,各種各樣內涵的眼神……大概這樣的過程車持續了有近一個月。女生們議論的話題急速從傅曉光的服裝發型變成了傅曉光跟邱湘湘,偶爾男生們也會交換信息……他就想,假小子,怎麽會有男生喜歡這麽個假小子?還寫一堆情書?懶

還是匪夷所思。

不過,斯文俊秀的男生喜歡野蠻女生,這大概是規律。並不難理解。就像他這種粗線條的,會覺得溫柔可愛的長發女生好。但若是不怎麽斯文俊秀的也喜歡了,那就有點兒嚇人了。

大概就是那次遊行方陣活動結束後,邱湘湘放學不跟粟菁菁一起了,也不下了課跟理科班的男生們打會兒籃球什麽的了。改等著傅曉光一起搭公交車回家了……當然也不總是搭公交車,不搭公交車的時候,就從學校後門出去,壓馬路。

後門那條街相對僻靜,那原本是他的地盤。這一來,他遇到他們倆的幾率高的多了。第一次遇到的時候,她竟然眼神裏有點兒驚慌。見他不動聲色,她就鎮定下來。待走過去了,她還回頭,見他毫無反應,就更鎮定了……傅曉光則要穩重的多。他們倆是認識的,倒是眼神交流之後,像大人樣點點頭過去的。似乎聽到傅曉光問她什麽,她怎麽回答的他就沒聽到了。蟲

愛說什麽說什麽,他忙著呢,沒空理會這些。

他不理會吧,她還來勁了。有一天竟然在教室外麵攔住他,那話裏的意思,就是……算是求他保密的意思?怎麽態度還那麽不像求人呢?

他哼了一聲,丟給她一句:“你誰呀?我認得你嗎?”

簡直是侮辱人嘛。當他什麽人了!

可不斷的有人跟他打聽她。校內的有,校外的也有。以前都是跟他問粟菁菁的狀況,問起邱湘湘的幾乎沒有。她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從沙堆裏扒拉出來的明珠似的。問的多了,他也煩。見了她,彼此更沒什麽好臉色。尤其他偶爾受人所托約她的時候,她臉上那冷淡拒絕的神氣,驕傲的真……真以為自己是公主了啊?!

死活看不出來她哪兒值當的那麽多人追。有人追就算了,還有人圍追堵截,她又是直來直去的主兒,那傅曉光看起來更是一副清高的模樣,真認真得罪了幾個人。常聽說有人要收拾下傅曉光,他沒太往心裏去。就是有一天,他跟人約了在後巷碰頭去打桌球,剛出來就看到他倆被堵在那兒了。

天已經擦黑了,後巷又僻靜,不然那幫人不會那麽猖狂。他們分別的圍堵了傅曉光跟湘湘。湘湘人瘦弱,但是脾氣爆發出來,最是嘴上不饒人;那一刻明明是自己處於劣勢的時候,她氣勢一點兒不弱……可是,越是這樣,越是會挑起人的火兒來,她好像不明白這個道理。

很多年後他也知道,她就沒有明白過這個道理。

但他是知道的。

不過他不著急,反而靠在牆上,看著。

後麵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出來,看到有人打架,有的站住了,有的改道了。

他就看著。

很奇怪的是平時他見了人打架總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就熱血沸騰,就好像瞬間被注射了大劑量的腎上腺素,那一刻卻極為平靜。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黑影裏的幽靈,在隔岸觀火……

她忽然一聲尖利的叫:“董亞寧你是不是男人啊,見死不救!”

他嗤的一聲就笑了。

她毫發無傷呢,死什麽死?大不了就是傅曉光吃了點兒虧。那幫人下手很有數,傷不到筋骨的。

但她那一嗓子,挺有效果的。打人的幾個,幾乎是同時停手,扭頭看他。他也就搖搖晃晃、吊兒郎當的過去了。

他說哥兒幾個,在我這兒劫人是不是得跟我商量下?嘴上還沒說完呢,他已經動手了。動了手才知道,合著那幾個人確實不是吃素的呀。被人圍攻感覺不太好,他從來不喜歡;不過也從來不怕。就好像聞到血腥味的獨狼,越危險的境地越令他興奮。那一天一個人對付五六個,打的很痛快。到了兒讓他們滾,丟給他們一句話:“這是我妹,要動她一根汗毛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他側臉看她忙著照顧嘴角都流血的傅曉光,半晌沒出聲。傅曉光跟他道謝的時候,她才抬眼看他。

他就問:“去醫院嗎?”

