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橋 (十四)

葉崇磬沒有等屹湘進門,便轉身了。

屹湘在他背後究竟是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眼神,他都不想再看下去。再麵對她,他心隻會更沉。

倒車的時候,車燈打在前方。那輛掛著嶄新的車牌的車子,靜靜的守候在樓前。他也沒有多看一眼,就驅車離開了……懶

屹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的屋子。

站在門廳裏,好久,她既沒有換鞋,也沒有移動。直到腳踝酸軟。她也沒有換掉,而是走進了廚房裏。

燈是開了,煤氣灶上有一隻砂鍋。

她擰開了煤氣,橙色和藍色混起來的火苗舔著鍋底,她手扶著灶台,看著。

也不知看了多久,砂鍋裏的湯沸了,汩汩的熱氣冒出來,香味是這麽濃。

她取了一隻碗,從鍋裏舀出熱湯,喝了一口。

滾燙的湯順著喉嚨下去。從嘴巴裏到胃裏,一路燙著,燙到發疼……她擱下碗,疼痛催著她的淚腺,卻刺激不出一滴眼淚來。

可眼睛這麽澀,她多想,來一場雨。

董亞寧坐在槍房裏,拿著麂皮擦著他新近的收藏品,一把罕見的史密斯-韋森4505型手槍。轉手給他的人明確告訴他:這是一把高仿。雖是按照高仿的名義入手的,價格卻是比真品不次。

假的?蟲

他哈了一口氣。

那這一屋子、四麵牆置頂,沒有一樣是真的了。

趁著哈出的那一點水霧還附著在槍體上,他擦了兩下。

拿遠些看看,便把麂皮丟在桌上。

槍上一點塵都沒有。銀色的槍體上刻著伊斯蘭風格的花紋。槍管空白處,smith&wesson的標碼清晰可見,可因為經過了20年,不知幾經轉手,磨的標碼都淺了許多。木質槍托溫潤異常。

他端詳了好久,拿起槍,腳下一蹬,椅子下的滑輪“嗖嗖”的轉著,磕在門上,停下來,他瞄準了對麵槍上的靶子。

“啪!”他唇間逸出輕輕的一聲。似乎子彈隨著著一聲便射了出去,正中標靶。

手槍收回來,貼在耳邊。

涼涼的。

他重複著這個射擊的動作,直到手臂酸了。

額頭上熱氣騰騰的,他才站起來,將這把4505放在了槍上它應該在的位置。他瞄了一眼擱置4505的一區,還有一處空白,這一個係列,就隻缺一把了。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能遇到。

他的手指一一的點過去,點到哪一個,他閉上眼睛,默念一會兒。它們的資料早已深深的印在他腦中,他想調用的時候,能很容易的調出來。偶爾有卡殼的時候……最近好像進來的時間少了,卡殼的時候就多了起來。

他搔了搔頭頂。

頭發還是極短,又硬,刺蝟刺似的鑽進指甲縫裏去。

他這間槍房是個密閉的私密空間,除了一個特製的通風口,幾乎是一點縫隙都沒有。消音的設施做的又好。一進來,簡直就像鑽進了黑洞。在這裏,他一坐就能坐很久,卻也擦不了幾把槍。不過擦槍往往不是他進來這裏的目的,就像進去煙窖,有時候並不是為了找好煙抽。想辦法消磨一段時間,才是真的。

桌上那隻舊舊的小牛皮箱子被他收拾好,放在了下邊櫃子裏。櫃中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碼著一些槍盒,有些是空的,有些不是,隻是每一個裏麵都有彈夾和子彈,也有些附著消聲器。他隨意的抽了一個出來。裏麵是兩個九發子彈的彈夾。沉甸甸的。

他靈巧的手指一磕,一顆黃澄澄的子彈彈了出來……

不記得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槍械產生興趣的,大約每個男孩子都會對兵器有著莫名的情結。隻知道從很早開始,他就對這些東西很熟了。就像爺爺那船艙裏的舵、甲板上的繩索、漁網上的浮子……衛士背上背著的槍,看的久了,他很快就能辨別出型號年代來。

不過這個畢竟不是漁網,就像爺爺不會輕易讓他自己掌舵,他也不會被允許隨意的動槍械。隻是能記得有一次,外公興起,非要去打靶。那時候外婆還在,也有興致去。二老就帶上他一起去了。

他剛剛從爺爺家被接回來,正在家經曆著各種各樣的不適應。想爺爺想奶奶,偏偏又對著的是極力的想要把他寵愛好了的外婆和外公、在這個已經開始長大的他麵前常有不知所措之感想接近關心卻有些無從下手的媽媽、調皮搗蛋的霸王似的妹妹、總是對他很嚴厲的父親……紛繁複雜的人和事,都讓他不適應。他們不是不愛他,隻是用的方式都有些生硬,難免越發的讓他明白他們的確愛他、卻又遠遠沒有辦法令他在爺爺奶奶身邊那樣覺得溫馨和舒服。這種不自由,在年幼的他來說,也是朦朦朧朧的感覺的到,尚沒有辦法排解。越是了解,這是從生活環境到性情整體上的格格不入,而這些才是以後長久的時光裏他必須的歸屬,他就越覺得難過。

那個時候,在外公他們眼裏,他應該是個很不好對付的孩子吧。有點兒古怪的、敏感而又暴躁。因為是左撇子,在鄉下小鎮的小學裏,甚至因為被老師強迫矯正著用右手寫字而拒絕上學——硬是進了三次小學一年級。其實他沒有少念書,也沒有少學東西。爺爺將他帶在身邊,自己會的字都教給他,教給他每一種魚的名字,怎麽念、怎麽寫……直到今天他仍會念會寫很多生僻的魚字邊的字,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印記。還有他的三叔。三叔比他大不了很多,作為爺爺奶奶的老生兒子,三叔的聰明超乎想象,又總是有些孩子氣,放學回來就跟他這個小侄子玩兒到一起,直到出遠門念大學去之前,幾乎每天都跟他玩、教他很多東西。爺爺他們從來沒有覺得小時候的他是個怪孩子。反而包括街坊四鄰在內,覺得他這個從北京放到漁村裏養、每年隻是定期被接回去“療養”一段時間的孩子,是不同尋常、非常可愛的。他們給了他太多的縱容,以至於澆灌出了他用一生也用不光的驕傲和不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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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補昨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