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笑了。

笑的有些厲害。

脫靶。竟然脫靶。

在場的人看著董亞寧笑,笑的幾乎握不住槍,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怪異,眼神似乎有些散亂。

芳菲尤其緊張的看著哥哥,見哥哥待移動靶歸位之後迅速的再次舉槍,便想要叫他,葉崇磬卻在這時攔了芳菲一下。芳菲一回頭,就見葉崇磬沉穩的搖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芳菲怔了怔,她發現外祖父也沒有出聲,一副靜觀其變的樣子。

董亞寧握著槍,對準靶子瞄準了許久,槍在他手中指向遠方靶位的中心,好久,他手指扣在扳機上,不曾動……喘息從平穩到粗重,直至再次平和下來,漫長的過程,他動都不動。任汗珠子順著鬢角滑下去。終於將槍“啪”的一下摁在了身前的橫板上,重重的。他一回身,臉上就掛著笑,說:“得嘞,願賭服輸。”

芳菲一口氣這才鬆掉,瞪著他,忽然就想過來抱住他,董亞寧“哎”了一聲,比劃著讓她遠一些,說:“你少來。”

芳菲被他說的,轉而攀住資景行的頸子,說:“那你說的,等下去馬場看看馬,中午請我們吃飯……葉哥,我們一起好吧?”

“一起吧,小磬。也很長時間沒來家裏坐坐了。亞寧忙,你也忙,我們家裏這陣子又格外的事兒多。我倒是喜歡和你說說話。”資景行微笑著說。

葉崇磬也笑著,走在資景行身邊,出了槍房。

慢慢的,芳菲扶著資景行走在了後麵,葉崇磬和董亞寧並排著走在前麵。

葉崇磬看看董亞寧。

董亞寧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出了煙盒來,被葉崇磬看,他也毫不在意的,照舊點上,抽了一口。

葉崇磬聽著身後芳菲和資景行輕緩的腳步聲,低聲問:“你是不打算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嗎?”

董亞寧吐了口煙,側側身,對外祖父微笑一下,說:“根本就沒什麽事兒。”

一團青霧漸漸消散,董亞寧白的發青的麵孔上,被葉崇磬那拳頭砸出來的青紫印記灰暗。

葉崇磬輕聲的說:“那我看你就是欠揍了。”

董亞寧笑出來,手指搓了下眼角,說:“哥哥哎,我欠揍,是一天兩天了麽?”

葉崇磬握起的拳,指關節都在響似的,是很大的拳頭,有力,又沉重。

董亞寧斜著眼睛瞅著,吸了吸鼻子,說:“我算是嚐了你這老拳的滋味了。得嘞,哥哥,留著點兒力氣往有用的地方使吧,擱我這兒,那叫瞎子點燈白費蠟……”青煙繚繞間,他撫著頭頂那極短的發。根根直豎,紮手。他忍不住笑了下,說:“以前人說,凡是愛留這種頭的,不是流氓,就是壞蛋。我這幾天怎麽琢磨著,好像我哪條兒都沾。難怪橫看豎看都不招人待見呢。”

“以前人還說,禍害留千載呢……”葉崇磬不在意的接口說道,正巧有電話進來,他看了眼號碼,轉過身去接。

董亞寧聽他含糊的應了一聲之後,便不再出聲,隻聽著對方說,偶爾回應一兩個音節,神色卻頗有些凝重。他斜靠在自己的車邊,遠遠的,看著葉崇磬的側影——葉崇磬單手撐著車頂,天氣熱,他**的手臂上蒙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透過樹蔭投下的光線,讓他手臂亮晶晶的,泛著健康而又強盛的光澤……董亞寧將最後一口煙吸進,將煙頭扔在地上,抬腳碾了一下。

他低頭盯住這被他大力碾過的煙頭,扁扁的,紙片一樣。地麵潔淨,鞋底也潔淨,雪白的煙頭縱然碾過,也看不出汙跡。可總給人一種異樣的殘敗感。他抬腳又踩住。

芳菲在鳴笛催促他,他揮揮手,讓她先走。芳菲則探頭出來嚷著:“等你一起。”也不待他再有表示,車窗已然關上。他看著芳菲那黛色車子上深色的車窗,撓了撓眉。

頭疼。

“亞寧。”葉崇磬叫他。

“嗯?”董亞寧回神。等著葉崇磬的下文呢,葉崇磬卻沒聲兒了似的,他皺著眉望過去,“怎麽了?”

