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沒有雲彩的天空 (十五)

老仆婦應一聲,回身從一個小包裹裏拿出一瓶枇杷膏。

屹湘推辭。

“家裏自製的,又不值錢,何況隨身帶著通常都有兩瓶。”汪陶生親手把枇杷膏塞到屹湘手心裏。她的手微涼,枇杷膏卻溫熱。

屹湘隻覺得心裏一暖。她忙著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清甜之後是微苦,過一會兒,喉嚨裏才發甜。她就知道這是好東西了。懶

汪陶生見她表情變化這般豐富,打心眼兒裏覺得歡喜似的,笑的眉眼都彎了,隻說:“家姐別的不精通,養生保命是一流的……”

“陶生,你這是在跟誰嚼舌根兒呢?”嗓音略有沙啞。似是教訓,但聽得出語氣裏的寵溺。

屹湘一怔。

見屋子裏的人同時從坐姿換成站姿,她也站了起來,就見從門外進來一位同樣穿著黑色套裝的夫人,比起汪陶生略為矮些也更瘦一些,麵上戴著墨鏡,手中捏著竹柄手袋還有一條卷的皺皺巴巴的手帕……即使隔著墨鏡,屹湘仍能感受到這位夫人銳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兜了一圈。

銳利,但並不冷。

“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了。”她說。

“不是說……”

“必須馬上返程。”汪瓷生說著已經轉了身。

汪陶生顯然是愣了一下。但她也沒有再動問。見大姐已經在階下換了鞋子,仆婦們收拾一下馬上跟著去,她才想起身後站著的郗屹湘。蟲

屹湘正望著那個已經走到臥龍梅樹下的背影。

職業病犯了——LW幹嘛每年花那麽多錢去請年輕的模特做廣告、花那麽多人力物力在什麽影星歌星身上?這位夫人穿著LW的定製套裝,隻一個背影足以秒殺受眾。太令人心動了……

“Vanessa,捎你一程?”汪陶生從榻榻米上拿起自己的手袋,問道。

屹湘馬上解釋說自己搭出租車回去,“您慢走。我再逗留陣子。”

汪陶生點點頭。追隨大姐而去。

屹湘看著她們一行人走出山門……

直到回了井村家,屹湘心裏才恢複平靜。鬆子太太和雅代果真替她準備好了午餐。事先了解過她的飲食習慣,主食就準備一碗料足足的拉麵。除了拉麵還有當地出名的鯽魚壽司。屹湘知道這種鯽魚壽司的做法十分的繁瑣,必須經過發酵程序,秋天裏捕捉河裏的鯽魚、窖藏一冬,在春天的時候才打開密封的缸,也隻有招待親厚的客人,才會拿出來這樣的壽司饗客。

她再不喜歡吃,也要品嚐一下。

她笑了。

鬆子太太和雅代也都在笑,說:“沒關係的,你盡管皺眉頭。即使是日本國人,也有很多人吃不慣鯽魚壽司。”

屹湘果然喝了一大口麵湯,“早說嘛!”她開玩笑。

雅代笑聲銀鈴一般,鬆子太太拍著手,笑道:“郗桑很可愛哦。”

卡哇伊?

啊,已經很久,沒有人對她用這個形容詞了……她大口吃麵,不吝惜自己的讚美。逗的身兼主廚的鬆子太太非常開心。一餐飯吃的盡興,飯後聊天的時候屹湘向雅代打聽鎮上的居民,“是不是有一位……”屹湘發現自己很難形容汪陶生那位氣勢逼人的“大家姐”。她身上有種令她覺得熟悉的氣息。

她“啊”了一聲,檀香味。那股子檀香味……她猛然間想起那日在汪陶生辦公室裏,那屏風下的一道影子。

“……是山腳下那戶人家吧?戶主是外國人呢。每年隻有春天來住幾日。青葉山環境好,而且鎮上的古櫻花在附近一帶是有名的……”雅代嘰嘰喳喳的,把她知道的都告訴屹湘。

屹湘點頭。其實也打聽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轉念一想,自己這是做什麽?汪氏姐妹的生活,到底跟她有什麽關係呢?她於是另起了話題,問起雅代即將舉行的四月婚禮。雅代跟所有的待嫁新娘一樣,提起婚禮又是開心又是嬌羞。她說自己家住在仙台市中心,未婚夫的家人都是基督教徒,希望舉行教堂婚禮,“……可我的家人希望舉行傳統婚禮。我也喜歡傳統禮服……郗桑你的電話。”

屹湘道歉,取了電話走開。電話號碼的顯示,來自國內。

“郗屹湘……猜猜我是誰?”對方開口,鼻音好重,而且捏著喉嚨,聽起來怪異的很。

屹湘已經走回了房內,毫不猶豫地說:“邱瀟瀟,你都多大了,每次都這麽玩,也不嫌膩?聽聽你這破鑼嗓子……你這是網絡和通訊又恢複正常了?什麽時候正常的?”

瀟瀟在那邊笑。並不回答她這些問題。一貫的。她也習慣了,倒是記掛他身體,問:“好些了沒有?崇碧呢?在你那兒?”

“在的。”瀟瀟說,咳嗽了一聲,“去洗臉了。不太適應這兒的氣候……我們正準備回北京。航班正常起落的話,晚上就到了。”

“那好啊。也該回去了。”屹湘靠在牆上,有一點預感,接下來瀟瀟會說什麽,果然瀟瀟沉默一會兒,問道:“你呢?”

她裝糊塗,反問:“我什麽我?你未婚妻葉大小姐給我的活兒,我還得立馬兒回紐約去給她收拾利落了,你們倆結婚,我做牛做馬的出苦力,有這樣兒的哥哥嫂子沒?我跟你說啊,我這回出的苦力,以後連本帶利都得討回來,你告兒葉崇碧,等嫁過來,有她吃我這個小姑子苦頭的時候……”

“你回來再說唄。不信崇碧對付不了你。”瀟瀟淡笑,“回紐約?你現在在哪兒?”

屹湘笑:“你管我。快回去做你的正經事吧。”

“到底在哪兒?”瀟瀟追問。

屹湘歎口氣,說:“我說,咱倆號稱是雙胞胎,你什麽時候也上演點兒萬裏之外感應到我有危險……”

“別胡說。”瀟瀟打斷她。

屹湘推開拉門,午後的陽光照進來,溫暖極了,她說:“安啦。我出差來日本。過兩天就回去的。”

瀟瀟在那頭沉默一會兒,囑咐她凡事小心。收線之前說了句:“我等你給我送大禮回來。這可是你當年信誓旦旦給我保證過的。”

她看著那隻在籠子裏梳理羽毛的畫眉鳥,那股悶悶的胸痛又來了……電話又響,她接起來。

“喂?”

沒有回應。

胸口卻忽然疼的厲害,她又“喂”了一聲,剛想要看看這是什麽號碼,隻覺得一陣嚴重的眩暈襲來,電話“噗”的一下脫了手。

屹湘的後背正抵在拉門上,忽然之間整個人就被震得脫離了榻榻米。

她在電光石火間意識到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