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師傅從天靈教救出來並送回了玄宗,呆呆站門口站了一會兒。

我沒想到教主居然會是大師兄,我跟在他身邊那麽多年也沒有發現這個秘密,若不是師傅趁著大師兄去秦王墓暗中讓人送信與我,我也不可能知道。

怪隻怪造化弄人,我心中不怨大師兄,或許他跟我一樣也是身不由己吧。

看著門口依舊是破破爛爛,但是卻親切的樣子,忽然間回想起曾經的事情。

往事,像定在相框中的舊照片,我記得喧亂陳雜的當初,記得花開的正好時,她朝我一笑的瞬間。

自我年幼被師傅淩雲子收養後便一直居住在玄宗道觀裏。

我記得任何道觀內任何一處花草樹木,記得師傅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生,記得大師兄對我淳淳教誨,記得祖師溫柔撫摸我的頭。

我記得道觀高牆是爬不過去的,師弟們便會搭起人牆,讓我趴在上麵,看著操場上的師兄師弟練著最基本的功夫,踢腿出拳,行雲流水。

我自很小便待在玄宗了,師傅待我很好,溫柔時願意細心指導我功課,嚴肅時卻會丈打我。我練著和其他師兄弟一樣的功夫,師傅卻待我更加嚴苛,有時候還派大師兄過來叮囑我。

我以為人一生不過練武與學習,直到那一天,我又一次逃出玄宗出來戲玩,卻在那條下山山間小道與她相遇。

她呆呆站在小路一側,低頭看著山澗潺潺流水。遠處藍天澈藍而耀眼,她的發絲被微風吹拂,像潑墨的畫卷。

這時她似乎察覺到有人了,轉頭過來,眼光刺目而耀眼,將她眼邊繪圖成曖昧的一圈光暈。

我縮縮頭,直覺告訴我要離這個女子遠一點。像是命運第一次朝我仰起頭露出可怖的爪牙。她動了動,我縮了縮頭,朝她打了個招呼,就想側身跑去去。

“小師傅。”她忽然開口叫住我,我還沒有來的及奔走,她卻將我死死拉住,“不知道山上可是玄宗道觀?”

“是。”我訕訕一笑。

“不知道上麵可有個叫楚宸的孩子。”她的目光淩厲的像一把尖銳的刺刀,筆直刺入我的眼底深處。我啞然張口,訕訕後退,腦海裏轉過萬千思緒,師傅曾說,到山下切記不可跟不熟識的人亂說話。若是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說不定就會萬劫不複。

盡管這個女子指名道姓說的是我的名字。玄宗沒有第二個楚宸,她要找我,所為何事。萬千思緒最終沉寂下來,我咧開嘴,有些生疏一笑,“失禮了。我們教派好像沒有這個人,不知道您找他何事?”

女子沒有吭聲,那雙淩厲而漂亮的雙眸在我身上四下打量,最終隻是發出一道輕微的笑聲,然後伸手壓住我的雙肩,神情扭曲,“你在騙人,你就是楚宸,對不對。不要妄想欺騙我,你的模樣,騙不了我的。”

這便是我與她相遇的最初,直到現在我仍舊無法忘懷她看向我的那似笑非笑的模樣。扭曲的雙頰與陰暗的瞳孔,還有那無法忽視不見的,眼底深深難以遏製的慶幸與欣喜。

這便是我的姐姐楚楚,後來我在玄冰棺材裏再見到她,根本未曾想到曾經那一麵便可能是永遠。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剩下的親人,用盡一切我所不知道的方法也要來到我身邊,告訴我真相。

“玄宗是我們楚家真正的敵人。”她那時搖晃著我的雙肩說,“你醒醒吧,他們隻是在利用你。”

“你是誰啊。”我壓抑住內心的不耐,“請你不要這樣說我的祖師好嗎。”

“我是你的姐姐!你以為你為什麽會寄人籬下,當年金蟬子那廝害得我們楚家家破人亡。你沒有看見母親死前望向我們的那淒絕的眼神,你沒有看見!”她說著說著就留下淚來,不由分說就要拉著我走。

我怔怔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隻是抬起一雙眸子盯著她瞧,“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會跟我走的。”她慘然一笑,“世上最殘酷的不是得知真相,而是得知真相你卻無法辨明真相。你看看我。”她說,“看看我的模樣,你的眉眼,鼻梁,哪一處不是和我七八分相似。”

我沒有吭聲,因為她的模樣確實和我相差無幾,像一個模子裏刻印出來的兩個人,如今就這樣麵對麵地站著。

“楚宸!”

