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邵清羽剛踏進車行的門,立刻被一群熱情活潑的年輕人團團圍住,不住地聽見他們起哄:“謝謝嫂子請客。”

她一看,原來她為大家叫的外送比她本人要先到達。

小小的車行裏終年充斥著機油氣味,此時又混合了各種食物散發出的香味。

邵清羽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幸好自己今天用的這款香水留香相當持久,風吹了一路依然清晰可聞,否則她混在這些發膩的氣味中,非得嘔吐不可。

她喜歡汪舸,也喜歡汪舸常年跟機械打交道而培養出來的男性氣質。

但汪舸的工作環境……她實在做不到愛屋及烏。

汪舸在人群之外對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著些許感激。

有一個慷慨闊綽的女朋友,他在兄弟們麵前確實比從前更有麵子,而邵清羽本人的虛榮心也因此得到了強烈的滿足。

嘰嘰喳喳的一群人很快把注意力投去了美食那邊,汪舸這才順勢把解脫出來的邵清羽拉進了車行裏麵的小屋子。

這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屋子,一張行軍床,一個小沙發,幾塊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毛毯,車行裏誰不回家誰就睡這裏。

屋子裏亂七八糟,堆滿了各種汽車雜誌和邋遢的衣物,找個下腳的地方都難。

邵清羽站在門口沒動,汪舸知道她心裏是在嫌棄,但他也懶得開口,大刀闊斧地將沙發上的東西掃進角落,又拍了拍灰:“坐吧。”

邵清羽依然在猶豫—她今天穿的這件風衣可是新買的。

“男人們生活的地方就是這樣的,下次你要來,我提前收拾,行嗎?”汪舸算是個好脾氣的人,但有些時候,就連他也受不了邵清羽。

到底不像以前談戀愛時那麽不懂事了,邵清羽也知道自己過去一貫不給男朋友台階下的毛病是戀愛大忌,於是—盡管她心裏還是不願意,但她也勉強自己坐了下來。

“上次我跟你講的那件事,你怎麽想的呀?”再次提起這個,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可一時之間她又不能將實情坦白地告訴汪舸。

汪舸攬住她的肩膀,替她把額前一縷頭發撩到耳後,親了一下她的臉。

“這不是一件小事情,我們還是應該從長計議,當然,”他知道最重要的這句話一定得強調一下,“我是很愛你的。”

“很愛我,怎麽你不肯和我結婚?”邵清羽騰地一下站起來,衝汪舸吼道。

屋外嘈雜的聲音靜止了幾秒鍾。

汪舸閉上眼睛,歎了一口氣,回頭他又要被兄弟們揶揄了。

對於汪舸原本平靜的生活來說,“結婚”這個提議是一枚重磅炸彈。

那天晚上,他們約會完,準備分頭各自回家時,在地下停車場,邵清羽忽然對他說:“我們結婚好不好?”

他腦中即刻升起一朵巨大的蘑菇雲。

在他們的交往之中,他不是不認真對待她,更不是沒有想過彼此的未來,但“結婚”這樣一件需要慎重考慮的事情,邵清羽提得未免太過草率。

“我們對於對方的了解還不夠深。”汪舸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回答邵清羽的,他錯愕極了,惶惶之中說了一句大多數人都會說的套話。

邵清羽非常不滿,但她告誡自己不要輕易動怒,要耐心地說服汪舸:“你是個簡單的人,我也是,雖然脾氣差,”為了表示誠意,她不惜拿自己最大的缺點開刀,“但我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人。至於了解,人生漫漫幾十年,哪一對夫妻敢說自己百分之百了解對方呢?”

汪舸啞然,她平時很少這樣嚴肅正經,可見此事在她心裏的分量有多麽重要。

但他還是覺得太突然了,隻能先硬著頭皮安撫她:“你是女孩子,這件事本應該由我主動提出……”

邵清羽急忙打斷他:“這都什麽年代了,誰還在乎這個啊!”