當然得去醫院。

在醫院裏,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等著傅曉光父母來了,她悄悄的閃一邊去。倒留下他陪在那兒,還得跟傅家家長解釋,說遇到了劫道的。極痛恨撒謊,還得把慌撒的很自然,跟真的似的。真討厭。等好不容易脫了身,看到她從醫院的大理石柱子後閃出來,他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的跟她說:“什麽眼光!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學人家談戀愛……啊喲!”

他腿上挨了一腳。

他罵,說你們姓邱的都慣會使這招兒掃堂腿,她就不理他了。

往回走了一路,他們倆都不說話。不知不覺的是上了車、下了車、過了街……那邊的銀杏大道上,落葉紛飛的時候,不時的有葉子落下來,或打在頭頂,或落在肩上,腳下一層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

她低著頭,情緒也是低下去的。

看著她走進院子裏,他小聲說了句:“喂,我不會說出去的。”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說:“我相信你。”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了,她說這句話,竟然讓他臉上熱了……

沒過幾天,到周末他去師父那裏上課,沒見湘湘去。其實那時候,也許是功課緊了,瀟瀟和菁菁已經是偶爾才在周末報到,就是他和湘湘每周都去。

周一上課的時候,就聽說傅曉光跟她分手了。好像是家長知道了。他暗暗的看她,就是沉默了一點兒,連續幾天,臉都灰灰的,其他的,倒看不出來什麽。

那個周末他再去師父家,她已經先到了,看他來了,打個招呼,繼續安靜的畫著畫。隻是一筆兩筆的,有些輕飄飄……他看了皺眉。知道她心情不是表麵上的那樣平和了。

他想想,傅曉光,又是哪兒好呢?他也是分析不出來。

但再看看在頭晌暖光裏的她,還是覺得,嗯,她是不大一樣了……

從那時起,她就一日比一日的,在他眼裏,像女孩子了吧。

大概是的。

也是從那時起,她從來沒有缺過仰慕者……

董亞寧捏住了手心裏的鬆香。

現在,想必更不缺。

可,這跟他有什麽關係嗎?

“董先生,到了。”司機停了車,回頭跟董亞寧說——車已經停了一會兒了,老板隻是坐著不動。

董亞寧開了車門便下去。

車子停在了養和住院區的樓前。他站在那裏吸著氣。隻覺得胸口起伏不定,他明白自己需要克製一下。

院子裏有人影晃動,看起來是散步的病人跟家屬,也有人在細細的羊腸小徑上跑步。

他緩了一會兒,留意看著那越跑越近的人影,身姿婀娜而行動靈活,卻在看到他的時候,立刻站定、喘著粗氣、瞪著他、還做出來一副要跑的勢頭——他招了招手。

滕洛爾看了他幾秒鍾,才過來。拿著繞在頸上的毛巾擦著汗,把耳機取下來,說:“我在這兒,你都能找到我。”

董亞寧抬手就給了她一下子。

不重,拍在她汗濕的額頭上。

“你TM存心借刀殺人是吧?”

滕洛爾挨了這一記,沒出聲,反而靠近了一些董亞寧,她愣了一下,差點兒叫出來,“誰打的?”

“你TM跟我裝糊塗!”董亞寧又給了她一下子。

滕洛爾張著嘴,突然就跳腳了,叫道:“那老混蛋打的?!他憑什麽呀……”

“閉嘴,讓人聽見笑話。”董亞寧看她這副樣子,“這不就是你設的局嘛?”

滕洛爾氣哼哼的,“也……不能算沒這意思。”

“你怎麽想到藏這兒的?”董亞寧問。

“這兒有國內目前最好的戒酒中心。”滕洛爾說,“Vanessa說,我要想在這行好好幹,要先戒了這些毛病。”

董亞寧看著滕洛爾,沉默了。

“丫頭,醒一下。”秦先生叫屹湘。

屹湘正伏在畫案上,被他輕聲一叫,轉了下頭,又繼續趴著睡。

時已近午,秦先生卻不大忍心叫她。

馮程程站在秦先生身旁,小聲說:“讓她再睡十分鍾。反正那邊也得一會兒才好。”

秦先生點頭。

他看著屹湘手臂壓著的宣紙,這才留意到,巨大的畫案上,現在呈現的是一幅什麽樣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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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