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萬千流火中,她皎如明月,揚起白玉般的麵孔,喚他哥哥。

“什麽?”他微驚,“你叫我什麽?”

“哥哥啊!不然叫什麽?難道陛下殿下的互相叫嗎?”

那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叫哥哥?他的心裏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除了祖父他從未曾見過任何親人,可是現在這小小的女孩子卻叫他哥哥。拉著他的手雖小,卻如此溫暖契合,讓他覺得熟悉。仿佛已握過千萬個輪回,似乎正是他心中最深的執念。

“隻有今天,現在,你是哥哥逐月,我是妹妹再晴。哥哥妹妹一起逛花會,明白嗎?”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她不由分說的牽著手,沿著那立燈串起的星子珠鏈向花會而了。

下到朱雀大道,蕭淩天帶著夜月色向東轉入龍雀商市。這龍雀商市是夾在朱雀大道和青龍大道之間的繁華商市,商市內林立的盡是些老字號的大家生意。凡舉絲綢茶葉,珠寶瓷器,包羅萬象,無一不有,且都是上等貨色,價錢也是一等一的貴。前來此地的都是一些高門富戶,其實就是古代的高檔商業區。

這龍雀商市平日裏就是一派繁榮景象,到了今日更是熱鬧非凡。每家商戶為了在花會中爭顯氣派,都花大價錢製作了各種精美的花燈,高低錯落的懸掛在門外,隻盼著能在今日大大風光一回。

夜月色何曾見過這般繁榮景象,隻覺得一盞盞花燈流光溢彩美不勝收,街市上每一家店鋪,每一樣陳列都奇巧無比,讓她眼花繚亂。

蕭淩天被她牽著手,跟著她到處亂逛。看著她見什麽都稀奇,拿到什麽都要試一試的樣子,心中倒有一絲寵溺的感覺湧上。這丫頭,平日裏看上去淡泊安靜老持成重,可到底也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孩子而已,見了這些新奇玩意就露出了孩子的本性。宮裏頭什麽奇珍異寶沒有,她卻對這些民間的東西愛不釋手。也罷,就今天,就此刻,就衝著她喚他的一聲哥哥,寵她一回又有何妨!

看著她到處跑,賣糖葫蘆的攤子,做糖人的攤子,套圈的攤子,猜燈謎的攤子一樣不落,每樣都要嚐試一下,他便也放開胸懷,心中的什麽計策打算,都留到明日再說吧。於是反手牽起她的小手,在前麵給她引起路來。

這邊是火樹銀花合,那邊是花市燈如晝。吟風國民風開放,如此盛會,似乎全城的百姓都來參加了。男子們俱是羽扇綸巾自不必說,女孩子們此刻也都是盛裝打扮,三三兩兩的出來玩鬧。

夜月色雖衣著華貴,清麗秀美,但終究是未長開的小女孩樣貌,倒也不十分引人注目。但蕭淩天是何等風流人物,本就是如月如玉般俊朗,此刻唇邊浮一絲寵溺的微笑,全無了平日裏的冷冽霸氣。在熙熙人群中,仿如驕陽一般耀眼,讓人移不開視線,直引得這一路上豆蔻年華的少女芳心大動。這一路行來,已有七八個大膽的少女將不知從何處取來的鈴蘭,含著羞塞到他手上。

夜月色現在開心,初時還沒注意,次數多了,便覺得奇怪起來。此時又有一個美貌女子將鈴蘭花塞給蕭淩天,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她們為什麽送你花?”

若在平時,蕭淩天豈能容她們近身。但他今日心情不錯,她們送來他便也收了,此刻見她問起,就成心逗她。

“她們是在跟我求親呢,我若收下了,便是跟她們訂了親,明日便要下聘去。看來,你很快就要多幾位嫂嫂了。我的好妹妹,不替哥哥高興麽?”

夜月色微微一呆,這吟風國的風氣也未免太開放了,隻是打個照麵就求婚?這蕭淩天也著實可惡,看他懷裏的鈴蘭已不下十隻,他倒還真是來者不拒呀。

不知為何,突然有些莫名的情緒,她忍不住開口譏諷:

“那可真是恭喜哥哥了。隻不過一下要娶這麽多嫂子,哥哥雖不怕養不起,難道就不怕累壞了?哥哥家裏的嫂子可別跟哥哥鬧才好啊。”

他輕輕笑了起來,嘴唇彎起漂亮的弧度,就像故意氣她。

“你哥哥就是家裏還沒有嫂子,才一下子娶這麽多呀。以後多幾個嫂子疼你,你不高興麽?”

他還沒成親?吟風國的子民都早婚,一般男子十七歲行冠禮之後就娶親了。蕭淩天貴為攝政王,竟然二十四歲了都還沒有立妃?

不理會心中疑惑,她突然想到自己好傻,哪有這麽隨便就定親的,這可惡的蕭淩天分明就是逗自己玩呢。

想到此處,她也笑著回望他。

“嫂子疼我做什麽?疼哥哥你就夠了。就怕嫂子太多,把哥哥疼的縱欲過度,英年早逝,豈不是我吟風的損失?”

