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寂寥，風冷雲淡。
一老一少，並肩而坐。紅火一閃一暗，那是黑長煙槍的火花。老人抽上幾口，年輕人再抽上幾口，大口的煙圈一串串的吐出，一串串的被冷風吹散。
老人是三眼遺族的黑袍老者，年輕人是宋楚。
黑袍老者神色黯然，望著雲霧繚繞中的巨塔，淡淡的說道：“七百年前，我就是在中間的那座巨塔中出生的。我二十歲之後，第一次的走出了北山，走出了殺青口。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青陽郡的城池時，我愣住了，我在青陽郡的古城外，愣愣的站了三天，才邁進城池。”
“青陽郡我見過。”
宋楚接口說道：“我來殺青口的路上，路過青陽郡的城池。古城雄偉高大，三丈多高的巨石，疊疊而起。青褐色的古城上，箭樓肅然林立，無數的箭痕，刀痕，劍痕……刻印在城牆上。古樸滄桑，厚重巍峨，記載了千古風雨的滄桑曆程，的確是震撼人心。”
黑袍老者搖頭嗤笑一聲，說道：“青陽郡的城池再高，還能高的過殺青口的絕峰？論及滄桑雄偉，更是拍馬也趕不上萬裏北山。”
黑袍老者歎口氣，沉聲說道：“我被震撼，是因為，我從來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麽多的人。男人，女人，人山人海，川流不息。當我走進城池之後，我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當年，我驚奇的發現，原來人們睡覺是可以睡在**的，我到現在依舊記得那個第一次睡在床榻的感覺，好是溫暖，好是舒坦。我發現，原來菜肴竟然如此豐富，烹煎烤炸，竟是美味無窮。我發現，原來衣服不隻是隻有黑色，竟然是五顏六色，煞是好看。我發現……我發現我什麽都不懂，我發現，我以前的日子竟然是如此的窘困。”
宋楚眼皮微微跳動，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可憐的孩子啊！
黑袍老者似乎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說道：“我記得我第一次吃到酒樓的菜肴，整整吃掉一大席，撐得肚子圓圓的。明明是已經到了嗓子眼，卻是還想再吃，實在是太美味了。”
“哦？後來呢？”宋楚問道。
黑袍老者微微一笑，說道：“後來我被人痛打一頓，丟到了大街上。一肚子的菜肴吐了出來，我捂著肚子，彎著腰像是死狗一樣的躺在地上。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吃飯是要花銀子的啊。”
“哈哈哈，霸王餐啊。怪不得。後來呢？你又去那家酒樓吃東西了麽？”宋楚問道。
黑袍老者點點頭，說道：“吃了，當天晚上，我在那家酒樓吃了個飽。天一黑，酒樓打烊之後，我就摸進了酒樓，把酒樓裏所有人的脖子全部扭斷，哢嚓，哢嚓，我到現在都記得脖子被扭斷的聲音。”
黑袍老者沉默了，雙眼變得離迷，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說道：“那一夜，是我第一次殺人，殺了十七人。我殺他們，不是為了他們把我扔到大街上，我隻是想再吃一頓菜肴。那一夜，我在死人堆裏，大口的啃著肉幹，整整吃了一宿，直到第二天早上，一群官府的衙役衝進來，我才扔下最後一根雞腿，油炸的雞腿。”
宋楚不再說話，默默地聽著，有些血腥，有些心酸，複雜的感覺。
黑袍老者接著說道：“我孤零零的遊曆了一年，一年之後我回到了我的家。當時我心裏有好多的疑惑，為什麽我們北山中什麽也沒有，如此的荒涼，如此的窘困。我問了無數的問題，當時，我的父親嚴肅起來。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的父親嚴肅起來竟然如此的嚇人。我父親告訴我，我們生活在荒蕪的北山，隻因為我們是一群見不得光，沒有資格享受的人，隻因為，我們是神族最虔誠的守護者，守護著神族最後的淨土。”