“我在乎。”汪舸靜了片刻,決定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感受,“清羽,你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仔仔細細想一想。”

麵對汪舸的回答,邵清羽不是不失望的。

但縱然如此,她還是同意了—“你想想吧,過幾天我們再談。”

“我認真想過了,以我現在的條件,遠遠不夠讓你過得幸福,你知道的—”汪舸露出了既無奈又自嘲的笑,“我什麽都還沒有。”

邵清羽推了他一把:“我有啊!我什麽都有啊!”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搞不懂自己的男朋友為什麽老是要拿這個理由對付她,她從來就不見齊唐的女朋友們會拿這種愚蠢的借口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邵清羽氣得直叫:“不公平,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是不公平,汪舸心裏說,我也覺得不公平,但是我們的參照標準完全不一樣。

他知道這是邵清羽的爆點,如果他沒有處理好,很可能會引發一場大戰。

“清羽,你跟我老實講,到底出了什麽事?”汪舸畢竟年長她幾歲,他不是傻子,在現實社會中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他確信事出必有因。

“沒有,我就是喜歡你,想和你天天都在一起。”邵清羽強著性子,雖然話語之中確實有所隱瞞,但卻又字字屬實,“我已經和自己討厭的人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這麽多年,現在我想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生活。”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汪舸,而是轉過身去假裝看貼在牆上的摩托車海報。因為在她自己聽來,這些話也未免太過隆重和矯情了。

出於羞怯,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汪舸半天沒有動作,他怔住了,邵清羽給了他一個完全無法反駁的理由,這個理由當中有感情,有道理,無懈可擊,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對此全盤接受,並且相信她所言非虛。

可是—在這個世上活了這麽多年,他的經驗告訴他,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麽,邵清羽沒有說。

他站起來,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剛剛分比薩時沒來得及去洗。

他去抱邵清羽的姿勢,極為小心翼翼,生怕某個細節冒犯了她的禁忌,招致她的反感,然而邵清羽在這個時候也不再管自己的名牌風衣,她牢牢地箍住汪舸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胸口。

“我們結婚好不好?”她又一次這樣問他。

“清羽……這樣吧,”汪舸下定決心,“周末你跟我回趟家。”

他曆來不善言辭,又習慣了遷就邵清羽,況且她還是這樣牙尖嘴利的角色,如果僅僅寄希望於言語就能讓她打消結婚的念頭,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

此番情形之下,汪舸想出了最後一個方法,帶她回家去見一見家裏人,讓她親眼看一看自己家裏的境況。

他自我安慰著,到那個時候,她大概連門都沒進就會反悔吧……

但如果—他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的那種—如果她在見過他的家人之後,看過他家中的真實情況之後,依然堅持要和他結婚呢?

這時,他聽到自己腦中另外一個聲音:如果她真的這麽愛你,那麽,為什麽不呢?

如果要用考試來打比方的話,葉昭覺認為徐晚來裝修Nightfall的架勢是托福,而自己籌備小店的過程隻是一場小學到初中的普通升學考試。

盡管這樣,小學生葉昭覺在這場測驗裏,還是被折騰得暈頭轉向,寢食難安。

和喬楚商議之後,葉昭覺最終選擇了那間租金和轉讓費較高,但人流量大的店麵,希望能夠如業主所說的那樣—“這可是個旺鋪,你能很快就把本金賺回來的。”

前任租客是一對中年夫妻,共同經營一家規模不大的精品店,賣的都是些女孩子用的平價的小玩意,也順帶著賣點文具和簡易的體育用品,總而言之就是一間雜貨鋪子。

但他們告訴葉昭覺:“你可不要小看這些東西,我們夫妻倆這些年就是靠著這個小店把孩子供出來的,小姑娘你好好做,能掙到錢的。”

“那就借您吉言啦。”葉昭覺因此信心大增,仿佛已經看到銀行戶頭上的數字唰唰上漲。自己順利還清債務,重獲自由身。

個把月的時間過去之後,她在總店的學習順利結束,終於不必再白白付出勞動。

剩下的事情就是購買設備和裝修店麵,丁

零哐啷又是大半個月的時間,當一切辦妥之後,葉昭覺和非要幫忙的喬楚都累得近乎不成人形。

“喬楚,我對不起你啊。”臨近開張之前,葉昭覺親自動手在家做了頓飯,把喬楚請過來,真心實意地向她道謝。

喬楚坐在餐桌前,一手拿一根筷子敲著碗,發出歡快的聲響:“自己人不說這麽見外的話。你做飯給我吃,這麽大的人情,為你赴湯蹈火都是應該的。”

文火慢燉一鍋湯,現代社會,還有幾個年輕人具備這份情懷?

