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這樣也好

水魄雖然不知道韓遂要把夕霜送去哪裏,可它對韓遂是完全的信任感。突然,韓遂懷中的夕霜輕哼一聲,將醒未醒,水魄一激動起來,連翅膀都有力氣扇動,帶起一點清風拂麵。

夕霜的眼簾微開,很清楚抱著自己的人是誰:“韓遂,你來了。”

“是,幸而趕得上。”韓遂的聲音恢複到最常見的沉著鎮定,聽不出一絲異樣。

“我做了個夢呢,很美很美的。”夕霜微微側過身,把大半張臉埋在了韓遂的懷中,“夢裏麵居然還有你,我們兩人在鏡川岸邊說著話,從日出說到日落,誰也不願意先行起身離開。於是,星星出來了。”

“我知道。”韓遂言簡意賅,隻有水魄清楚他剛才經曆過什麽,這個男人是不打算告訴夕霜,他已經獲知的真相?

“我們又一起看星星,我就這樣靠在你肩上。”夕霜無比美好地笑起來,“再後來,我就睡著了,在夢裏睡著了,在這裏又醒過來了。一睜眼,見到你的感覺真好。”

“那就再閉一次眼睛,睜開時,我還在。”韓遂依然沒有停下腳步,連夕霜也有些好奇,要從他懷中起來看看,他們是否走到了半山腰,被韓遂輕輕按住肩膀推回去,“再閉一次眼睛,睜開看著我。”

夕霜有些不明白,還是聽話地照著做了,先合上眼簾,偷偷在心裏數到十,重新睜開眼,韓遂還在,低頭看著她,眼裏是化不開的柔情:“我睜開眼了,還能看到你。”

“是,還能看到我。”韓遂終於停下了腳步,把夕霜放在原地,“你留在這裏等我。”

“你要去哪裏?”夕霜揉著眼問他,一點沒有即將赴死的擔心。還確山中,一切照常,仿佛什麽厄運都無法影響到此處,“還回來嗎?”

“回來的,等我回來。”韓遂的手背在她臉頰邊摩挲,想了想,低下頭親了她一下,轉身離開。留下夕霜漲紅了臉,還有閉緊嘴巴的水魄,它感覺這會兒它說什麽都是錯,隻要沒人主動提起,就讓他們各自相瞞,各自不讓對方更傷心吧。

韓遂下山的速度飛快,他見到肅鳶和奄奄一息的尉遲酒,尉遲酒除了還能喘氣,和一灘爛泥沒有什麽區別,詭異的是他嘴角還留著一絲笑容。肅鳶聽到韓遂走近,解釋道:“我把他欠我的討要回來一些,錯過了,就沒有下次的機會了。”

韓遂的手遙遙一指,鏡勢化為銳風順勢而出,在山體另一邊削出個明顯的缺口:“你去那裏,去那裏站著不要動。”

肅鳶倒是很聽從他的安排,隻是有些不放心地回過頭來問道:“夕霜還好嗎?”

“她很好,心意始終未變。”韓遂見肅鳶的嘴巴動了動,明顯是要詢問甘望竹好不好?先前在還確山的地界之外,肅鳶見到幾乎煥然新生的甘望竹。可他無可奉告,他根本不知外麵是什麽情況,隻要鏡川沒有完全覆蓋過來,說明還有幸存者,哪怕隻留下最後一人,也會死死支撐住的,這是所有人之間無聲的默契。

“我明白了,我也會遵從約定的。”肅鳶就這樣離開,去了韓遂指定的地方。

“你在笑什麽?”韓遂沒有去看尉遲酒,他不認識地上的這個人,經過了數百年,他們根本就不相識。

“我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我曾經那麽怕死,可經過剛才的折磨後,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應該死的,我必須死。”尉遲酒的手腳被從不同方向折斷,舌頭被削去半截,說話含糊不清,“可我願意死的時候,發現我死不成了,直到剛才。”

“剛才?”韓遂的眉毛一動,尉遲酒還留了什麽退路?

“剛才肅鳶發現你過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對我下了狠手,把鏡勢化成針狀刺向我的全身,讓我痛得生不如死。我全扛下來了,然後我藏起了其中一根針,剛才你問我的時候,我把這根針逼進了心髒。所以,我要死了,你們盤算好的結界還是同死,都再與我無關了。”

尉遲酒很慢很慢地說完最後幾個字,張口噴出一大口血,雙眼翻白,行將瀕死。韓遂高呼一聲:“你不能死!”上前要把他說的那根所謂的針從心髒裏取出來,可是針已經入了心髒,對於修靈者而言也是致命傷。尉遲酒一直在用言語拖延時間,就是要故意死在韓遂的麵前,讓他後悔莫及。

韓遂一隻手握住了尉遲酒的肩膀,試圖打開他的胸腔,發現他全身是血,根本沒有一塊好地方,連要摸到心髒準確的位置都很難。尉遲酒在他的掌握中,出氣明顯多於進氣,生死隻在瞬間。

“你不能死,不能死!”韓遂用力搖晃著尉遲酒,要把他嘴邊的那個笑容搖晃走,“你一死,她所有的努力全白費了,那些還在苦苦支撐的人,再也沒有希望了,你給我活過來,活過來!”

