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笑笑。心想秦先生也是實在人,他抻著葉崇磬,還告訴她。不過這是他們之間博弈,對葉崇磬來說,對秦先生來說,那高低之間的價錢也許隻是差之毫厘,但是逼對方讓哪怕一絲一毫的利,也是成功。這大概就是男人,不管什麽事上,不管什麽關係,能鬥一鬥,還是要鬥一鬥的——而葉崇磬,他最擅長在這樣的不動聲色中摧城拔寨。

她就說:“再不出手,夏天可就過去了。”

“是哦,我也這麽琢磨著。不趁著天兒熱賣個好價錢,回頭天兒涼糝了,他再給我殺價兒殺的狠了,虧大發了!”秦先生故意的說,“好幾天沒見著他了,還怪想的。聽說他們老太太中了暑,老爺子一著急南下探望。他陪著去了。”

“這我還真不知道。”屹湘原以為,連崇碧這幾日也不在她麵前提起她那寶貝哥哥了,葉崇磬終究是生了她的氣,從此也就生疏了。不想卻另有緣故。不告訴他們是有道理的。他們兄妹跟奶奶感情格外深,聽說奶奶生病,崇碧在家是呆不住的。

“話說著,也該回來了吧。不然我這扇子賣給誰去呢?好不容易結識倆冤大頭!汪小姐還是亞寧介紹她來我這裏,上上課,鑒賞鑒賞古玩……”秦先生說著,刹住了話頭。看看屹湘,笑了下。倒也並不覺得尷尬,隻是接著歎了口氣,指了指其中一把檀香折扇,說:“汪小姐會喜歡的。那天看雜誌,她就帶了把扇子出場,坐在那兒,全身上下半點裝飾沒有,就這把扇子已經很有派頭。”

屹湘拿起扇子來,打開合上,論風格並不是她最喜愛的,不過最重要的是,秦先生知道Josephina喜歡這樣的。她於是將扇子裝進扇套中,給秦先生寫了支票。

程程趁著秦先生收錢收扇子,悄悄的跟屹湘說:“這扇子要是丟了……”

屹湘拿起扇子打了她一下,說:“童言無忌。”

她們跟秦先生告辭出來,往目的地去的時候,屹湘的電話響了。其實這個時間美國那邊還早,她有點不適應這樣接到汪瓷生的電話。

汪瓷生說:“筠生說你會去她生日宴,很高興。”

“應該去的。”屹湘說的是實話。於公於私,她去給Josephina慶生都有理由。

汪瓷生微笑著說:“這些年,能讓她真心高興起來的生日禮物,越來越少。你送了她一樣好禮物。如果不是說謝謝太見外了,我也要謝謝你了。”

屹湘沉默。

汪瓷生囑咐她,晚上玩的開心一點。然後說,別讓筠生多喝酒,你也別多喝。

屹湘答應著。

電話那端的汪瓷生,忽然變了婆婆嘴。於是她說您放心啦。

汪瓷生笑著說好,停了一停,又問湘湘你還好嗎?

屹湘說好著呢。

她們已經到了目的地,屹湘下車來,已經看到Josephina正在裏麵跟人說話,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似乎是在等她,看到她到了,揮了揮手。屹湘往前走了幾步,便認出正跟Josephina講話的是佟金戈。再走近些,聽到佟金戈在笑道:“我說呢,誰這麽大排場,今兒晚上把這兒包了,我們臨時找個地兒吃飯都不成……”

Josephina笑著說:“我就是圖個清靜。沒關係,您盡管……”

“要說您也不夠意思,怕我們給不起壽禮啊還是怎麽著?”金戈微笑著說,看到屹湘,不過是目光掃過,點到為止,極客氣的。

Josephina笑著說不是,她挽了屹湘的手臂,說:“等下一起來吧。我們都是自己人,沒請外人。”

金戈說:“我問下那幾位的,你們先。”

屹湘明顯的覺得金戈說著話的時候,目光再次掃過她的身上,莫名的寒意就隨之而來。她下意識的看了下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這種寒意卻一直跟著她。宴席上,大家都在為Josephina慶生,極盡逢迎的能事,在這種融洽的氛圍下,聽上去格外的有趣……屹湘坐在Josephina身邊,凡是來同Josephina敬酒的同事,幾乎無一不順便敬她一個。過了不多久,Josephina就不許她碰酒了,還吩咐馮程程說:“你陪Vanessa出去透透氣。”

屹湘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頭重腳輕,隻是意識還清楚,說:“等會兒的。”她話音未落,就見包間門一開,侍應生進來說汪小姐,董先生來了。