就像邵清羽說的那句話—“這個年代誰還在乎這個?”

宴請朋友,隻需要帶上錢或卡,找一個還算過得去的餐廳,點上一大堆像模像樣的菜,推杯換盞,講幾句場麵話,末了買個單,滿桌狼藉隻管扔給服務員。

但葉昭覺沒有這樣做。

她像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人們那樣,為了招待朋友,也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清早起床去買最新鮮的食材,每一根菜葉都親手洗淨,花費一整個上午的時間,做出幾道家常菜。

喬楚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受到過這般禮遇了,她放下碗筷,內心有千萬感慨。

“前不久,我見過閔朗。”葉昭覺緩緩地說。

她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喬楚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麽輕鬆,她很用力地在裝,裝不以為意,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在店鋪裏盯著裝修工人貼牆紙、擺桌椅時,她表現得特別活潑,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往常要響亮。

但是—葉昭覺默默地旁觀著她,這種“雲淡風輕”太不自然了。

聽到閔朗的名字,喬楚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隨即又問:“你洗碗還是我洗碗啊?”

見喬楚顧左右而言他,葉昭覺適時收聲。

“還是你洗吧,我最煩洗碗了!”喬楚咧嘴一笑,“回頭掙了錢,給你買個洗碗機,徹底解放你的雙手。”

喬楚分明是不願意提起閔朗這個人,如此葉昭覺也不好再多嘴,兩人又把話題扯到了店鋪上。

這一下,喬楚明顯興致高漲:“昭覺,你知道嗎,你現在是小老板娘了呢!你知道有多少女生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會想要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嗎……前期肯定會很辛苦,不過你不用擔心,隻要我沒其他事情就會去店裏幫你的忙。你看我這麽漂亮,一定能為你招攬不少生意!”

葉昭覺被喬楚的熱情感染得十分亢奮,轉瞬之間便把兒女情長那些事通通拋之腦後。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一種新奇的,認為未來充滿了諸多可能性的,強而有力的力量在血液裏躥騰。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不為任何人,隻為實現自己的目標去做一件事的感覺有多麽好。

她第一次開始正視“自我價值”。

因而在她猛然回望從前一心為了愛情而活著的歲月時,發現了那是多麽荒唐。

隨著時節變遷,天亮得越來越早。

開業的那天,葉昭覺比鬧鍾還早醒十分鍾,她精神抖擻得就像灌了好幾杯黑咖啡。

她打開衣櫃,挑了一件薑黃色的連身裙,再披上一件灰色的針織外套,然後坐在梳妝台前開始認真化妝,這是她的big day。

塗隔離,上粉底,她的指腹輕輕地拍打著麵頰,手勢如同彈奏鋼琴。

眼角、鼻翼、發際線這些容易被忽視的地方更要留神。

柔軟的大刷子沾上散粉在空中先抖幾下,然後才能上臉定妝……

這些略微生疏了的技藝,又重新派上用場。

出門時,一種說不清緣由的力量,驅使她回頭深深凝視2106這個門牌號。

她上一次這樣凝視它時,是剛搬進來那天,至今她還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心情,就像是陽光從烏雲的縫隙中照射下來。

她笑了笑,我再也不會那麽幼稚了。

她沒有想到,開業這天,小店迎來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熟人。

“我要四十個,帶走,不著急,你慢慢做。”

這個聲音一定在哪裏聽過,葉昭覺抬頭一看,腦子裏“嗡”的一聲,脫口而出:“嘿!蘇沁!”

