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鏡魄反噬

清霜鏡鋪開了數年,夕霜對客戶有些挑剔,但凡願意接手的活計,認真做到最好。自從撿了朱雀回來,鏡師手藝越發精湛。若非她不想招惹麻煩,名聲早就傳到天秀鎮外去了。

三年前,夕霜在鎮口遇到奄奄一息的朱雀,好心給予吃食。朱雀像是雛鳥一樣,緊緊跟在身後再甩不脫。夕霜問她從哪裏來的,多大年紀,一概都記不清了。於是,夕霜默默觀察大半年,發現朱雀心思簡單,不像作假,放心把人給留下來。

朱雀的體質與眾不同,體內沒有鏡魄,卻可以口吐烈焰。維持的時間不長,使用一次,至少要休養幾天,夕霜不是一味壓榨,急用或是遇到棘手,才喚朱雀來幫忙。比如上一次,那個看起來不錯的急單。

夕霜眯了眯眼,最近的事一件連著一件,她至今沒工夫去查清楚是誰要陷害她!用幻術把她拐到鏡泊湖邊,任由她被湖狼啃噬。如果沒有韓遂的出現,她豈非已經屍骨無存,這殺人不見血的狠辣,讓她想到了一個人。

“阿霜,阿霜在想什麽?”朱雀見她眼底陰霾如同濃霧把瞳仁淹沒,連忙出聲道,“是不是修補太棘手?我來幫你,我已經休息好了。”

夕霜彎了彎眉眼,抬手揉揉朱雀的發頂:“這次修補需要間隔不斷的爐火,就算是邱家肯出再多的靈石,我也不能把你給舍出去。我沒事,趕緊生火。”

既然應了邱家家主,夕霜沒有絲毫大意,把鋪子中最好的火絨草取出,堆得小山一般。隨即走過去把牆上的暗門推開,裏麵星星簇火,終年不曾熄滅。

朱雀嘖嘖兩聲:“阿霜可是下了血本,為何不讓邱家把材料送來?”

夕霜抿下嘴角,低頭笑道:“不敢。”

她手中的火絨草,每一棵精挑細選,不會出岔子。邱家家主如此維護幼子,還會發生幾乎群滅的慘案,天曉得是不是邱家是否有內鬼。要是別有用心的人在材料中摻假貨,壞的不僅僅是清霜鏡鋪的名聲。

朱雀似懂非懂的,睜著一雙圓圓眼,在旁邊幫忙:“阿霜,你怎麽會想得這樣多?”

“母親在世時,與我說了許多,我記性好,不曾忘。”夕霜把挑選好的火絨草,按照陰陽之數順序投入爐底。她的眼前浮現出母親秀美又脆弱的神情,眼角始終濕潤,應該是放心不下她獨自一人。

爐火越來越旺,火苗舔舐,呈現出豔麗的橙紅顏色。從朱雀的角度看過去,映襯著夕霜的臉龐變得明豔奪目,特別是一雙眼,亮如燦星。

邱四少的鏡魄裝在鏡匣中,夕霜再多看一眼,受損十分嚴重,到底是得罪了什麽厲害的人物?然後,穩穩的把匣子關上,放進爐中架子上,她雙手捏訣,不斷變換爐火燒製的方向,時間不等人,必須先以烈火鍛造,再精修細補。

朱雀捏住衣角,她跟隨夕霜製鏡有些時候,今天格外緊張,仿佛會出什麽岔子,還不敢問出口,生怕驚擾了節奏。

爐火被鏡師賦予靈力,鏡匣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慢慢從架子上托起,斑駁的花紋被高溫催化,隱隱有流動的**環繞,遊走一周又一周。

夕霜慢慢合起雙眼,目不能視,鏡師的修煉卻可以透過鏡匣看到裏麵的鏡魄同樣被熔煉,細碎的部分合攏在一處,細細的裂縫以緩慢的速度消減中。

朱雀的右手往後一揮,從牆上抓過一盒靈石,快步走到爐邊,全部傾倒而下。火苗瞬間吞噬下靈石,再次幻變成澄淨的天青色,溫度緩慢退減。

正當夕霜修補完三條裂縫,準備睜眼時,匣中鏡魄突然劇烈震動,好像要掙脫出束縛往外衝出。

這是從未遇到過的情形,夕霜很清楚,要是這會兒鏡魄脫離了鏡匣的保護,一旦碰到明火,邱四少那邊立刻魂魄受損,哪怕不死也隻能留一口氣。

她沒有時間細想,雙手鬆開直接伸進爐中,甘冒風險,忍住灼傷之痛,緊緊把鏡匣給按住。匣中的鏡魄躍躍欲試,還在用力掙紮,雙方較勁,不分上下。

朱雀眼看著夕霜白膩的素手,燒得皮開肉綻,一張嘴想要把爐火吸入自己身體中,被夕霜厲聲喝道:“朱雀,你別動,往後退,往後退。”

她明顯是強忍住痛感,聽朱雀沒有動靜,再次喝道:“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往後退,別過來。邱家送來的鏡魄有問題。”

“阿霜,我要救你,你的手要毀了。”朱雀年紀小,經不起嚇,眼淚撲撲往下掉,“我可以把爐火熄滅的,你的手還有救。”