“就算你是我的姐姐,我也沒有理由要和你走。”我說,“玄宗是我的家。我自小便待在這裏。”

“你如果把仇人當作自己的親人,你怎麽配做楚家子弟。”

“你拿出證據來啊。”我說,“你沒有證據。”

她還想說話,卻聽見一道劃破天際的嘶吼,長箭帶著雷霆之勢,貫穿了女子的左心房。我猛地抬頭,看見祖師就站在遠處一棵大樹上,居高臨下看著我。

曾經那些溫柔好像在此刻消失殆盡,“回去。”

吐出來的話猶如墜入冰窖。

“祖師!”

“回去。”不帶任何的感情。

這時一雙手忽然死死抓住了我,女子抬起雙眸,用那雙和我別無二致的眼睛死死盯我,“你……若是楚家子弟,一定要……報仇。”

生命的溫度在我眼中消散,直至冰冷。我忽然沒由來的心底一抽一抽的疼痛,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手,祖師卻從樹下飛身之下,用力拖住我的身體,然後帶我往山上奔去。

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甚至來不及絲毫反應,一聲輕微的低吼卻斷斷續續從我的喉中傳出,“姐……”又消散在空氣中。

我竟然哭了,我親眼看見那具逐漸流逝生命氣息的軀體在我眼中遠去,一點點的,化作一小顆不見蹤跡的黑點,在我眼中消散了。

後來我獨自一人坐在大堂前,跪拜在蒲團上。祖師說要罰我麵壁三天,我看著漆黑一團的小屋,無數次夢見那個女子扯著我的衣擺對我哭吼,“報仇!”

“孩子,你在懷疑什麽呢。”師傅有一天對我說,他也跪拜在蒲團上,就落座在我的身邊。

“師傅……”

“若是對真相抱有疑惑,就去尋找真相。世上的悲哀,在於盡管來到了真相的眼前,卻沒有揭開它的勇氣。”師傅說完,便起身推開大門走了。

後來我才明白,師傅也短短續續知道了事情真相,知道了金蟬子在我年幼時害得楚家家破人亡,竟然在冥冥緣分下,他將我收養至此。雖然姐姐死了,但師傅卻幫我保存了她的屍身封閉在玄冰棺材上,千年不腐。

我早知道金蟬子已經將我視作了眼中釘,沒想到有一天在我翻查藏書閣的時候,他真的會將一柄長劍捅入我的胸口。

鮮血四濺。

我還是化作了厲鬼,在塵世頂端飄**無息。

本以為我就這樣子完了,大仇沒有得報,姐姐也死了。我無法忘記她死之前嚴重的不甘,還有用盡全力攥住我的衣袖的那隻手,“報仇!”每當想起來淚水就會橫流過我的雙頰。

直到某一天,我聽聞天靈教有一顆冰晶心髒,若是能偷來安置在姐姐胸口,她必能死而複生。

我沒有過多猶豫,便加入了天靈教。

天靈教如傳聞那般陰寒,空氣中都仿佛彌漫著叫人驚懼的氣息。我在裏麵不動聲息待了幾個月,直到有天終於然後我抓住了機會,偷出了冰晶心髒。本以為可以就這樣讓姐姐還陽,卻還是被抓了回去。

我還是無法釋懷那年深諳在我血液當中的驚恐,他們懲罰人的手段毒辣到讓人驚懼。我被折磨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廢人,被搶走了冰晶心髒,人也被扔出了天靈教。

我仍舊記得當初天靈教教主與我說的那番話,“你弱,便有人啃食的心髒。你強,你便戰無不勝。”他的麵孔扭曲到讓人心底發毛,像魔鬼在地獄深處朝你麵露獠牙。

我半死不活躺在地上,本以為人生不過爾虞我詐,陰險歹毒,卻在絕望的最後,遇見了顧言惜和慕暄澈。

我不禁長長歎了口氣。

如果當初我沒有遇見他們,沒有打定決心要幫助慕暄澈。我現在又該身處何方,要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