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到公司之後,葉昭覺恢複了忙碌,隻是在一些工作的間隙裏,比如在茶水間的時候,或是在洗手間對著鏡子補妝的時候,她會想起,確定飯團燒店完蛋了的那天,她對喬楚說的那句話:我走到絕路了。

當時看起來,真的就是那麽回事。

可是,此路已絕的時候,往往也意味著一個全新的開端。

她必須承認,重新回到齊唐創意,即便隻是一個過渡期,都讓她的身心好過了許多。

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遇上重大項目,一群同事集體群策群力加班加到淩晨,工作結束之後,老板請吃夜宵,她也嘻嘻哈哈地跟著大家一起去。

沒有男朋友在家等著,即使晚歸,也不會有任何心理壓力。

月薪比從前高了一些,午餐吃個賽百味也不用再掂量是否有點兒過分。偶爾休假的時候逛逛街,看到喜歡的衣服、鞋子、包,內心盤算一下,如果不是太過昂貴,也會買來送給自己。

這是大多數白領未婚女青年的生活常態,葉昭覺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除了依然高懸在她頭頂上的那筆,齊唐從來不提,她卻從來不敢忘記的債務。

要怎麽定義她和齊唐現在的關係呢,有時候,就連葉昭覺自己也覺得模棱兩可,誰也沒有把話說破,可是又好像已經無須再把話說破。

兩人在工作時間都表現得很專業,上司下屬界限分明,一個曖昧的眼神都沒有出現過。

相比起其他人和齊唐之間尊卑不分的輕鬆,隨意,葉昭覺小心謹慎的姿態,很像個膽戰心驚的職場新人。

可是除了工作時間之外的任何時刻,他們之間的那根界線都很模糊,並且,越來越模糊。

她已經不再扭扭捏捏,同事們私下裏拿他們開玩笑,她也不再急著否認—那樣做的話,顯得她多小氣啊。

有時,加班到太晚,齊唐開車載順路的員工一程,繞來繞去,她總是最後一個。

她坐在副駕駛時,等交通燈的間隙,他順勢握一握她的手,她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立刻抽回或是全身僵硬。

這好像已經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有幾個下雨的晚上,等雨停了,兩人坐在他家的陽台上,一邊看星星一邊聊些漫無邊際的話題,沒有意義,但令人愉快。

他們是兩個過分有耐心,過分節製的家夥,一切已經昭然若揭——

可他們都不急著揭,心照不宣的默契讓這件事變得越來越有意思。

葉昭覺並不了解,對於齊唐來說,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生命體驗。

他確實有過不少女伴,回想過去,他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吵,太吵了。

要錢,要包,要陪伴,要寵愛,要名分,個個都是索取的高手,這些東西他都有,也願意付出,隻要她們覺得開心就行,可是時日一久,他難免覺得枯燥。

葉昭覺不同,她什麽都不要,你想給她,她還要拒絕—以“窮人的自尊”這麽奇怪的理由拒絕。

可她越是這樣,他偏偏就越想要多給她一點兒,關心,幫助,感情,什麽都好。

齊唐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

葉昭覺身上最難得的,是一種接近極致的安靜,一種仿佛可以將整個世界的嘈雜都收納其中的安靜。

一種立地成佛的安靜。

她不說話的時候,她低下頭眺望遠方的時候,她凝神思索的時候,看起來跟一座雕像沒有什麽區別。

但這種安靜並不意味著沒有內容,相反,它是靜水深流,是被命運反複錘煉過後的大音希聲。

齊唐為這種靜所著迷。

因為心底裏的這份偏愛,在越來越多的場合,齊唐會攜葉昭覺一同出現,有時是出於工作需求,但更多的時候,他就是單純地覺得帶上她,自己高興。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葉昭覺真的隻是齊唐的助理,到後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兩人的關係絕不僅此而已。

一旦有一小部分人注意到這件事,便自然而然地會引起更多人對她感到好奇,可是,每當這些目光從四麵八方聚焦在葉昭覺身上時,她都有一種被狙擊手包圍了的感覺。

她從來都不擅長活在眾目睽睽之中,也許很難有人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從小到大都不曾做過明星夢的女孩子,可是,葉昭覺就是。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出風頭,讓所有人都注意自己,從來沒有過,一分一秒都沒有。

有時,相熟的人跟齊唐開玩笑,半真半假地問—“到底是助理還是女朋友,你可不要假公濟私”又或是—“換新女朋友了啊,怎麽也不給大家好好介紹一下”。

類似的情形之中,齊唐往往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可是那一個“換”字,總令葉昭覺感到有一些,說不清楚的屈辱。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幾次之後,葉昭覺終於按捺不住,直接向齊唐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以後這種外派的工作,您還是交給其他人吧。”