多日不見,蘇沁依然是典型的OL扮相,魚骨辮,清淡妝容,黑白套裝,高跟鞋,挽一隻Prada殺手包,半是嗔怪半是嬉笑:“你真是沒良心,辭職之後完全不和同事們聯係。”

葉昭覺被數落得有點兒慚愧,一邊忙著手上的活兒,一邊跟蘇沁聊天:“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不收你的錢。”

“哎哎哎,你瘋了吧,四十個你都不收錢?再說了,不是我的錢……”蘇沁翻了個白眼,心想葉昭覺有時候也真是夠蠢的,“齊唐派我來的。”

葉昭覺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如果不是齊唐的意思,蘇沁怎麽會知道自己開店的事。

這麽一想,她忽然扭捏起來:“這樣……不太好吧?”

“你幹嗎停下來呀?全公司的人都等著我呢。”蘇沁“嘖”了一聲,配合著跺了一下腳,“你打開門做生意,難不成還要挑客人嗎?”說罷,她拉過一張椅子,大搖大擺地坐下來,十足的監工派頭,“不準發呆,快點幹活兒。”

齊唐猜得一點兒都沒錯,葉昭覺果然想要推脫。

幸好齊唐事先叮囑了她,不管葉昭覺怎麽樣,一定要把這四十個飯團燒買回來。

蘇沁記得齊唐在辦公室裏重複著強調了好幾遍:“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定要讓她收錢,她要是不肯,你直接揍她都行。”

臨走之前,齊唐又補充了一句:“大家的午餐就拜托你了,要是買不回來……這麽多人,都歸你請。”

雖說是玩笑話,但蘇沁還是很不爽:“齊唐也太偏心了,改天我不高興了,也辭職出去自己創業,倒看他是不是也這麽關照我。”

話音剛落,她的頭頂就被敲了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當眾講老板壞話,膽子很大嘛,蘇沁。”

除了齊唐,還會有誰。

葉昭覺冷汗涔涔,這是第一單生意—俗稱開門紅,原本就壓力巨大,更沒料到齊唐會親自跑來,這一下她整個人都開始輕微發抖了。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我是看蘇沁去了這麽長時間還沒回公司,特意過來看看情況。”齊唐欲蓋彌彰地說。

蘇沁可不是好欺負的角色,她瞪大雙眼怒視著齊唐:“你講話要憑著良心啊,我才出來多久啊!”她抬起手腕衝齊唐指了指手表,“四十分鍾都不到!路上不要花時間嗎?”

沒有給齊唐反駁的機會,蘇沁又補上一腳—“你想葉昭覺就直說。”

“你們……”葉昭覺背對著他們,不敢轉過自己通紅的臉,“你們,給我出去等!”

四十個飯團燒做完並打包好之後,葉昭覺終於從先前那種尷尬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這時距離正常的午餐時間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

“不好意思啊……”她又陷入了新的尷尬,“太緊張了,手還比較生,耽誤你們這麽長時間,錢就別付了,算我請同事們好了。”

“那怎麽行!你傻啊!”蘇沁和剛巧進門的喬楚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句話。

蘇沁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心裏暗暗叫了一聲“哇喔”—喬楚今天顯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要的就是這種刺瞎別人雙眼的效果。

“你是開店還是做慈善呢?”喬楚把包往工作間裏一扔,毫不客氣地指責葉昭覺,“還想不想掙錢了你?”

蘇沁也在一旁幫腔:“就是說嘛,你跟齊唐客氣什麽,他啊……”邊說邊拿眼睛瞟自己的老板,“他上個星期才定了一台新車呢。”

“啊,你也來啦。”喬楚故意裝作一副剛剛看見齊唐的驚訝模樣,“蓬蓽生輝啊。”再轉過去朝葉昭覺使了個眼色,“收他雙倍的錢。”

古靈精怪的喬楚,伶牙俐齒的蘇沁,在這兩位的襯托下,葉昭覺顯得更加笨拙。

齊唐笑了一下:“蘇沁,快付錢走人,晚點兒還要開會。”

葉昭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於走啦。”

她的身體像是從冰箱冷凍室裏拿出來解凍的肉類,在高溫下開始慢慢軟化,滲著極為細小的水珠。

這無比漫長的一個多小時終於過去了,她沒有跟齊唐多說一句話,甚至連眼神的交匯

都沒有。

喬楚衝她揚了揚手裏的鈔票,眨了眨眼睛。

葉昭覺笑笑,注意力卻在別的事情上,她的心思,與那四十個飯團燒一起,被裝進紙盒,又被塑膠袋係上,隨著蘇沁的手拎著上了齊唐的車。

“葉昭覺那個朋友真漂亮啊。”在回公司的路上,蘇沁忍不住表達了對喬楚的驚豔,“你覺得呢?”

