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色已經完全白了。

葉崇磬原本想讓她安心在這裏等待,但見她這樣,知道阻止也沒有用,不如讓她去。

屹湘的身體隨著傾斜的船體不住的左搖右擺,每一下都好像要被甩出去似的,她及時的抓到東西穩住自己的身體,繼續往前走。隻有短短的一點距離,葉崇磬跟在她身後,隻是看她如此倔強的走著,便已經滿身是汗。他有些不忍心,想要拉她一把,終於是沒有出手。

屹湘走到駕駛艙,船長看到他們,便說現在風浪太大,硬往上衝有危險,已經衝了兩次,都沒有成功。他現在正在找這個島上其他合適的位置登陸。

“暗礁太多……這次台風又趕上大潮……我們還要保證油料足夠咱們安全返回。”他解釋道。他黢黑的臉上表情嚴肅,有軍人特有的氣質,有海上曆經風浪帶來的強硬。他說話的時候,是對著葉崇磬的,並沒有看屹湘。

“您知道吧?在島的另一側,有防浪堤、是個避風港。”屹湘說。

船長看著她,說:“我當然知道。可是現在風浪這麽大,哪兒還看得到那防浪堤?那避風港隻能避十級風,現在早就不安全了。就算能勉強停靠,岸上人又沒有辦法接應,我們要怎麽上去?”

船頂被大片的雨落下擊出密集的聲響,像子彈擊中目標似的。

也許是看屹湘臉色過於難看,船長語氣緩和了些,說:“先別著急,我們再試試——我知道你們著急。我們也有戰士在島上,我更著急把補給送上去把人接下來。心情都是一樣的。”

“抱歉。”屹湘說。

船長看看她,反而笑了,說:“我隻是實話實說,沒別的意思。”

“那我能留在這嗎?”屹湘問。

在船艙裏觀望和等待,遠比在這裏看著要煎熬的多。

即便是無功而返,她也想親眼看著。

船長看看葉崇磬,又看看麵前這個倔強的小女子,沒有表示反對。他轉回身去,過了一會兒,他回頭對屹湘說:“要不是跟島上通訊中斷,該讓人先去看看。現在在禁漁期,島上的那幾戶漁民都回岸上居住了,按理說,不可能再有人的……”一波巨浪被掀起,衝鋒艇幾乎呈四十五度角,除了他,其餘幾位都被甩向了旁邊。

屹湘的肩膀撞在艙壁上。這一下撞的太過劇烈,痛到骨頭裏似的,她咬著牙關忍痛,掙著站穩,一聲沒吭。

“怎麽樣?”葉崇磬拉住她。

她搖頭。

舷窗外麵,灰黃色的海浪拍打過來,退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個海島的影子。

艦艇掉轉了方向,往海島後方駛去。

除了船長偶爾大聲的呼喝起來給自己鼓勁,沒有人出聲。

風聲和海浪聲充斥著耳朵裏那點狹小的空間,無限擴大。

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嚐試,都在風浪的阻力下,無奈後退。

屹湘隻覺得額頭上涔涔的流著汗,駕駛艙內幾乎凝固的空氣,讓她憋悶至極。

她能看到島上**的礁石、被暴風吹的東倒西歪的樹木、還有屹立在島上的白色燈塔……隻有一個塔尖。她記得的,那座燈塔、和距離燈塔不遠處的人家……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記憶如同風暴一般,拍擊著她的頭腦。

“董亞寧……”她輕聲的叫著。幾乎是無聲的,隻有嘴唇輕輕的嚅動。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燈塔。忽遠忽近的,是艦艇在調整著方向和角度,試圖再一次的靠近岸邊的。而起初那塔尖在不住的左搖右擺,並沒有過多久,塔尖在視野範圍內開始穩定。她以為是搖擺的久了,自己適應了這種劇烈的搖晃和眩暈,直到她聽見船長似乎是如釋重負的說著:“……風浪小些了。我們避避風頭,再過去。”

無線電嗤啦嗤啦的響著。岸上的指揮中心在通報,說台風中心擦著海岸邊緣南下了。指揮中心的那個女子程式化的聲音裏透出些笑意,說這算是虛晃一招,隻是帶來了大量的降雨。

船長爆了句粗,說:“這叫什麽虛晃一招。”

暴雨還在繼續,並沒有立即見到成效,可是風速在降低。船體搖晃的輕了些。駕駛艙裏的氣氛開始緩和。

風浪又降了一點。海麵上掀起的浪已經沒有那麽巨大。天空的顏色由陰沉的灰黃,變成亮灰色,甚至在遠處,露出了一點點藍。

艦艇加大馬力,往岸邊衝去。

巨大的海浪衝擊著簡易的碼頭。那已經被海水腐蝕的有些變形的陳舊的鐵皮碼頭,被海水浸泡著,。

船長嚐試了幾次靠近碼頭,艦艇都被海浪的巨大衝力衝散。

終於在最後一次,上士跟戰友將繩索準確的拋過去套在了碼頭上。

船長鬆口氣,回頭望著屹湘和葉崇磬,說:“可以登陸了。我們還要卸貨,上岸以後分頭行動。多注意安全。半小時後如果你們還沒有回來,我們就如期返航了。”