齊唐卻持另外一種看法:“這些人說的話,你根本不必聽進去。”

不隻如此,最讓葉昭覺感到不適的,不是生意場上的這些應酬,而是齊唐和他的朋友們聚會時,他們談論的那些話題,開的玩笑,她既聽不懂,也不感興趣。

他們提起的那些人,她不認識,他們說起的那些事,她也不曾參與。

什麽叫“局外人”,她就是了。

偶爾,有些齊唐留學時的好朋友來中國,又或者是老同學回國,他們在一起大部分時間都用英文交流,語速飛快,就像是沒有字幕的美劇。

對於葉昭覺來講,這場麵就像一場噩夢。

離開校園之後,她沒有太多機會需要用到英語,她原有的水準僅僅隻夠日常交流,要想在齊唐他們的聚會上對答如流,這對她實在是太過勉強。

每當她身處這樣的時刻,這樣的環境,都隻能盡量裝聾作啞,擺出一副很愛玩手機的樣子,把頭深深地埋下,臉幾乎貼著手機屏幕——

出於禮貌,她不便擅自提前離開,隻能把自己摁在位子上,枯坐在其中。

每次聚會結束,她也隻能尷尬地站在一旁,作為齊唐的附屬,她即便是想說一句“再見”,都找不到合適的人。

再也沒有比這更浪費生命的事情,葉昭覺深深地覺得。

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她決定不再忍讓,必須把自己真實的感受告訴齊唐。

她用了一種近乎文藝腔的語調:“每次我在旁邊看著你,你談笑風生,從容自得的樣子,你們談論的一切,所有的細節,都在提醒我,你和我原本就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

她說的完全是事實,他們的確不是。

不同的家世,不同的生長環境,不同的教育背景和經曆所造成的文化差異,甚至是懸殊的財務能力所衍生而來的消費方式……

這些都是不容辯駁的事實,齊唐也承認這一切。

“可是—這和我喜歡你,有什麽狗屁關係?”

齊唐一旦動氣,便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安撫得了的事情。

“你不想做的事,以後可以不做。不想去的場合,也可以不去,但是—”他壓了壓自己的火,“但是不要往不相幹的事情上扯。”

末了,他忍無可忍地加上一句:“出生在什麽樣的家庭又不是我能夠選擇的,我家有錢又不是我的錯。”

以他的敏銳,他當然看出來了,問題的核心不是葉昭覺是否願意陪同他聚會,而是在他們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實質性的進展之後,她又因為這些雞零狗碎的小事,猶猶豫豫地想要往後退。

麵對齊唐的牢騷,葉昭覺啞然失笑,一種很酸楚的,懶得講明白的笑。

他們曾經達成一致,認為溝通和交流真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情,而現在,他們用自身證明了這一點。

葉昭覺沉默了,既然說不通,那就不說了吧。

通常情況都是他把她當小孩兒看,因為她虛弱,她無助,她遇到的挫折總是很多。

其實他幼稚起來,發起橫來,倒是很像個未經自己允許,家人就把自己喜歡的玩具送給別人的小孩兒。

他不明白,也很難真正相信,關於生命本質的悲哀—她的理解畢竟比他要深刻得多。

從這時起,葉昭覺開始認真地考慮離開齊唐創意這件事。

這個念頭其實從她回公司的第一天就存在於她的腦袋裏,隻是這一係列不愉快的體驗,又加速了它的生長。

不同於第一次從這裏辭職時的心情,那一次,她的生活發生巨變,一切都太糟糕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短時間之內很難調整好,所以不願屍位素餐。

而這一次,她的動機非常明確:不能夠仰仗和依賴著齊唐對自己的感情,漸漸地習慣這種溫吞的生活。

如果要顧全生存大計,她的確不應該意氣用事。

可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一天不離開這裏,她和齊唐之間,就一天不可能真正的平等。

然而,開店的慘敗,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

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吃多了苦頭,自然就長了記性—想到這裏,不是不悲哀的。

下班之後,她去商場轉了一圈,家裏的護膚品都已經見底,得趕緊買新的。

但是專櫃價和代購的差價這也太大了,她有點兒猶豫—貴這麽多,怎麽辦,到底買不買?

正為難著,忽然背後有個女聲,帶著一點兒試探的語氣:“葉小姐?”

