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霜縞紅綃的碎片 (十三)

“嗯,比他要老。”屹湘說。Allen雖然像是冷不丁的提起來的,此前隻有姑姑旁敲側擊的問過他在醫院那裏,他都遇到了誰?他當時的回答,好像很不在意,以為他過後便會忘。現在看來,不但沒忘,印象還很深刻。

她摸了摸Allen的後腦勺。她手心有些濕乎乎的,Allen柔發黏上她的手,她的手便停在那裏。就這麽一會兒,她竟然有些怕Allen繼續說下去。

所幸沒有,Allen回複了安靜沉默,直到看見葉崇磬的車子,才小聲的說:“你說的對。”

“什麽?”屹湘正出神,聽到Allen出聲,心一跳。

“他很守時。”Allen望著葉崇磬的車子,整理了一下背上的包。

葉崇磬確實守時。約定的八點整,他提前了三分鍾。看到邱家門前站立的屹湘和Allen,在紅牆綠樹前,淡綠的兩枚嫩葉似的,賞心悅目。他下車來,摘下墨鏡,笑了笑,說:“早。”然後,過來給Allen開了後車座。

“早。”屹湘陪Allen走下來,看到葉崇磬車上竟然也有兒童座椅,有點兒吃驚。

“昨天回去才想起來,臨時讓人送來的。多多,抱歉了,可能有點皮革味。”葉崇磬微笑著說。

“沒關係。”Allen上車,自己係好了安全帶,對著並立在車前的屹湘和葉崇磬擺擺手。

“這怎麽好意思呢。”屹湘說。

“又不會報廢,留著,以後肯定派的上用場。”葉崇磬關好車門,“那我們走了。”

“路上小心。”屹湘說,又對著車裏,比劃了一下打電話的手勢,“要乖一點……”

“能不能別跟多多說‘乖一點’,再乖,他要成標本了。”葉崇磬看著端正的坐在車子裏的Allen,微笑著說。

屹湘啞然。

“你要出門?要不要送你?”葉崇磬問。

“不要了。我還得會兒才走呢。”屹湘搖頭,“開車慢一點。”

葉崇磬點頭,上了車,戴上墨鏡,對著Allen說:“出發了。”嘀嘀按了兩下喇叭,便開動了車。

Allen回頭看看仍站在門前看著他們的屹湘,擺弄著手裏的相機。

“在想什麽?”葉崇磬問。他從儲物盒裏拿出一個袋子來,回手遞給Allen,“糖果。”

Allen接過來說謝謝,打開袋子看,小聲說:“Vanessa喜歡這種糖果。”他拿出其中一個盒子。晃了晃,格朗格朗響。

葉崇磬從後視鏡裏看看Allen,唇角一絲笑意深了。

真是個心思細密的孩子。

Allen隻是每樣都拿出來看了看,並沒有吃。他安靜的坐在那裏,看著外麵漸漸喧鬧起來的街景,像大人那樣歎了口氣,說:“我不喜歡北京的擁擠……”

“嗯。”葉崇磬應著。老氣橫秋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像個小男孩兒。他留意了下他的腳上,依舊沒穿襪子隻穿了舒服的軟底鞋。

“可是我要走了,又覺得,其實北京還不錯。”Allen說。

葉崇磬笑出來,說:“我也有這種感覺。呆在這裏的時候,會覺得沒什麽好;可離開久了,就會覺得哪兒都挺不錯的——就連這糟糕透頂的交通也是。”

“塞車的時候你會幹什麽?”Allen問。

“聽聽廣播,翻翻書。”葉崇磬說,這沒想到要跟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聊這些。“可以做很多事情。”

“Vanessa也這樣。”Allen終於拿出一顆糖果,不過他沒有自己先吃,趁著紅燈,他解開安全帶,鑽到前麵來,坐到副駕位子上,剝開糖紙,伸手把糖給葉崇磬,“給你。”

葉崇磬歪頭過來,咬到糖果的時候,看到Allen柔軟的小手,似乎還散發著奶香味……他故意的皺了下臉,說:“好酸。”

Allen開心的笑起來,把一顆紅色的糖果挑出來,剝開放進嘴裏,含糊的說:“我就知道那顆是酸的。”

“好啊,你這個小壞蛋。”葉崇磬空出手來,作勢要咯吱Allen,Allen笑著,葉崇磬怕他嗆到,隻說:“等下再跟你算賬。”

車子慢慢的開著,Allen吃著糖果,扒著窗子,看著外麵。小小的背影看起來真讓人說不出的憐愛……葉崇磬暗暗的歎了口氣。

到了目的地,端著相機的Allen就越來越表現出一個小男孩的孩子氣和好奇心來,琳琅滿目又擁擠的潘家園,什麽都讓他覺得新鮮,葉崇磬隻好牢牢的抓著Allen的手,人多的地方,他索性把他抱起來扛在肩膀上。