齊唐專心致誌地開著車,沒有搭話。

蘇沁賊心不死,繼續得寸進尺:“比你之前的女朋友都漂亮,老板,難道你沒看上人家嗎?”

齊唐嗤鼻一笑:“我是那麽膚淺的人嗎?”

他做夢也沒想到,蘇沁是這樣回答的—“你當然是啊!”

她到底是老職員了,齊唐心裏默默流淚。

蘇沁跟老板講起話來完全沒有禁忌:“不隻齊唐創意,其他公司也有很多人都知道呀,大家都說,齊唐的女朋友一定要達到四個硬性標準啊—貌美,胸大,腿長,膚白……哎喲!”

蘇沁這幾句話弄得齊唐差點兒闖了個紅燈。

刹住車之後,他惡狠狠地,卻又疑惑不解地望著蘇沁,問道:“真的?”

蘇沁愣住了,她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闖了禍。

可是接著,齊唐的臉上變換成另一副表情,他不再追問蘇沁,而是轉過頭去看著道路前方,神色愉悅。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在想什麽。

四個硬性指標—除了皮膚蒼白可以勉強納入“膚白”之外,葉昭覺幾乎全不合格。

她那可憐兮兮的B罩杯—齊唐想起當初自己親自麵試她時的情形,忍不住又笑起來。

還有,她最多算是中等偏上的姿色吧,幾乎從不穿短裙的著裝習慣—想必也是因為沒有美腿可秀。

是啊,按照大家對於他的女朋友的評判標準來看,葉昭覺實在是南轅北轍啊……

可是這種莫名其妙的開心是什麽原因?

他想起了中學時候,有一次考試前夕他天天看漫畫,根本沒有複習。到了考場上,他把有把握的題全做完之後,沒把握的題,全靠丟色子。

可就算這樣,那次考試他還是拿了第一,氣得第二名差點兒撕掉試卷—憑什麽你僥幸都贏?

他說不上來這兩件事情之間有什麽關係,隻是那種心情太過相似了。

成年之後,齊唐一直信奉著一個準則—隻做“有用”的事情。生命短暫,不應當在無謂的事物上花費不必要的時間和精力。

然而他為葉昭覺做的很多事情,細想之下,卻並沒有什麽意義。

可是……他轉念又一想,他為葉昭覺做任何事情都覺得高興,這麽說來,“讓自己高興”大概也算是一種意義吧。

他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給葉昭覺發了一條信息:“過兩天一起吃個飯唄?”

葉昭覺握著手機稍微考慮了一下,簡短地回了兩個字:“行啊。”

之後,她把手機扔進抽屜裏,開始接待下一位客人。

由於自己的不慎,讓葉昭覺和辜伽羅在Nightfall撞上了——

這段時間,簡晨燁一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深深自責,他不是不善於處理這種事,他是完全不會處理這種事。

那天如果不是閔朗救場,一把攬住葉昭覺往外走……

簡晨燁不忍回想自己當時的反應,反正一定會把局麵弄得更難看就是了。

葉昭覺他們走了之後,辜伽羅也沒了興致,她就是那種連裝都懶得裝一下的個性。

“沒意思,我走了。”她連包都沒背,兩手插袋,瀟灑利落。

那天之後,她沒再主動聯係過簡晨燁。

他給她發過幾次信息,也打過一兩個電話,以他含蓄沉悶的性格來說,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相當大的突破了。

可是辜伽羅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於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裏,她從他的生活中徹底失蹤了。

電話再打通的那天,簡晨燁根本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當他回過神來意識到那頭傳來的不是電子女聲機械化的聲音時,已經來不及了。

“什麽事?”辜伽羅仿佛若無其事,對於她消失的這一段時間隻字不提,“你找我啊?”