隻有工作關係的人才會這樣稱呼她,她一回頭,一個原本就隻有過一麵之緣,而又久未謀麵的麵孔——

“真的是你呀,”陳汀笑得很驚喜,“我還擔心看錯了,好久不見,你好嗎?”

葉昭覺也有點兒驚喜,她的朋友們最近都悲慘兮兮,陡然見到陳汀這樣渾身不帶一絲清苦氣息的人,簡直如沐春風。

“我啊,就那樣吧……”想想自己一言難盡的際遇,葉昭覺沒法昧著良心說“我很好呀”,又問對方,“你好嗎?”

陳汀一直笑著:“老樣子。你有約嗎?沒有的話,一起吃個飯?”

葉昭覺剛搖了搖頭,陳汀便立即打電話給相熟的餐廳訂了位子,接著,又吩咐專櫃的服務員:“請把這位小姐要的東西包起來。”

她轉過頭,對一直擺手拒絕的葉昭覺說:“小心意,就不要推辭了。”

這次之後,葉昭覺和陳汀的聯係便多了起來。

吃過幾次飯,喝過幾次東西,閑聊之中,陳汀得知了葉昭覺分手,辭職,開店,開店失敗,重回公司的全部過程。

雖然在說起這些的時候,葉昭覺都是平鋪直敘,語氣也是雲淡風輕,但陳汀設身處地地想想當時的境況,大致也能推測出其中有幾多艱難。

雖然隻打過一次交道,但葉昭覺的行事果決,周到細致,都給陳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陳汀之所以將自己非常喜歡的胸針送給葉昭覺,卻不僅是因為她的敬業,而是因為葉昭覺尊重她。

不是合作方之間的尊重,而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一個個體對另一個個體,最基礎的尊重。

“既然現在你回到齊唐這裏了,也算是柳暗花明。”

沒想到葉昭覺聽到這句話,麵上露出微微難色。

“怎麽?”陳汀敏感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環境?”

葉昭覺抬起眼來,深深地看了陳汀一眼。

她們在一家歐式咖啡館,厚重的木頭桌子上擺著一盞蒂芙尼彩色玻璃台燈,燈光折射在葉昭覺的臉上,她的遲疑落在深深淺淺的光影裏。

陳汀看出她的顧忌,身體往前傾了傾:“昭覺,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久,但你幫過我,我也是真的想和你交個朋友。你要是有什麽苦惱,可以對我吐一吐,即便我幫不上忙,你說出來,自己也好過一點兒。”

陳汀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葉昭覺也就不好意思再藏掖。

她輕聲歎了口氣,將自己心裏的那些溝溝壑壑,曲曲折折,挑揀了些能說的都說了。

“……我不知道要怎麽向齊唐解釋那種心態,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並沒有明顯的感覺,但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天生比人矮三分……”葉昭覺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說清楚,“所以我得出一個結論,隻要我不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會那麽自卑,不參與到他的生活裏,我就不用那麽小心翼翼,那麽敏感。”

“可是,你愛齊唐吧?”

這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陳汀這種絲毫不做鋪墊的提問方式,讓葉昭覺瞬間傻掉了,她連表情都來不及轉換,一臉的欲蓋彌彰:“什麽啊,啊哈哈哈,亂講什麽啊你。”

陳汀從她的手包裏拿出一盒女士煙,煙身細長,點燃之後,她輕輕吐出一口煙霧,臉上浮起一個得逞的笑:“果然是這樣。”

葉昭覺靜了靜,忽然意識到,其實,沒有掩飾的必要。

不肯主動向他求助,不肯接受他的感情,故意拉開和他的距離,卻又一次次在他麵前**自己的痛苦和挫敗,重回公司是為了多一些和他相處的時間,想要離開他的庇護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

種種不得章法的錯亂行徑,都說明了一件事——

是,她愛齊唐,雖然嘴上沒對任何人承認過,但自己心裏早已經清楚這個事實。

陳汀笑了一下:“你這種女孩子吧,很奇怪的。我喜歡一個男人就會很直接地表現出來,讓對方知道我很依賴他,很需要他。而你們喜歡一個男人,卻會繞一個大圈圈,”她的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就像你啊,你要用不需要他,不依賴他的方式去證明你其實是喜歡他的,多別扭啊。”

葉昭覺沒吭聲,她記得陳汀的生活環境,也記得她那個不太光明的身份,但陳汀對此似乎並不在意。

“大概在你看來,我對感情的這種態度,不夠高級……”陳汀笑得很溫柔,這種溫柔化解了話題中隱含的禁忌,“不過,我是很佩服你們這種女孩子的,真的。”