Allen興奮的問這問那,有時候甚至顧不得拍照,著急起來,伸手便拍著葉崇磬的頭頂,要他看這裏看那裏,問問題。手裏捏著好多細碎的小東西,從風車、兔爺、泥老虎、糖人兒到古錢、瓷片也有。

葉崇磬漸漸的身上的T恤都透了汗,卻樂此不疲的、慢悠悠的轉著。Allen的問題總是稀奇古怪的,真讓他覺得這幸虧是在潘家園,要是換了科技館,他恐怕要隨時Google答案了……Allen

這時候專心的看著這個賭青皮的攤子,已經有半晌沒有說話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者隨著裏麵開大開小呼聲也時高時低,他想帶著Allen往下一處去。忽然的,Allen的小手按在了他的額頭上,他以為Allen有什麽問題要問。

“怎麽了?”他朝裏麵看一眼。他個子高,前麵人雖然多,攤子上賣家和買家的交易,看的是清清楚楚。

Allen靜悄悄的拿了一條手帕給他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歪著頭說:“我可以自己走。”他說著扭了一下小身子。

葉崇磬卻把他又箍緊些,說:“過了這段兒特擠的地兒就讓你自己走。”

“我太沉了。”Allen說。手帕在葉崇磬的鼻尖、下巴處按著。

“不是你沉,是天氣熱。”葉崇磬笑著說。這時候人群裏又一陣歎息,很惋惜似的,他看著裏麵,原來是這位買家的一對核桃,又開的不妙。他便問Allen:“要不要進去玩兒一把?”Allen停在這裏沒催他離開,顯然已經好奇了好久了。

“這是什麽?”Allen問。

“這叫‘賭青皮’。剛剛你在我車上看到的那種古怪的核桃,問我是什麽,就是這個。這叫‘文玩核桃’。他們正在挑選的就是坯子。你看,這些帶著果皮的核桃,不打開,不知道裏麵到底是什麽模樣的,對不對?所以從裏麵選兩個,等打開來看,如果兩個很配對很好看,就賺了,因為可能很值錢,是適合養起來、養成跟我那串核桃類似的;如果一好一壞,或者兩個都是壞的,那就虧了。”

Allen說:“那我要玩!”

他稚氣的聲音不算大,偏巧這會兒安靜,包括攤主在內的很多人都抬頭看這個坐在大男人肩膀上的極漂亮的小男孩——斯斯文文的戴著墨鏡的大男人,琳琅滿目披掛了眾多玩意兒的小男孩,看著就是閑逛的玩主兒,於是都笑了。

葉崇磬仰頭看著Allen,一對好看的眼睛裏,全是好奇的光彩,又有些躍躍欲試。他忍不住笑出來。這麵容、這神情,就連環境,也似曾相識,於是他點了下頭,說:“來,試試手氣,長長見識。”

攤主招了招手,眾人給閃了一點空隙。葉崇磬大大方方的說著謝謝,走進去,把Allen放下來,替他拿了他當寶貝似的抱著的那些玩意兒,站在他身後,跟攤主說:“我們也來玩兒幾把。”

攤主探手從身邊的一個筐子裏撈出一摞剛剛顧客扔進去的鈔票,笑逐顏開的看著Allen,又看著葉崇磬說:“那就玩兒幾把。”他空著的手在地上這堆所剩不多的核桃上劃拉了一下,“隨便挑。我就隻有這些。”

“哪兒來的這是?怎麽這個時候來了青皮?”葉崇磬蹲下來,隨手挑了一個,放在手裏捏著,交給Allen,讓他試試手感。賭青皮是七月底到十月間的買賣,今天遇到了,也是新鮮,他自己都忍不住湊過來瞧瞧。

“還是去年的存貨,我去年生了場大病,開春兒才好起來。東西一直在冰庫裏擱著呢。”攤主笑著解釋。

葉崇磬點頭,說:“難怪呢。”他又拿了一隻,也放在Allen手中,問Allen:“怎麽樣?”

Allen不出聲,鴨蛋大小的青皮核桃在他手裏,握不過來。

“要像那樣剝開的嘛?”Allen指著地上一堆散落的果皮。

“是呀。”葉崇磬說,“你自己來選好不好?”

“好。”Allen把手裏的青皮核桃交還給葉崇磬,“哪一個都可以?”

“都可以。”攤主笑眯眯的說。旁邊還有人選好了,他過去忙著開果了。

Allen慢悠悠的撥著麵前這一堆青皮核桃,涼涼的,不時的拿起一個來,又拿起一個來,兩隻敲一敲,發出噗噗的聲音。葉崇磬耐心的蹲在一邊看著他玩兒,也不催促他,也不指點他,看著他選好一對,放在身邊,又去湊下一對——攤主這時候過來說:“您可真有耐性,這麽大的孩子老難對付了。我兒子就整天吵的我腦仁兒疼,跟‘十萬個為什麽’似的!謝天謝地入秋就念小學了,可去煩老師吧!您這孩子幾歲?”

Allen恰在這時停下手,手裏攥著一個青果,塞給葉崇磬,一邊瞅了眼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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