“從那之後，父親告訴了我好多，好多的故事。我才知道，一切的困苦，隻因為我們是一群可憐的失敗者。”
黑袍老者豁然起身，眼眸中透著一股悲涼，指著萬裏蒼茫的北山，說道：“萬裏北山，其實就是一塊廣闊的墳地。這裏每一寸的土地下，都埋葬了我神族先祖的英魂。三座巨塔的後麵，是一萬多座墓碑，每一個墓碑上，都刻著我神族大能的名字。一萬多墓碑，一萬多的神族大能，普通的神族之人，更是數不勝數，沒有自己的墓碑。”
宋楚順著黑袍老者的方向看去，隱隱間，一片螻蟻般的黑點密布，正是那一萬多座的墓碑。
黑袍老者說道：“當年人族秉承天地氣運，巔峰強者證道而出，更有三皇九聖威臨萬古。我神族統禦萬方，血染萬方，被人族強者三皇九聖生生拉下了神壇，被困守在無盡的雪原。當年，我神族的最後三個大神通者，冒著千難萬險，歸集八方神族英魂骸骨，葬在了北山。三座巨塔，就是當年的三個大神通者平地拔起而成，無盡神妙。”
宋楚點點頭，看得出，三座巨塔的確是神妙莫測。
萬裏北山本來一片荒蕪死寂，正是因為有了三座巨塔的拔起，才點破了北山風水的死局，為北山捅破了一點生機。宋楚雖然看不出三座巨塔如何點破風水的，卻是清晰的感覺到，三座巨塔正是北山風水氣運的中心所在。
黑袍老者指著三座巨塔，說道：“過不了幾天，我族所有的守護者就會聚集北山，朝聖萬古英魂。你既然是前來探查我族底蘊，我就給你一個機會。朝聖之時，我帶你參加，讓你徹底的明了我族底蘊。”
宋楚眯起雙眸，似乎感覺到一絲詭異的氣息。自己是人族鎮壓雪國氣運的四大傳承之人，竟然受邀參加北山朝聖，說出去誰信啊！再說了，春天的季節，也不是三眼遺族朝聖的日子啊。
“為什麽？”宋楚淡淡的問道。
為什麽要告訴宋楚這一切，為什麽要讓宋楚參加北山朝聖？
黑袍老者嘿嘿一笑，氣勢一變，從剛才那個悲傷憂鬱的老者，一下子變得飛揚跋扈，霸氣淩然。黑袍老者傲然說道：“因為我族已經沒有呆在北山的必要了。整個天玄才是我們神族的天地。是時候了，我族也該走出北山，拿回自己的榮耀了。”
“哦？”
宋楚心神失守，手指猛的一顫抖，這是要有大動作啊！
黑袍老者說道：“你們四大傳承之人想要鎮殺我族守護者，我族亦要光明一戰。殺青口，就在殺青口。朝聖之後，我族會聚集殺青口，等到你們四大傳承之人，這將是我族威臨天下第一戰。”
三眼遺族要走出北山！
終於忍不住了麽？如今正值紀元交替，天地劇變，倒是三眼遺族走出北山的最好機會。宋楚心中揣摩思量，四大傳承之人要借三眼遺族開刀立威。三眼遺族要走出北山，又何嚐不是想拿四大傳承之人一戰立威啊！
殺青口一戰，這倒是一拍即合。
宋楚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勝算不高。”
“勝算不高？”
黑衣老者嘿嘿一笑，說道：“不錯，勝算的確不高。你們四大傳承之人要鎮殺我族守護者，雪國皇室也是容不得我們，怕是不能坐視。我族守護者雖然不畏險阻生死，可是同時對上你們四大傳承之人還有雪國皇室，勝算的確不高。”
宋楚不由得一笑，說道：“我是說我們四大傳承之人勝算不高。雪國之人，依舊是三眼遺族，雪國皇室也是三眼遺族。你就這麽肯定雪國皇室會與我們四大傳承聯手對付你們？”
黑袍老者搖搖頭，說道：“雪國皇室不會和你們聯手，不過，更不會和我們聯手，坐山觀虎鬥卻是不假。”
“哦？”
宋楚笑道：“你們都是三眼遺族，或許可以嚐試聯手對付我們，說不定雪國皇室也樂意聯手呢。”
黑袍老者冷哼一聲，說道：“無數年來，這些女人早已經習慣了安逸的生活，困守在雪國，她們已經知足。哼，在她們眼中，我們這些神族守護者，怕是比你們四大傳承之人更加可怕。女尊男卑，簡直是荒唐透頂，牝雞司晨！若是我神族崛起，她們哪裏還有機會享受現在的日子。”
黑袍老者話鋒一轉，笑道：“不過，這群女人無所謂。在我們神族的勇士眼中，爭霸天玄從來都是男人的事，與這群女人沒有關係。女人，隻會出現在戰利品的名單中。當年我神族威臨天下，也從來沒有要這群女人付出什麽，女人，隻需要服侍好男人就夠了。當年不需要，現在同樣也不需要。”