葉昭覺慚愧得要命,有什麽好佩服的,說到底就是不識時務:一條捷徑擺在眼前,她卻偏偏要選擇翻山越嶺。

分別時,陳汀對葉昭覺說:“有合適的機會,我會幫你留意的。”

在當時,葉昭覺對陳汀說的那句話並沒有抱什麽指望。

生活已經如此艱難,大大小小的失敗都教會了她,不要再輕信別人—不是懷疑他們的人品和操守,而是熱情與能力。

陳汀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有多大的能耐,有多少資源和人脈,葉昭覺並不了解,至於陳汀有多大的興趣為了她葉昭覺去張羅這些事,她更加無從判斷。

一個長期活在逆境中的人,很難再去相信“好運”這件事。

葉昭覺覺得自己又長大了一些。

然後,命運心血**,決定給她一個小小的獎賞。

“我在××路,這裏在做婚紗展,你快來。”

葉昭覺接到陳汀這個電話時,有點兒傻眼,搞什麽?婚紗展關我什麽事,再說我還沒下班呢。

陳汀在電話裏也沒說清楚:“那你下了班再來,”然後,又強調了一句,“來了就知道了。”

她語氣裏有種很明白的“我是為你好”的意味,葉昭覺躊躇了片刻,決定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婚紗展聲勢浩大,最近這些天,許多適婚年齡的

女生都前去觀摩了一番,拍了無數張照片發在社交網站上。

女孩子們的心思都被層層疊疊的蕾絲,雪白的輕紗撩得癢癢的,突然刮起一陣恨嫁的風潮,一時之間,她們的男朋友感覺壓力巨大。

男朋友們很難弄明白:她們說想結婚,其實,哼—隻是想穿那些雲朵般美麗的婚紗罷了。

就連葉昭覺,明明眼下完全沒有一丁點兒想嫁人的意願,也被這種氣氛感染,站在一條魚尾款的婚紗前挪不動腳步。

模特兒妝容濃豔,發型高雅端莊,臉上有一點淺笑,下巴,頸部到背部的線條讓人隱隱聯想到光滑美麗的瓷器。

“這兒像不像專門為女性造夢的工廠?”陳汀的聲音從側邊傳來。

葉昭覺回過神。

陳汀今天穿了一套Maxmara(麥絲瑪拉)新款秋裝,看到她這一身,葉昭覺才猛然意識到,啊,秋天已經來了,而過去的這大半年時間裏,自己簡直一事無成。

“是啊,夢工坊,”葉昭覺輕聲地附和了一句,“雌性動物天生愛美,為了美,不惜付出所有啊。”

陳汀哈哈一笑:“沒錯沒錯,‘白富美’們人人手腕挽一隻包,均價一萬起,不過就是用來裝點兒雜物而已。”

寒暄過後,陳汀開始說正事:“我有個交情還不錯的朋友,造型師,在業界挺出名的,這次婚紗展化妝的合作方就是她的工作室。前幾天我們喝下午茶,她無意中說起,現在業務量增大,人手不夠,想再帶幾個學生,我就想到你了,你有沒有興趣?”

“我?”葉昭覺一愣,“我就會一點兒皮毛,也就隻夠我自己用,都是平時跟著時尚雜誌學的,離專業化妝造型差得十萬八千裏呢。”

“就是因為不專業,所以才要學啊。再說,你基礎好。很多女生眼線畫得像蚯蚓,睫毛膏也不刷勻,蒼蠅腿似的就出門了。還有,臉頰上的腮紅,撲得像小丸子一樣,你比她們還是強多了。”

葉昭覺愧不敢當,沒好意思接話。

說起來,這要歸功於她兩位閨蜜。

邵清羽和喬楚,都是一生致力於追求皮囊之美的狠角色,待在她們身邊,常年耳濡目染,再粗糙的人也會被感化。

陳汀說:“能夠讓別人變漂亮,同時自己還能掙錢,兩全其美呀。”

葉昭覺心中忐忑不安,遲疑了片刻,她索性有話明說:“你有什麽打算?”

“還隻是個念頭,不成形,但我確實有個想法。”

雖然陳汀停頓了下來,但是,很顯然,她的話還沒有說完。

果然,過了片刻,陳汀接上之前的話頭:“我們一起做個新娘造型工作室,我投資,你來運營和管理,怎麽樣?”

