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模模糊糊地睡著了。這一覺很冗長,我夢到了爸爸,他一直在朝我大喊大叫,可我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就像在演一出啞劇,神情驚恐又慌張,還時不時地朝四處張望,好像有人要抓他。我想走近,卻碰到一個無形的阻隔。

就在我著急地想要找東西砸開那道阻隔時,突然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走來,最後在我床頭戛然而止。

我昏昏沉沉夢得正沉,爸爸突然不見了,我隻看到他驚恐地大叫著一個字,看口型,像是“跑”。我正茫然四顧想要找爸爸問清楚,卻突然感覺有人在推我,一下比一下推得重。

額上突然壓了個冰涼的東西,我一個激靈,立馬張開了眼。

爺爺正陰沉著臉站在我床頭,左手上托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裙子,鮮紅如血;右手裏握了個黑色的東西,從我額上撤開後便背在了身後。

“你的眼睛……剛才又有髒東西纏你了。”爺爺歎了口氣,示意我接過那條裙子,“馨兒去洗個澡吧,把這條裙子換上。”

“爺爺特地買給我的?”在我的印象裏,爺爺從來沒有買過衣服給我。

他背過身往外走,聽到我的話時頓了頓腳,緩緩點下頭去:“時候不早了,馨兒麻利點兒。半個小時夠了吧……”

“爺爺,我不敢去洗手間……”我發現房間裏點了很多根蠟燭,看來電還沒來。洗手間就在我房間的斜對麵,可萬一裏麵也有不幹淨的東西怎麽辦?

“有爺爺在,不用怕,洗手間裏什麽髒東西也沒有,馨兒放心吧。”爺爺的聲音很蒼老,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夜深了,我突然聽出無限的悲涼。

我剛抱上紅裙子要去洗澡,走到房門邊的爺爺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很複雜,好像包含了很多感情:“馨兒,爺爺本來想往後推推,可……爺爺等不及了……你記住,爺爺不會害你。”

“爺爺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剛想追問,爺爺卻已經走出去了。

等我追到門邊時,爺爺已經去了昏暗的客廳,隻留了一句:“有事過會再問,時候不早了,你快去洗澡換衣服。”

突然有一陣陰風拂麵而來,我打了個寒噤,驚恐地往兩邊看了看,什麽都沒有。洗手間裏很亮,我也不敢在過道裏逗留,趕緊一溜煙跑了進去。

裏麵點了很多蠟燭,我掃了一圈,果然沒有看到髒東西。

我打開淋浴頭時,聽到管道裏“咕嚕咕嚕”在響。可能是管道年久失修老化了,我也沒多想,洗完頭後便洗澡。奶奶在世時,一向節儉,每次洗完澡都要把水留下來衝廁所,所以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我想,爺爺身上的味道可能是很久沒洗澡的緣故。他有呼吸能行走,定不會是個死人。

隱隱約約覺得腳背和小腿發癢,空氣裏漸漸彌漫起一股腥臭。我把頭洗好後立馬低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差點兒把我給嚇尿!

沒到小腿的水,居然是紅的!還時不時有東西遊來遊去,若有若無地蹭著我的腿腳,難怪會癢。

我就像是被開水燙了一樣,回過神來後趕緊跳出了浴缸。我低頭看了看身上,胸口竟然有一條魚魂正張著嘴巴在吸我身上的水珠!我定下心來,強忍住心裏的恐懼,捏著魚魂丟進了浴缸。

我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還沾著其他怪東西,趕緊擦幹身子穿上了紅裙子。臨走時,我忍不住又向浴缸看了兩眼,爺爺說過,這種魚魂是最幹淨的,有的鬼就愛吃這些小東西。隻是,它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馨兒,到客廳來。”我開門時,聽到爺爺喊我。背後突然又開始發冷,我也不敢回頭看,趕緊小跑著去了客廳。

大門正對的那麵牆前擺了一張長長的供桌,供桌兩頭各點了一根很粗的紅蠟燭。供桌前的牆上掛了一張很奇怪的畫,畫上有個衣袂飄飄的背影,長發及腰。供桌上豎著個牌位,上麵寫了兩個血紅的繁體字:九風。