尉遲酒正在吐出最後一口氣,以一種挑釁又得逞的眼神看韓遂最後一眼時,兩人同時被暴漲的白色光芒刺到要閉上眼。韓遂不知發生了什麽,他依舊是緊緊抓住尉遲酒的肩膀,他不會鬆手的,不會放棄的,哪怕隻有一絲機會。

等到白光沒有那麽刺目,韓遂趕緊睜開眼,第一反應是去看尉遲酒是否還活著。讓他詫異的是,尉遲酒也正睜開眼,驚恐莫名地看著他,隨即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忍不住破口大罵。韓遂再定定神去看,尉遲酒身上的傷全治愈了,剛才還血肉模糊的一團,這會兒看起來精神奕奕,莫說是立刻會死去,恐怕是兩人要交手,他還會贏得很艱難。

但是,尉遲酒的慌亂過於明顯,他是一心求死啊,他不要在這個時候恢複傷勢,是誰,是誰阻擋了他的計劃,讓他功虧一簣的!該死的,到底是誰!

韓遂仿佛心有感應,向著山上的某一處望去,剛才刺眼的白光正是從那個位置照射下來,這會兒光點收縮回去,能夠清晰地看到一道影子,看起來無比熟悉。韓遂依著那個身形,分辨出來與死去的金瑤有七八分的相似,光點越來越暗,越來越暗,終究那個影子歸攏到了無邊無際的陰影之中,再也見不到了。

就在他們到達還確山的時候,金瑤還很擔心地詢問過他,留在還確山的兄長不知可還在,那隻靈物被還確山收為護山靈物,忘記了原來的所有。在金瑤與它分別時,根本認不出金瑤來。是什麽讓它在此時顯出真容,替尉遲酒療傷的?韓遂不清楚,他低下頭來,發現自己在一場場戰鬥中留下的傷口同樣不見了,體內的靈氣充盈,恢複到最佳的狀態了。

原來不止是尉遲酒一人,在還確山地界中的所有人全部恢複了原樣。韓遂忍不住想,外頭的那些修靈者可有受益?就在這個念頭剛萌生出來,耳邊聽到隆隆巨響,他不禁神情大變。

剛才還焦慮慌張的尉遲酒驟然仰天大笑道:“鏡川來了,全死了,那些修靈者全死了!”不止是他要死,那些修靈者一樣全都要死,不冤,他一點不冤。

韓遂立刻封鎖了他說話的能力,聽到鏡川咆哮接近的聲音,他就知道那些人全軍覆沒了,難過的情緒尚未來得及浮上來,他立刻按壓住了,這會兒不是要難過的時候。他把尉遲酒從地上再一次拖起來,尉遲酒既然恢複了全力,怎麽能夠讓他輕而易舉地拖走,真要反擊的時候,韓遂依舊沒有給他任何的機會。

恢複到鼎盛狀態的兩個人交手,尉遲酒討不到絲毫的便宜,被韓遂三招製住,重新扭斷了手腳:“肅鳶做得不錯,我先前還覺得你雖然壞,但無須那樣折磨。可你應該被加倍地折磨,也還不清這麽多無辜者的性命。”

韓遂冷酷地說完這句,拖住尉遲酒的一條腿,將他往第三個方向拖行。這一路山路崎嶇,尉遲酒全身擦傷,血跡流過每一塊山石。韓遂仿佛完全沒有看到,隻感覺到理所當然。這個人死百次千次不足惜,但是一想到夕霜將要與他承受相同的折磨,韓遂心痛如絞。

把尉遲酒扔到該去的位置,韓遂垂眼再看了他一下:“你很快就會按照計劃死了,你會說他們兩人一樣要陪著你死,那麽我告訴你不同處在哪裏。他們是認知到自己所付出的會得到什麽回報,有所值有所望,而你才是鏡川川底的爛泥,永遠永遠。”

尉遲酒要反駁他,發現自己根本開不得口,韓遂也沒打算讓他臨時前再開口了。韓遂步履沉重地再次回到夕霜的身邊,夕霜顯然聽到了剛才的聲響,一見他回來,欲言又止的,終究還是問了:“家主,我娘,還有很多很多幸存的修靈者是不是都死了?”

“是。”韓遂隻回答了一個字。

“金瑤是不是也死了?”夕霜沒有問金瑤,飼主與靈物之間有心靈感應,她能夠體會到水魄快要崩潰的心,她不能再雪上加霜,讓水魄把這個噩耗告訴她了。

“是。”韓遂依然隻能回答這樣一個字。

“所以,我也要死了。”夕霜的神情從焦急到平靜,終於眉眼平緩又柔和地看向佯裝堅定無比的韓遂。他應該是什麽都知道了,可他什麽都不說,這個男人啊,明明沒有看起來那麽堅硬如鐵,卻偏偏不肯承認。夕霜的心有一方位置坍塌了,為了韓遂柔軟得化成了涓涓細水一般。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兩人都不說破,隻不想讓彼此難過。

“我已經把他們送到該在的位置,都準備好了。”韓遂退後兩步,又看了水魄一眼。水魄完全沒有要離開夕霜身邊半步的意思。他開口要說,留下來可能會跟著一起死掉,轉而一想,這應該就是水魄的心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