這句話拆開來,每一個字,葉昭覺都聽清楚了,可是它們組合在一起,她卻不太明白是什麽意思。

“你啊,”陳汀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你身上有種特質,我說不好究竟是什麽,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獨立,或者自重吧……”

遠處天花板上的聚光燈次第熄滅,氣氛變得有點兒緊張,也有點兒神秘,葉昭覺因此有點兒目眩神迷。

“那種特質,讓人忍不住就想要幫助你啊。”陳汀終於全說完了。

要等到很久之後,葉昭覺回想起來,才會“呀”的一聲發現,原來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啊。

非要等到那個時候,她回想起自己與陳汀的相識,想起那次不算順利的合作,想起自己為了讓項目順利進行而付出的心力和耐心,以及事後陳汀托齊唐轉交給她的禮物。

當所有散落的珍珠被穿成一串項鏈的時候,她才會了解,每一顆珍珠都包含著命運安排的深意。

在已知的範疇裏,一扇門被打開,街口一個紅燈亮起,便利店售出今晚最後一盒快餐便當,在更遙遠的地方,有一隻蝴蝶輕輕扇動翅膀,一群大象悠閑地踏過草原,無名的河流改變了原本的方向。

到那個時候,葉昭覺仍然記得這幾分鍾裏所有的細節,甚至包括陳汀微小的動作和神情。

僅僅隻是一種直覺,一種本能,讓她的記憶在浩瀚的一生中攫取了這個片段。

而這個片段究竟意味著什麽,則需要用更長,更長的時間才能獲得解答。

然後,Frances出現了。

那晚齊唐要去參加一個小型聚會,據主辦人說隻有幾個老友參加,地點定在郊區的別墅。

車開到一半,油量過低。

拐進一個加油站,齊唐這才發現,錢包和駕照都遺留在公司,隻得打電話叫葉昭覺過來救命。

二十多分鍾後,葉昭覺拉開了車門,把東西扔給齊唐。

加完油,齊唐也不著急了,嬉皮笑臉地逗葉昭覺:“陪我去一下吧,就露個麵,然後我們一起溜好不好?”

“不好,”葉昭覺很不合作,“我還沒吃飯呢,你自己去。”

“我也沒吃啊,那邊肯定有吃的。”

“那我也不去,不自在。”

“這樣,你先陪我去,我打個招呼就走,也算到場了,然後咱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葉昭覺沒說話。

“別這麽傲慢嘛,最近我們都這麽忙,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僵持了半天,最終,葉昭覺沒強得過齊唐。

他們的聚會過程,就如葉昭覺預料的一樣無聊。

和從前一樣,他們永遠圍繞著“前幾天見了個創業團隊,有幾個項目有點兒意思”展開,以“過幾天找個時間,我牽個頭,大家一起聊聊”作為結束。

沒人注意的角落裏,葉昭覺背過身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她看了看手機,剩餘電量不到20%,電池圖標已經變成了危險的紅色,她悶得快要發瘋了。

齊唐悄悄瞥了葉昭覺一眼,他當然察覺到了她的無聊和不滿,可是—他又瞥了一眼正在講話的人—大家一直在興頭上,他找不到開溜的機會。

說是老友聚會,性質卻更像是個風投項目會,早知道是這麽個情況,他就不來了。

主辦人看出了齊唐坐立不安,忽然一笑:“人還沒到齊。”

還有人要來?

齊唐有點兒茫然,哥們兒幾個不都在嘛,還有哪位缺席?

不多時,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走了進來:“遲到太久,真是不好意思,這地方也真不好找。”

明麵上是致歉,實際上卻是撒嬌。

大家紛紛起身:“Frances終於來了。”

這下才算是人到齊了。

可是Frances一出現,齊唐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震驚。

葉昭覺原本困意沉沉,陡然看見齊唐這副反應,一下子就精神了,她好奇地看著這位姍姍來遲的貴客——

一身小香風的套裝,拎Fendi(芬迪)包,長卷發,手腕戴一隻著名的螺絲手環—葉昭覺認識這個手鐲,邵清羽也有個一樣的。

Frances轉過身來,不經意地把頭發撩至耳後,露出整張麵孔。

極漂亮的一張臉,恰到好處的笑容,明豔照人。

熱熱鬧鬧地打了一圈招呼,她最後才走到齊唐麵前,輕聲地說:“好久不見。”

齊唐整個人都是僵硬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語焉不詳地回應了一聲:“嗯。”

Frances往前邁了一小步,微微側著頭,凝視著齊唐,聲音比先前問候任何人都要溫柔:“你好嗎?”

葉昭覺從微妙的氛圍中感受到了—很不對勁。

在她的想象中,此刻,自己大概就像一隻全身的毛都豎起來的貓,雙眼含著陰冷的光,警覺地盯著這位不速之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