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莫怡然回答。

“這種魚很可愛。喜歡的人肯定很多。”屹湘說。

“就是因為可愛,你不覺得一個大男人,尤其是一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男人,會喜歡這種動物,顯得特別怪異?”莫怡然放鬆的聲線裏,處處有笑意。顯然此時回憶往事並不令她不愉快。

屹湘沉默。

一條黑邊公子小醜遊曳到她腳邊。她穿了對果綠色的鞋子。鮮紅和果綠對撞,兩種顏色都頓時亮的刺目。

她閉了下眼睛,眼疼。

莫怡然說:“凶神惡煞麽,是有點言過其實。不過確實不是個好脾氣、好相處的人。他不是很愛說話。對著他那些寶貝魚的時候,有時候卻很多話。他經常給魚起名字。很奇怪他怎麽能記住那麽多的魚……開口說話的時候,先叫人家的名字。比如說Dollar啊,Pound啊……我就奇怪了。他英文真的很爛,但是叫這些萌寵的時候,居然那發音那麽地道。地地道道的牛津腔。很……怎麽說,很性感。哈哈……讓你不舒服的話,我道歉。別介意,我講話很直接。沒有別的詞更合適。”

莫怡然搖著頭。

屹湘也沒有說什麽。

莫怡然腳尖點著腳下的玻璃板,逗弄著她的魚兒們。那些小魚兒一忽兒這邊,一忽兒那邊,主人和愛寵之間的這溫柔的互動,看起來讓人的心也漸漸柔軟。

“我跟他相處了很久才知道他不是不愛說話,隻是不愛和我說。甚至不愛看著我說話。總是一個字兩個字的。”莫怡然說著,歎了口氣。沒有聽到身邊的人有反應,但她一定在聽。於是她繼續說:“跟他認識太偶然了。不過我想,這偶然也是命定。那時候我剛回國工作,我的好朋友恰好跟他分手,嚴格說是被他甩。哇,那樣的分手,真的很慘烈。結果好朋友鬧自殺,差點死掉。那也沒辦法挽回他。我氣不過,打聽到他固定打球的高爾夫球場,把他堵在球場,興師問罪去……那天沒有別人在場,他很安靜的聽我說完了我想要說的話,然後同樣很安靜的問我說——莫小姐,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

噗嚕噗嚕的,魚缸裏充氧的水泡破裂聲。

“我以為那隻有在電影裏才有的橋段。一個帥到天、怒人怨的王八蛋男人,被他甩掉的女人還在尋死覓活,他居然輕而易舉的能夠重新開始。不止是沒有天理這麽簡單。我簡直要懷疑他那心是不是鐵打的。那天,哦,就是這麽個時間,天氣很熱,傍晚,小飛蟲亂飛的,我穿了件淺色的T恤,被小飛蟲幾乎沾成了灰色……他說應該快要下雨了,莫小姐。話音剛落,就真的下雨了。他開著電瓶車,要我上去。我正在氣頭上,怎麽肯上他的車。他倒也不著急,就開著車子,跟在我旁邊。也不落下我,也不被我落下。那天可真是狼狽……更狼狽的還在後頭。等我回了家,好幾天都沒辦法集中精神,我才知道為什麽傳聞中的他,像是毒牙一般,隻要輕輕碰進了肌膚,就是全身麻痹。除非到死,是一生都不能忘記的了……可他曾是我最好朋友的男朋友,我最好朋友還為了他差點死掉。我想我不能跟他開始,盡管我從那天之後,陰差陽錯的就總是要遇到他,然後每碰到他一次,就是一番天人交戰……後來嘉琳,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前女友看出門道來,說,怡然,劫數。既然躲不過,就應劫而上吧。然後嘉琳告訴我,其實他們倆分手,不止是他的問題,她也有問題。她曾經在兩人關係持續期間,有過一次劈腿,是他的朋友。被他發現了。嘉琳告訴我,他非常非常非常的介意這個。但是對外人,他沒有說起來這些。雖然這樣,也不能說他就不是個壞蛋。無論如何,心那麽硬,總讓人有些害怕。可能就是知道了這些,我反而沒有陷的那麽深。說老實話我也不是保守的女人,但是跟他在一起那段時間,真是一心一意,也就隻有一個他。後來,是我主動打電話給他;再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他是個……非常好的情人,也是非常好的男人。他願意教我很多東西,也願意跟我分享很多經驗。當然是他願意的。他不願意的部分,別說是我,就算是他自己,我想他都是不去碰觸的。我並不算懂他,但我尊重他。這大概也是為什麽,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們就能結婚了。但還是差了那一點。我那段時間非常的恨他。恨他薄情,恨他寡義。花了好久才能提起他不再咬牙切齒……不能讓他那麽個壞男人毀了我的生活吧。我漸漸的想通了。不過就算到了現在,我也不後悔我曾經愛過他。就像有些東西,明知道結果不太可能是自己的,抱一陣子,也就可以了。能跟他一起走過一段路,其實也算蠻奢侈的。”莫怡然沉默了一會兒,笑笑。笑容淺淡而溫柔,她看著屹湘,說:“直到幾天前,我才真正的懂得他,他藏在心底的,到底是什麽……如果我現在不是這麽幸福,我想我會真的把他開膛破肚。並不是因為我恨他,而是因為我心疼他。花了這麽久的時間,他始終在找的,是一份愛而不得,是一個影子。”

屹湘一動不動的,已經坐了很久。

“每經曆一段戀愛,就會有幾分成長。很奇怪,在他之前我經曆的男人們,分手的時候,我恨不得把他們所有的東西都清除出我的生命,卻怎麽也清理不幹

淨。他卻是我拚命想要保留所有跟他有關的一切,反而怎麽也抓不住。所能剩下的,大概都是些無形的東西。能看到的,就是這個。”莫怡然指了指天花板,“他教會我養小醜魚。告訴我它們喜歡的溫度,喜歡的食物……比專業賣魚的知識都不差。真是個妙人。雖然有些古怪,脾氣也不好,可是不含糊,有擔當。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