Josephina似不經意的先看了屹湘一眼,微笑著說:“快請進來。”

馮程程正給屹湘倒了杯熱茶。屹湘拿起來,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董亞寧進門先笑了,跟Josephina先說:“太不夠意思了,Jose,要不是我突然想這兒的東西吃,都不知道你今兒在這兒偷著過生日。雖然說你這歲數長尾巴要保密,可也不帶這樣的。”他說著,已經將帶來的酒放在了桌上。

Josephina見識過他喝酒的規矩,既然這樣,就不如幹脆些。隻是她已經喝了不少酒,此時麵上通紅,說話也含糊了。

屹湘眼看著董亞寧開酒瓶,將侍應生擺好的一溜兒大玻璃杯給倒滿酒,她皺起了眉。董亞寧看到她的小動作,嘴角一沉。

包間的門又開了,佟金戈腳步匆促的進來,一看董亞寧的陣勢,忙叫道:“董哥!不是說好了今天無論如何不……”

董亞寧目光沉沉的回頭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閉嘴好吧?”他雖是笑著的,眼神卻淩厲。

“董哥。”佟金戈是最知道董亞寧脾氣的,眼看著麵前玻璃杯裏滿溢的酒,他一陣頭皮發麻。這是董亞寧來敬酒的規矩——可是真不是誰都消受的了他這份兒敬意。更何況,芳菲有話在先,不讓她哥哥沾酒……明著阻止是不行的,董亞寧的麵子給傷了,那是吃不了兜著走!他隻好硬著頭皮換著方式說:“哥哥哎,你這又來這唬人的山東人陣勢了吧?Jose可是外國人,不帶這樣上酒的啊。就我,站著去山東地兒都得躺著回來呢;再說了,今兒不是Jose生日嘛,灌醉壽星婆可……”

“嘶!”董亞寧眼梢飛起,笑微微的瞪了佟金戈一眼,說:“我還沒說怎麽喝呢,你就先來了這麽一串子,怎麽著,你不是我這邊兒的?起開!”

Josephina見狀,對金戈笑笑,說:“聽董先生的。”她心知董亞寧脾氣古怪。尤其聽說喝起酒來最容易出毛病,沒想今兒撞上。也不知道是怎麽個來頭,隻覺得這一招兒恐怕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她眼角的餘光看了眼穩坐在那裏的屹湘。屹湘盯著酒杯,真穩。

“這就對了嘛。”董亞寧微笑著,望著Josephina,說:“我是來敬酒的,不是來罰酒的。當然是先幹為敬——Jose你隨意,我知道你酒量。”

他說著,依次將麵前的三杯酒端起來,靜靜的一飲而盡。

包間裏極安靜。

佟金戈是是眼見著阻止不了,索性閉嘴。其他人是被董亞寧喝酒的氣勢給攝住,一時都屏住呼吸在看,除了屹湘。

“生日快樂。”董亞寧放下最後一盞酒杯,對Josephina說。

“謝謝。”Josephina也端起酒杯來。碩大的一隻玻璃杯,盛滿白酒,是可怕的香氣四溢。她隻喝了一口,還想再喝,便被董亞寧攔住了。

“說了你隨意。跟你高高興興喝一杯,我這目的也算達到了。”他微笑著說,“這些年沒少麻煩你,總也沒機會跟你好好兒喝一杯酒,聊聊天。”

Josephina忙請他們坐。

“我們隔壁酒局也沒散呢。”佟金戈趁機說。他隻是跟Josephina意思了一下,就想趕緊拉著董亞寧走。

董亞寧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意圖,卻不著急,到底坐下來跟Josephina聊了幾句才離開。

他們一走,包間裏又熱鬧起來,Josephina竟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坐下來便說:“剛才我還真有點兒緊張。真要放量的喝,今天我是躺著出去的。”她說著便笑了,看看依舊穩坐的屹湘。她其實想說,跟董亞寧認識這麽久,坐下來輕鬆的聊聊天的機會,是極少極少的。今天董亞寧的舉動有些出乎她意料,“這麽喝酒太可怕了。”

屹湘點了點頭。

是可怕。

層出不窮的鬼花樣,目的不是喝美了,而是把人喝倒了。他從前仗著酒量好,並不介意跟人在酒桌上周、旋,其實從心裏還是不喜歡這樣所謂的“酒文化”。從不用人擋酒,也有幾次差點喝出毛病來,他自己說過的,不勉強人喝、自己也不多喝……並不是這樣的。

酒杯被侍應生收走了,她的目光沒有了落腳處似的,一時間有些不自在,她悄聲說:“我出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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