“爐火滅了,邱家四少的鏡魄全毀,邱家一樣不會放過我的。我可以壓製住裏麵的髒東西,你別擔心。”夕霜幾乎是咬著牙說完幾句話,再次念訣,雙手開合之間,啪得一聲把才要掀開的鏡匣死死拍回原樣。

如此來回折騰了五六次,鏡匣裏的鏡魄再沒有掙紮的精力。夕霜額角的汗珠猶如黃豆大小,不停滾落,又很快被爐火烤幹。她的唇角緩緩上揚,無論是誰在裏麵動了手腳,眼下是不能得逞了。

這筆賬,她會慢慢和邱家家主算的。

朱雀往後退了三四步,隻能看到夕霜的背影,肩膀處平穩,雙臂微展,若非方才親眼所見,根本想不到她正在經受痛苦。

忽然,朱雀聽到身後錚錚作響,分明是夕霜布下的銀線被人彈開。她以為是有壞人偷襲,咬了咬嘴唇,從門後摸了門栓衝出去。不管來的是什麽人物,她肯定要護著阿霜才行。

門栓掄起一道風,被對方一巴掌握住。朱雀的力氣相比之下,微不足道。她淚眼汪汪的一抬頭,見到的是韓遂半張臉的胡子,心口一震,哇得一聲哭出來。

韓遂什麽都沒有問,一臉了然地摸了摸她的發頂。朱雀還是個小姑娘的樣貌,梳著雙圓髻,他的掌心溫暖可靠,朱雀止住了眼淚。

“別擔心,我去看看她。”韓遂大步入內,留下身後銀光爍爍,“你在門口別進來。”

朱雀走過去,用手指一撥,銀線斷成寸寸落地。

夕霜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確定不是朱雀。但是人家特意發出聲響,表示全無敵意,朱雀替她守著門,既然沒有發出警告聲,來的隻能是韓遂了。

鏡匣再次騰空幾寸,再次落在架子上。夕霜直接把爐口封閉,才轉過身來,看著韓遂一語不發。

韓遂目光垂落看她的一雙手,燒得不成樣子。

夕霜下意識把手往後縮,韓遂不客氣的走到她跟前,扳住肩膀把她的身體握住:“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藏得住!”

“出了點岔子。”夕霜一開口,嘴唇發抖,鑽心的疼。

“鏡師常年與煉火作伴,自有可以療傷的法子,隻要不傷筋動骨的,你都能治好。”韓遂的話語耿直,沒有同情之意,“你為了防我,把爐火燒旺閉門,不怕鏡匣經不起熔煉,直接化了?”

夕霜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就是個內行,低頭不作聲。

“你信得過我,我幫你先熄了火。”韓遂壓根不給她多想的機會,輕鬆把人提著挪移到左邊,另隻手按在爐門之上。

夕霜沒見他念訣,爐門旁的小窗顏色漸漸暗淡無光,爐火被及時控製,恢複到最少線。她咳嗽一聲問道:“你也會製鏡?”

“不會。”韓遂再折身過來,下巴一揚,讓夕霜把燒傷的兩隻手平舉起來,“邱家的生意是你確定要接的。”

夕霜依然低著頭,聽到頭頂上,韓遂的呼吸聲,和他的人一樣,熱乎乎的。

“不說話,手就能治好了?製鏡是一蹴而就的過程,停不下來,你的手能堅持到幾時?”韓遂可以看她哭,看她罵,但是這不冷不熱的樣子,著實令人生氣。

“邱家四少的鏡魄是你打碎的。”夕霜沒有提問,她用的是平鋪直敘,心中已經肯定。

韓遂往後退一大步,雙手往胸前一抄,接住了夕霜的目光,完全沒有否認:“我如果說,我根本沒有動手,你信不信?”

“鏡魄反噬。”夕霜嘴角露出苦笑,“兩人的靈力相差太多,你的確不用動手,他用了多大的勁兒對付你,結果會成倍地還給他,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我並非有意欺瞞你,但是這個鍋,我也不想背。”韓遂的聲音很溫和,“他當時帶著人,想要取我性命。”

“瞎了他的狗眼。”夕霜啐了一口,這次是笑顏如花了,“你看看,這鍋雖然不用你背,那你不好奇匣子裏到底還有什麽嗎?”

“好奇,所以我才進來了。”韓遂又一次看她的手,“我有藥。”

“不用,我也有。”夕霜氣哼哼的走到另一邊的櫃子前,“幫我把六行四列的櫃門打開。”

韓遂照做,又聽她的指揮,取出藥瓶。夕霜把雙手往他跟前一送,韓遂隔著半尺的高度,把圓形藥瓶捏碎,藥粉均勻撒落,淡淡的顏色,仿佛一抹新綠。

夕霜念訣,手指的骨節都快露出來,藥粉始終保持球形不散,把她受傷的雙手包裹其中。

“你需要一點時間,我幫你看看鏡匣中到底裝進什麽髒東西。”韓遂有意無意看一眼門口處,“外麵還有一個小丫頭等你的消息。”

“朱雀進來,我害怕。”夕霜的話,讓韓遂肩膀一抖,“我害怕這裏有人垂涎我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