牌位前坐著一個青銅酒器,背身上刻有花紋,十分精美,在微微搖曳的燭光下閃著幽光。

“爺……”我剛想問這是怎麽一回事,爺爺突然拿出一雙紅色的繡花鞋叫我穿上。我心裏裝滿了疑惑,爺爺卻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鍾,擺手催我:“快穿上,時間不夠了。”

紅裙子很保守,式樣偏向旗袍,紅色的繡花鞋也很精致,像做工精美的藝術品。可我哪裏有心思欣賞,我隻納悶,為什麽裙子和鞋子都這麽合身?是爺爺給我買的嗎?他以前從來沒有給我買過這些東西,他怎麽知道我穿多大碼的?

可惜,爺爺壓根沒給機會我提問,隻是突然跟我說了一句“馨兒,跟著我做”,然後便突然跳起了奇怪的舞。

我愣住了,呆愣愣地盯著他看。

眼前這個瘦削的老頭,真的是我爺爺嗎?為什麽我半夜接到的五通電話沒有記錄?爺爺之前說的天意又是什麽?我下午在客廳裏看到的白眼又是怎麽一回事?夢裏麵的爸爸為什麽那麽著急?爺爺供奉的這個人又是誰?為什麽要讓我跳舞……

我正發著愣,客廳的溫度卻突然驟降,明明是大夏天,我卻突然凍得直打哆嗦!

“馨兒!快跟著我跳!”爺爺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這才意識到這屋子裏有鬼,如果我不照著爺爺的要求做,怕是會有危險。

我學著爺爺,一會兒像興高采烈的猩猩在手舞足蹈,一會兒像撒蹄狂奔的大馬在左搖右擺,一會兒又像血盆大口的獅子在縱情進食……我隻顧著害怕,根本無暇思考那些動作究竟有什麽意義。

不過奇怪的是,我一跟著爺爺跳起來,屋裏的溫度立馬就恢複了正常。足足跳了十分鍾,爺爺才停下來。

“馨兒,過來,磕三個頭。”這時,爺爺突然彎起嘴角衝我說話,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看得我後背發涼。

“爺爺……”我想起剛才驟冷的屋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麽,走上前去就對著香案連磕了三個響頭。

“起來吧。”我抬頭看了一眼,卻見爺爺是對著我左手邊的空氣在說話,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偷偷往左邊瞟了瞟,什麽也沒有。

可我卻更加害怕了,總感覺眼前的爺爺不像爺爺。

“馨兒,再給我磕三個頭。”爺爺說著就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我哪裏敢說半個不字,忙乖乖地又在爺爺跟前跪下。磕完之後,爺爺還是剛才那樣假笑著朝我左手邊的空氣說了句:“起來吧。”

“再朝這個牌位鞠三個躬。”

我看著牌位上的兩個血字,突然想起火車上的那個夢,夢裏那個男鬼也叫九風,巧合?

我腦子很亂,等做完這一切爺爺將牌位前的青銅酒杯遞給我時,我突然意識到剛才那一番舉動像是電視裏的拜堂!

“發什麽愣,快喝下!”爺爺很著急地輕斥了一聲。

我手一抖,將裏麵的**全部倒進了嘴裏。這**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喝完竟然還想再喝。

爺爺接過那個青銅酒杯,雙手托著恭恭敬敬地放回了牌位前。

然後他突然要跟我握手,我不解地伸出手去,發現爺爺偷偷塞了個冰涼的東西到我手裏,我借著燭光看了一眼,像塊石頭,黑得極為深邃,冰涼刺骨。仿佛是我剛才做噩夢時,將我額頭上冰了一下的那塊石頭。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風,紅燭立馬不安分地晃悠起來。爺爺趕緊上前護住了其中一根,讓我護住另一根。

我剛舒了口氣,突然瞥到身邊一個白影閃過。

等看過去時,我突然看到憑空出現一隻手,緊緊掐住了爺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