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個中單是哭了嗎?”

“你不懂,人家這叫冠軍王朝的驕傲,哪裏像你,輸了都還跟沒事人似的。”

“我這是敗而不餒。”

“扯淡,春季決賽打完心態最炸的人是誰?”

林軒他們互相說笑著從crane比賽區走到了舞台中央,在全場歡呼中躬身朝著現場觀眾致意謝幕,然後再揮揮手,回後台去了,他們還要準備稍後各個賽區的采訪。

“大舅子,淺淺的微信呢?”剛剛轉身,泡泡就又湊了過來。

“當然在她手機上啊。”林軒很奇怪地瞥他一眼。

“我當然知道在她手機上。”

泡泡一把勾住了林軒的肩膀,一臉諂媚,“哥,哥,我叫哥成嗎?我就要個微信,又不是想幹嘛……”

“你還想幹嘛?”

“我……”

泡泡被噎了一下,於是轉頭尋求隊友幫助,“哎,你不能這個樣子,說好五殺就給我的,艾……墨承,趙江,你們兩個可都聽到了的,要不等下找徐姐作證。”

“我沒說剛剛沒答應啊。”

“那等下給我?”

“不給。”

“臥槽,你不是……”

“剛剛答應是因為我沒想過會拿五殺。”

“所以呢?”

“我反悔了。”

“操……”

泡泡急了,勾著林軒肩膀改為勾他脖子,“信不信我這就讓你埋骨他鄉,再也回不到中國的……”

狠話還沒撂完,走進後台通道,早已經等在那兒的魚龍戰隊幕後人員已經各個笑容滿麵地圍了上來,這個比一下大拇指,那個喊一聲牛逼,泡泡再也沒機會把剛剛的狠話說完,這邊剛互相表達完喜悅之情,就被王迎風和徐麗他們分配著誰去接受哪個賽區的賽後采訪。

林軒自然被安排到了lpl賽區。

小組賽距離八強賽還有好些天的準備時間,魚龍戰隊這一場又是被往後安排的,夕顏的病情本就在好轉,到時候上場並不成問題,林軒並不是真正的替補人員,本就是因為意外而緊急空降的救火隊員,接下來的八強賽他肯定不會上場了。

讓他來接受lpl賽區采訪,也是趁著最後機會給林軒一個露臉機會,畢竟接下來他還是要打lpl的。

林軒被工作人員領著去準備采訪,而解說台這邊的解說工作自然依舊在繼續,這會兒三位解說雖然疲倦,但精氣神卻很好,說話也就比較放鬆,又恰逢現場回放剛剛那局比賽的精彩鏡頭,自然而然地,說話時免不了一些對林軒上局乃至於今天發揮的讚許與吹捧。

於是原本看到林軒他們鞠躬謝幕,正打算要去衛生間的薑淺予又重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江映雪已經走進了衛生間。

“好了好了,該睡了。”

同一個城市的夜色中,方鏡月看了一下時間,起身催促著倪裳趕緊睡覺,從沒想過老媽會跟自己一塊熬夜看完整場比賽的倪裳得到了縱容,就有些得寸進尺,見老媽拿起電視機要關掉,忙伸手抓住不讓她關,可憐巴巴地央求道:“等一下等一下!再等一分鍾!還有采訪呢!我想看大舅子采訪……”

方鏡月怔了一下,並不常看比賽的她自然不知道還有采訪環節,皺眉道:“什麽大舅子大舅子,人家不是有名字嘛,叫林軒。”

“哎呀都一樣嘛,大家都叫他大舅子……咦?”

倪裳說到這兒忽地頓了一下,奇怪地問道:“媽你怎麽知道他叫什麽啊?”

“你自己說的!你說我怎麽知道的?”

方鏡月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卻沒有再要關電視,隻不過剛剛站了起來也沒再坐下,隻是板著臉道:“趕緊睡覺,你爸都睡半天了。”

“知道啦知道啦,這就睡這就睡。”

老媽沒有關電視,倪裳自然不會傻到自己去關,於是一邊抓著遙控器,一邊喜滋滋地坐下等著采訪,她當然也不知道接下來誰會接受lpl這邊采訪,不過看一下總歸是可以的嘛,也許就是大舅子呢。

至於自己是不說無意間說出過大舅子的真正名字,管他呢。

方鏡月見女兒並沒有起疑,這才真的放下心來,轉身走向旁邊的衛生間,目光掠過客廳中懸掛的一副字畫時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她年輕時也曾是被媒婆踏破門檻的漂亮姑娘,隻不過娘嫁過來後沒能生兒子,受了公婆的氣,就不願自己閨女再嫁在這附近村莊,不論是誰提親都一概拒絕,後來還是大姨給說了媒,才嫁到了十多裏外。

那是她第一次嫁人。

她本是極溫柔順從的性格,自小到大不要說跟人吵架,甚至於從不曾與誰大聲說過話,雖然家庭條件不算多好,可從小被爹娘養著,別說下地、重活,連桶水都沒提過,嫁過來後最初也是這般,爹娘有時候擔心丈夫一個人忙不過來地裏的活,還時常過來幫忙。

她沒吃過多少苦,卻也絕不是什麽嬌生慣養,那個年代的農村哪有嬌生慣養?初中畢業後沒能考上高中,家裏也沒錢供著,後來還是上了技校,學了些剪裁做衣的活計,這才那時已經算得上是很難得。

她頭腦也說不上多聰明,隻是從小就能靜得下心來,心細手巧,嫁過來後說不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也是本分賢惠,想著嫁了人就好好的過日子。

然而婚後的好日子沒過多久,或許也蠻久的,但美好的記憶誰會嫌長呢?