艙門外上士把著船舷,護送葉崇磬和屹湘走出去。已經先行登陸碼頭的戰士對葉崇磬說,讓他隻管上來。葉崇磬攔著屹湘,走在前麵,他身高臂長,船舷與碼頭間的距離不時的隨著海浪的波動忽遠忽近,他奮力一

跳,從船舷上離開,站在碼頭上,穩住了身形,才伸手給屹湘。

屹湘的身體卻還在隨著艦艇一忽兒接近、一忽兒遠離碼頭。她心裏有些著急。

“過來吧。”葉崇磬長長的手臂伸展開,大手一張,像雄鷹展開了翅膀。

屹湘深吸了口氣,眼睛盯著葉崇磬身邊的空地,趁著艦艇再次漂向岸邊的時候,使勁的一跳,險險的落在了岸上,被葉崇磬一把拉住,牢牢的。

風很大,雨卻小了些。零星的雨點隨著風甩到臉上來,打的人臉上很疼。

葉崇磬替屹湘將雨衣帽子圍攏,拉著她便往岸上疾步走去。

雨衣被風吹的鼓了起來,走起來有些東倒西歪。

屹湘被葉崇磬拽著走,還是走的很吃力。

從碼頭到岸上並不遠,他們在強風的推動下跑的也快,隻一會兒便上了岸。岸邊礁石上開出來的簡易台階濕滑無比。台階隻有短短一段,剩下的就是陡直的坡。走在被暴雨衝刷的整整齊齊的沙石破路上,一踩一個腳印深深的陷下去,拔出來的鞋子上便沾了紅色的泥漿。兩人都顧不得泥濘,一鼓作氣的爬上島去,待站下,都已經汗如雨下。

屹湘隻覺得腿酸軟到抖,大風刮過來,吹的她臉都要變形了似的。

葉崇磬將她扯了一下,讓她背對風向,問她:“下麵知道往哪個方向走嘛?”

屹湘看向燈塔的方向,再遠一些,那一小片房舍頂部清晰可見。她指著那裏,說:“是那兒。”

葉崇磬整理了下雨衣,說:“走吧。”

通往燈塔的小路上積水潭一個接著一個。屹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前麵,努力的穩住身形,防止自己摔倒。走在她身後的葉崇磬,一邊注意著前麵的屹湘,一邊觀察著四周圍的地形。燈塔建在小島的最高處,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地麵。四周生長的半人多高的草已經被勁風吹的倒伏在地。

長期被海風侵蝕的圍欄,原先應當是不鏽鋼的構造,現在也都鏽跡斑斑。待他們走到跟前,葉崇磬先伸手拉了一把那圍欄,提醒屹湘不要去拉——他還沒有用力,圍欄已經被他扯掉了一部分。燈塔下方的入口處,門鎖著。屹湘推了推門,門上生了鏽的鎖仍然鎖的很緊。她翹著腳從門縫裏往裏看。燈塔底部的房間內,從上方投下去的光線照的內部很通透,能看到回旋的樓梯蜿蜒向上,地上有積水,坑坑窪窪的……

屹湘扒著門框往裏看了好久。眼睛睜的很大,鹹鹹的海風催著淚腺不住的往外湧著眼淚,不知不覺的,順著眼角便留下來兩行眼淚。她抹了抹臉,眼淚就和汗水混在了一處,眼珠仍紅紅濕濕的。

葉崇磬已經在燈塔周遭轉了一圈回來,站在屹湘麵前,說:“不像有人待過。”

屹湘點點頭。

她還記得從前這燈塔下麵的門是沒有的,他們可以從這裏進去,走到上方那寬敞明淨的空間裏。那裏有發電機,連接塔頂的燈。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那燈都亮著。

葉崇磬看看遠處的房舍,說:“去那邊看看吧……”他邊說,邊掏出手機來。

沒有信號。

房舍的距離遠比看起來要遙遠的多,他們走過去頗費了點周折。

屹湘腳上被磨破皮的地方,被新鞋子蹭著,泥水透過鞋麵滲進去,腳就越發的疼。

隻是心裏有一點希望和堅持,能夠快些走到那房舍的漁家,這點疼是完全可以被忽略的。

風吹的似乎沒有先前那麽猛了,眼睛也沒有那麽疼了。她還是揉了揉眼睛。頭頂飄過的雲,攜著點點的雨,風暴似乎在遠離。

她並沒有發現,葉崇磬的腳步已經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