“啊……嗯……那什麽……”簡晨燁一時之間理不清思路,脫口而出就是,“你去哪兒了?我挺擔心你的。”

“啊?”辜伽羅愣了一下,“我在相親啊。”

簡晨燁沉默良久後,說:“我現在過去。”

到了辜伽羅所說的那家茶館,簡晨燁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鍾,心理建設完成之後,他推開門走向了辜伽羅所坐的那一桌。

一陣子不見,辜伽羅倒沒什麽變化,依然散發著酷酷的少女氣息,挑著眼睛看簡晨燁:“你來幹嗎啊?”

簡晨燁沒有和她囉唆,直接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坐下,看了一眼對麵的,她所謂的“相親對象”。

那是一個麵目模糊的中年男性,普通的長相,普通的著裝,普通得讓人連攻擊他的興趣都沒有,當他走在大街上,立馬就會融合在人堆裏。

從他的表情和坐姿來看,大概早就想告辭又苦於找不到理由。

正好簡晨燁來了,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慌慌張張地站起身對辜伽羅說:“你約了朋友啊,那我就先走了,再聯絡。”

他幾乎是跑著離開的。

隻剩下他們了,辜伽羅開始咯咯地笑,她拍著簡晨燁的肩膀:“他肯定特別感激你,哈哈哈。”

簡晨燁不動聲色地把她的手掃下去,一本正經地板著臉:“你這是什麽狀況?”

“什麽什麽狀況?”辜伽羅明知故問,“相親唄。”

簡晨燁再遲鈍也看出來她還記著那天的事,一時之間又覺得自己理虧,隻得耐著性子:“你才多大啊,相什麽親啊?”

“中國女性的法定結婚年齡是二十歲,我早過了好嗎。”辜伽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烏龍茶真是香啊,你要不要喝?”

“就算相親,你也要挑一挑啊。”簡晨燁還算性情仁厚,太尖酸刻薄的話他是講不出口的。

辜伽羅的語氣很隨意,可是立場卻很分明:“關你什麽事啊?”

簡晨燁一時氣結,又無從反駁,隻能惱怒地盯著她—而她也以同樣的眼神盯著他。

誰都沒有再說話。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氣氛有點兒微妙,辜伽羅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簡晨燁低下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無端跑來這裏做什麽,這麽一想,他又有些黯然。

於是他起身,也沒有向辜伽羅道別,直接走到了茶館門口,再一推門,徑直走了出去。

挺沒意思的,他對自己說,真的挺沒意思的。

辜伽羅把他問倒了—關你什麽事?是啊,關你什麽事啊。

他沿著馬路走了很長一段,那真是專心致誌地在走路啊,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他的視線範圍裏。

一直走到一個公交車站台,他停下來看站牌的時候,這才意識到,背後一直有個人在跟著他。

他一回頭,就看到了幾米之外的辜伽羅。

她一聲不吭,像是跟大人賭氣的倔脾氣小孩,死死地看著他,一直看著他,直到眼睛泛起輕微的淚光,這無辜的表情讓她看上去更顯小了。

“又怎麽了?”他一問出這句話,就想扇自己一耳光,怎麽就這麽不會哄女孩呢?

辜伽羅沒回答,她站著沒動。

簡晨燁想了一下,搓了搓手,鼓起勇氣走過去,抱住了她。

“你是不是傻子啊?”辜伽羅掐了他一下,“那人是我表姐的相親對象,我表姐不願意來才拜托我過來幫她打發掉。”

簡晨燁呆呆地“哦”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辜伽羅又說:“你給我道個歉吧。”

“哦,好,對不起啊。”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道歉,就是覺得自己應該道歉。

辜伽羅沒再吭聲了。

簡晨燁原本要乘坐的那輛公交車開到站台前停了下來,可是他沒有動,幾分鍾之後,車開走了。

從這一刻起,他的生活進入了全新的階段。

“或許一切都將改變了。”他靜靜地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