他臉色一沉,什麽縱欲過度,這些葷話她是從哪裏聽來的!

見他麵色不善,夜月色倒也機警,不待他開口教訓,就轉身鑽進了旁邊的攤子。這攤子是賣麵具的,風神祭一向有戴麵具的傳統,男子們大都帶上風神的麵具,而女子則戴月神的麵具,在這熙攘的大街上,構成一道別致的風景。

這攤子上擺著的除了風神月神的麵具外,還有辟邪的鍾馗麵具,逗小孩的猴子麵具等等。夜月色心中暗想這可巧了,給他戴上這麵具,看他還怎麽招蜂引蝶。

找到一個鍾馗麵具,她轉身把蕭淩天拉到身邊來,笑眯眯的看著他。

“哥哥,這麵具我送哥哥戴著吧,哥哥如此瀟灑迷人,可別把全城的姑娘都收來了,豈不是招的全城的男子忌恨?”

他此時已不再生氣,便由著她胡鬧。夜月色身量不高,隻到蕭淩天胸前,她便抓著他的肩讓他彎下腰,舉起雙手將麵具覆在他的麵上,然後雙手繞過他的頭,去後麵係那麵具的帶子。

好近!二人的心都為這樣的靠近輕輕一跳。除了那個詭異的夏至夜之外,他們從未曾如此靠近過。他們的臉近在咫尺,呼吸輕輕的拂在對方的麵上。她又一次聞到他身上的鬆木香,清淡又飄忽,讓她有些微微的眩暈。他亦可以聞到她身上幽幽的冷梅香,淡淡的一絲一縷纏纏繞繞,繞的他心神不寧,仿若夢中。

定是被那梅香蠱惑,他看著眼前略顯蒼白的柔柔麵孔,竟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一親芳澤,想把這嬌小的女孩擁入自己的臂彎,疼惜也好折磨也罷,一生也不想放開。

夜月色的心中也是不安,手有些抖,感覺那帶子係了好久,久到連自己的身上都染上了那淡淡的鬆木香,才終於打好了結。她定神後退一步,欣賞著眼前帶著鍾馗麵具的男子,卻忽略了那麵具下漆黑雙眸中的風起雲湧。

“好了。”她拍拍手,“這下子可省去那些姑娘小姐的花了。”

蕭淩天的心猛地一震,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過來。自己真是瘋了,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給自己暖床的女人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比她漂亮溫柔,他怎麽會對一個還未成人的小女孩起了綺念,而且還是注定要死在自己手裏的她!

他的麵色此刻已沉寒如水,但被麵具擋著無人看見,隻是先前斂起的冷冽霸氣,此刻又一點一點滲透在周身。也許——他想著,該讓今晚的遊戲結束了。

走在他前麵的夜月色此刻還渾然不知他的想法,問明了那鈴蘭花都是從前麵的風神廟求來的,她便也動了心思要去風神廟玩一遭。

“哥哥,”他看著她返身跑到他身邊,小臉上滿是期待。“我們到前麵的風神廟去,聽說那裏好熱鬧,哥哥,我們去吧。”

她拉著他的手,軟語央求著,渾不覺此刻她已把他真的當成了自己的哥哥,而不是她一心防著,一心要逃離的攝政王。從來沒有過的,有親人可以撒嬌的感覺,此刻全折射在了眼前這男人的身上。

看著她軟軟的向自己撒嬌,蕭淩天實在無法拒絕。心中輕歎一聲,打消了要帶她回宮的想法。算了吧,不是已經決定今天要寵她一次嗎,就索性寵到底吧。

“還不快走。”他反手牽起她,向著風神廟的方向走去,並未意識到自己的輕柔。

夜月色走在蕭淩天身後,身邊的熱鬧已進不了她的心。牽著她的那隻大手,如此優美又如此有力,讓她的眼中泛起氤氳水汽。

好溫暖!她能感受到他的那一絲寵溺,這就是親人的感受吧。雖然這個男人平時看起來很危險,而且肯定對自己有所圖謀。但是此時此刻,她願意相信他是真心寵愛。從來也沒有人這樣寵愛過她,現在心中暖暖的感覺,一定就是幸福吧。隻是,到了明天,兩人又要回到從前的關係,這幸福未免太過短暫。

察覺到她的沉默,蕭淩天轉過身來。夜月色立刻浮起笑顏看向他,但是還是被他抓到了飛逝的憂傷。他彎下腰,深深的看著她。

“怎麽了?為什麽不高興?”

她心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連忙用手遮住他麵具上的眼睛。飛快的把眼淚逼回去,反倒笑得更加燦爛。

“哥哥真是的,我哪有不高興。倒是哥哥突然回頭,嚇了我一跳。”

他靜默了一會兒,輕輕的拿下她的手,微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放棄追問,轉身又牽著她前行。

他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隻是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他們二人誰也躲不過。明天,這臉上的麵具雖摘了下去,心裏的麵具卻要重新戴上,該做的事一樣要做。他能給她的憐憫,也不過是現在多寵她一些,多疼她一些罷了。隻是,這樣含著眼淚笑的她,讓他莫名的覺得——

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