“哦？”
宋楚笑道：“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黃泉門時，洛雲公主手持冥王權杖，好是威風啊。”
黃泉門時，黑袍老者修為蓋世，都被迫屈服在手持冥王權杖的洛雲公主腳下。恩，至少說明，雪國皇室的這群女人，也不是真的那麽弱小啊。
黑袍老者老臉一黑，有些惱怒，身為神族的偉大勇士，屈服在女人的腳下，實在臉上無光。黑袍老者突然臉色一變，笑道：“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呢，當時要不是你震碎了冥王權杖，就是到現在我也無法擺脫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那一尊大鼎，倒是有些意思啊。”
“小道耳，上不得什麽台麵。”
宋楚嘿嘿一笑，對自己懸空鼎，自然是不能多說什麽。再說了，就連宋楚自己，都沒有徹底弄明白懸空鼎的玄機。
黑袍老者歎口氣，說道：“天要黑了，夜風太冷，我們還是下山吧。我帶你前往巨塔，你將是我們北山第一個外族的客人。”
“等等。”
宋楚臉色一肅，問道：“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黑袍老者一愣，問自己名字幹嘛，說道：“我沒有名字，族中倒是有人喊我老三，同輩子弟中，我排行老三。你問這個幹什麽？”
宋楚望著三座巨塔後的一萬多尊墓碑，說道：“問清楚的好。殺青口一戰，你若是身死，我也會為你豎碑，讓後人記住你的名字。”
黑袍老者啞然失笑，說道：“可惜了，我沒有名字。當年我的父親告訴我，我們是一群默默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日不能離開北山，一日便沒有自己的名字，我們不配。”
“你的父親很偉大，盡管我們不是一個種族立場，我還是敬佩你們。你的父親呢？依舊守護在巨塔之中麽？”宋楚說道。
黑袍老者臉色黯淡，說道：“我的父親在四百年前就已經逝去了。”
“逝去了？”宋楚一愣。
正所謂虎父無犬子，黑袍老者每次說起自己父親時，眼眸中總帶著一股崇敬的神情，相必黑袍老者的父親修為也是極深，怎麽會那麽容易逝去呢？
黑袍老者微微搖頭，說道：“沒什麽奇怪的。每個人都會死，我的父親修為遠在我之上，還是逝去了。有一天，你也會逝去，我也會逝去。沒什麽好奇怪的。”
宋楚微微點頭，武帥級別強者，大壽也就八百年，縱然你天縱之資，雄心萬丈，大壽一至，那也是塵歸塵、土歸土，萬事皆休。
“你真要為我立碑？”黑袍老者再次問道。
宋楚說道：“不錯，我會為你立碑的。”
黑袍老者沉吟片刻，說道：“我在同輩之中，排行老三。當年我在雪國十二郡行走，曾經用過一個化名，吳青。”
“吳青？哈哈，是無情吧。為了神族複興，斬斷一切情絲羈絆，恩，不錯，好一個吳青。”宋楚喃喃著，揣摩這個黑袍老者年輕時的化名。
宋楚說道：“放心吧，若是你戰死殺青口。我會為你豎碑，並且撰寫碑文，讓三眼遺族的後來之人，都能記住吳青這個名字。”
“恩！”
吳青點點頭，說道：“我相信你。既然你為我撰寫碑文，我也不妨透露給你一個消息。殺青口一戰，我們根本就沒想過要勝。嘿嘿，還有，這次走出北山的第一批人，都是像我這樣，已經是七百多歲，快要大限將至的老頭子。既然快要逝去，又是恰逢紀元交替，天地劇變，那就幹脆豁出這把老骨頭，拚掉一個算一個吧。”
“那我們……”
宋楚張張嘴，說到半截不說了。
就算是知道離開北山的第一批人都是快死的老頭子，那也必須要戰！四大傳承之人，絕不會允許北山三眼遺族，這樣大搖大擺的離開北山，離開雪國。
此戰難免！
“就用我們這些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一腔老血喚起整個神族的戰意吧！”黑袍老者看了宋楚一眼，說道：“走，我帶你去我們朝聖的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