“你是不知道嗎?”葉崇磬問。他將墨鏡戴上,“屹湘的工作上出了點兒麻煩。”

董亞寧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葉崇磬見董亞寧那平靜的麵孔上,沒有特別的反應。他等了一會兒,也便不說話了。

董亞寧開了車門,敲敲車頂,說:“走吧。”

葉崇磬站在原地,沉吟片刻,才跟著上了車。弗一坐穩,董亞寧的車子已經啟動。那速度,即使達不到理論加速最快,也差不了多少了。葉崇磬瞄了眼麵前的中控盤。這台老車子,經過精細維護重新回到他手上,引擎那清透的聲音,就像一顆年輕的毫無瑕疵的肺在呼吸……他擰了下車匙。忽然間,他想到了什麽。

盯著前麵芳菲的車尾,想要撥電話,終於是忍住了。

不緊不慢的,他的車子跑在往城郊去的路上。

周末,車流頗為擁擠。

及至出了城,才稍微寬鬆些,可也起不來速度。

在這條路上,他和董亞寧曾經無數次的賽車。互有勝負,細算起來,大約是董亞寧贏的次數要占優。董亞寧的車型總是又新又快,可贏他這個車技不弱的

老對手的老爺車,卻往往靠的是敢衝敢闖……他微微的一笑。這一程,在未來,如果少了這麽有意思的同伴,該是多麽無趣?他想著,眼見前方路途逐漸開闊,一腳油門猛踩下去,車子幾乎是飄著超過了芳菲的跑車,又連續的超車,才遠遠的看到了董亞寧那炫金色的跑車。不知道董亞寧是不是意識到了他在追趕,車子開的更快,兩車之間總保持著幾個車身的距離。

葉崇磬被激起了好勝心,加之車子保養後的狀態實在是好,他也有心試試此時這老爺車的極限,於是不斷的加速,忽然的抬頭看到測速標記和拍攝鏡頭,也沒有特意規避減速。

董亞寧早就從後視鏡裏注意到了葉崇磬追趕的勢頭,他穩穩的操控著車子。

這輛車他已經有很久沒有開。

昨天芳菲提起來,說這輛車子好看的很,他才想起來。車子買了有三年了吧,隻有家裏的司機隔段時間開一開,定時請人保養。葉崇磬曾經開他玩笑說,那麽多名車,都是給司機買的。他笑。表麵看起來,的確如此。他似乎已經忘了為什麽會買這輛車。也許僅僅因為這車子好看?炫金色,當時訂車的時候還沒有。需要等半年呢。他問過之前那輛賣給誰了。他頂討厭跟別人用一樣的東西。這輛車例外了。大約是銷售的舌燦蓮花,其中有一句,就說這四門全景天窗,有多麽多麽敞亮、多麽多麽尊貴……山頂看星星,有多麽多麽浪漫。

他還記得自己是跟佟金戈一起去的。金戈聽了這推介,大笑。說這麽幼稚的事兒現如今誰幹呢。咱們哥們兒早就過了用這招兒泡妞兒的階段了,聽起來跟史前文化似的。

確實跟史前文化似的,過於遙遠。而且他好像,恰如金戈說的,沒有用過這麽浪漫的招數,追過哪個女人。其實心裏不是不明白,再高端的女人,小心眼兒裏,最柔軟的地方一定留給浪漫和溫馨。比如山頂看星,比如海上望月……這些他後來倒是都做過。有時候身邊有人,有時候沒有。有人的時候,此等浪漫幾乎是純技術性行為,味同嚼蠟。於是久了,他更喜歡獨自一人。在需要安靜一下的時候。不過這車新上手不久,曾經有一次,他喝過酒信馬由韁的開車亂闖,醒過來,滿天星鬥,黑色天鵝絨上綴滿了珍珠似的,讓人舍不得再閉上眼睛。那是個冬夜,他還是打開天窗,讓冷風吹進來……就那麽睜著眼慢慢的看著珍珠一顆一顆的退隱,好像被誰伸手一顆一顆的摘了去。也許那隻手曾經溫柔的撫摸過他的臉,也曾火爆的撩翻了整盤的鑽石,總以為是遠離了、不見了的,可還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輕輕的拂動他心底的弦,一下,就一下……天就亮了。

他清醒過來。

不過是個夢。

向外看,車子竟停在山坡上,再往前一寸,便是車毀人亡。

那種低底盤的車子不知道是怎麽被他開上了山坡,四周圍雖然是古長城遺址,但夜晚鮮有人至。

他披著毛毯坐在懸崖邊上等人來。

手機沒電了,隻能靠他車上的衛星定位係統。

他想不知道會是誰,最先意識到他消失了很久該找找了。可不管是誰,那個人一定覺得他還算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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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大家:

今天更新到這裏。諸位晚安。

另因家中有事,明日不能更新。請假一天。謝謝。

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