總之應該沒多久就發現丈夫酗酒賭博,開始夜不歸宿,第一次的時候,她等了一夜,第二天他回來後低聲下氣陪著笑臉說以後不會了,她也就相信了,雖然後來還是會有這種情況,但他每次都保證不會有下次,她就也每次都相信了,從沒有想過人生會因為這些事情而發生什麽轉變。

第二年孩子出生後,這種狀況開始變得頻繁起來,三兩天頭的賭,原本做些小生意,本錢被賭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家裏孩子奶粉錢常常都要找爹娘拿,她終於慢慢意識到了嚴重性,打小就靦腆膽小的她不知鼓起多大勇氣才壯著膽子大半夜拿著手電筒、抱著繈褓裏的孩子跑好幾個村子挨家挨戶打聽、找他。

一開始的時候,他會跟他回來,但後來慢慢地開始不耐煩起來,有時候會回來,有時候依舊不回,她就生生地等一夜,等他賭完了一塊回來,從不在外人麵前跟他吵,然而到家後該有的爭吵還是會有的,從吵架到打罵,再到終於開始鬧離婚……

那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她已經記不得了。

不過鬧離婚隻是讓希望他悔改的手段,有哪個女人會剛剛生下孩子就想著拆散孩子的家庭呢?

一次次爭吵,一次次和好,一次次保證,一次次相信,一次次失望……有時候實在氣不過,有時候吵得太厲害甚至挨了打,會回爹娘家裏,但終究還是一次次地都最後跟他回來了。

她開始試著自己來撐起這個家。

從對地裏活計一竅不通到不用他幫忙也能做好大多數事情,從跟陌生人說句話都膽怯臉紅到拖著兒子拉著車走街串巷叫賣……她拚命地想要給慢慢長大的那個孩子撐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然而最終還是在一次一次爭吵打罵中徹底絕望。

後來每每回想都忍不住落淚,她不敢想象自己到底給了那個小小的孩子怎樣的一個童年,不敢去想每次自己讓他先睡覺不用管,小小的他是不是真的就聽不到爸爸媽媽吵架甚至打罵的動靜,是不是真的能睡著……

當她終於意識到這樣下去才會毀了孩子後,她終於決定要帶著他離開那個家,離開那個作為父親卻一直在把妻子兒子拖入泥坑的那個男人。

然而最終她離開了。

卻沒能把他帶走。

那是她人生中最疼的回憶。

他姓林。

不姓方。

所有人都這麽講,這麽跟她講,帶著孩子會拖累她,她還年輕,一個人可以再嫁,但帶著孩子,誰願意養著別人的兒子?就算最後願意了,能真對孩子好嗎?

所有人都這麽講,這麽跟她講,帶著孩子會拖累她……

她不記得自己怎樣離開的那個家,隻記得裝作一切風平浪靜的那個午後,安安靜靜地哄他睡覺。

好像所有的記憶就停留了在那個時候。

時間可以撫平一切疼痛。

這是假的。

真正的傷口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愈合,它隻是被厚厚的灰塵蓋住了,你看不到它。

它依舊在疼,在流血……

牆上那幅畫是她終於慢慢開始新的生活遇見了真正可以托付終身的人、結婚再孕時買的,書店裏麵買來的印刷作品,價格不貴,但她很喜歡。

那是一首詩,陶淵明寫的:

閑居執**誌,時駛不可稽。

驅役無停息,軒裳逝東崖。

沈陰擬薰麝,寒氣激我懷。

歲月有常禦,我來淹已彌。

慷慨憶綢繆,此情久已離。

荏苒經十載,暫為人所羈。

庭宇翳餘木,倏忽日月虧。

她不喜歡詩,也不知道陶淵明是誰,她隻是第一眼就在那副字畫上看到了兒子的名字,所以就買下來了。

後來又生了個女兒。

她給她取名,單名一個裳字。

倪裳。

很好聽的名字。

很多人都這麽說,倪裳長大後也說好聽,她上學後有次問她的名字是不是來自“霓裳羽衣”,因為上課時老師點她的名字是這麽講的。

她指著牆上的字畫很認真地跟她講不是。

軒裳。

這才是她名字的來源。

後來這首很長很長的詩,成為了倪裳背的最熟悉的一首詩。

她隻是想要背的清楚一點,以後可以跟人講自己名字的來由。

卻從來不知道真正的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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