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

朝旭十一年七月十五,禦駕親征戰雲城的前三天,左相沈複言因謀逆大罪被斬首於雲台刑場,並誅九族,誅殺三百七十二人,刑囚一百零四人,流放六百二十五人,沈複言的嫡孫沈承佑正在誅殺之列。

事發至此不過兩月,那個本應死去的人此刻正坐在那裏看著她。一身絳紫色的長衫肆意華美,眉目之間稚氣已經**然無存,看著她的眼神銳利冷漠若有所思,卻並沒有驚訝或仇恨的感情,夜月色心中開始疑惑,那個人真的是沈承佑嗎?單看眉眼麵貌本是一般無二,但神情氣韻卻大不相同。沈承佑是斯文儒雅溫文俊美的纖纖少年,而眼前這人卻是驕揚尖銳的,鋒利的好像一把無鞘之劍,與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大不相同。

夜月色心中百轉千回,臉上那震驚的神色也不過是霎時間的事,轉回目光腳下不停的向前走去,白子嵐和林挽衣同時站起來迎她。

“蘇小姐,請入座。”白子嵐看著她目光炯炯。他是相信林挽衣的話,相信眼前的這個女子並不是傳言中的“滄海遺珠”,相信她並不是殺死他父親的凶手,否則的話此時此刻就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場景了。

“多謝。”夜月色坦然與他對視,眼神清澈明淨。

“我來為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風歌來的蘇小姐,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官家的千金,還望各位日後多多照拂。”林挽衣很自然的對大廳裏的各路英雄介紹夜月色,言下之意也很明白,這位小姐不是你們想的那個人,不要找她的麻煩。

夜月色黑眸凝水,淡然點頭:

“幸會!”

她的聲音清雅婉約,帶著順滑絲綢的質感沁入人心。在座的都是江湖人,幾曾見過這樣的女子?不由得感歎江湖與官場果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全沒有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對她的懷疑。

夜月色在空位上坐下,滄海月明自然的站在她的身後。白子嵐看著不習慣,指著遠處一桌上的兩個空位道:

“這邊有人伺候,兩位到那邊坐吧。”

“多謝白大少關心,奴婢不敢失了本分。”月明答的有禮,然後就一言不發的站著。

林挽衣與他們一路同行,知道這二人規矩守的嚴,因此叫白子嵐不必在意。大家都落了座,林挽衣開始為夜月色介紹桌上的諸位。

白家三兄妹是此間的主人家,白子嵐、白子山在初來那一日已經見過了,白子慧是一個柔弱而美麗的少女,乖巧的坐在兩個兄長身邊。年紀跟夜月色相仿的樣子,秀麗的麵孔因為喪父而顯的憂傷,眼眶紅紅的讓人雄。

西陵派的莫大先生德高望重,本來就是在白道武林有舉足輕重影響力的人物,在現在整個白道群龍無首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的以他唯馬首是瞻。莫大先生已年近七旬,身材消瘦卻精神矍鑠,雙目鷹般有神,看著夜月色的目光很有壓迫感。不過夜月色在蕭淩天的鍛煉下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眼神,淡淡的對他點了點頭。

南宮世家的少主南宮駿則是一副風流倜儻的少年公子模樣,麵孔英武俊俏,一雙桃花眼總帶著三分笑意。寶藍色的長衫,銀色嵌翠玉的發冠,手中拿著一把精致的紫檀雕花折扇,有點痞痞的味道,笑著同夜月色打了招呼。

天水寨寨主沙朗是綠林中的好漢,但是看他本人倒是完全無法想象他會是一個黑社會老大。他已界中年,但是風度翩翩,笑容溫和眼神中卻藏著銳利,身材傾長挺拔倒很像一位儒將。

碧落宮的宮主蕭司雲可真正讓夜月色驚豔了一下。這是一個可以與白飛鸞比肩的美人,隻不過是不同類型的美麗。如果說白飛鸞是嬌美到了極點的幽蘭,那蕭司雲就是豔麗到了極致的牡丹,眉眼身段都媚到了骨子裏,碧色的紗裙層層疊疊的鋪綴下來,高聳的雲鬢上隴金疊翠,更襯得她麵若芙蓉香腮欲雪。狹長的雙眉間一點豔紅朱砂動人心魄,隻是看著夜月色的一雙美目之中流露出深沉複雜的感情,好像夾雜著某種不明的情緒。與夜月色見禮的方式也是極為慎重的,不由得讓夜月色心中狐疑。

白勁的義弟陳見龍是個看上去有些莽撞的大漢,看著夜月色的眼神有些憤恨,好像還認為夜月色與他義兄的死有關。夜月色不屑與他計較,微一點頭便不再看他。

夜月色好像是來得最晚的一個,待她落座與眾人認識之後,白子嵐便端起酒杯站起身來朗聲道:

“諸位賞光前來的英雄,在下白子嵐,乃是白家長子。今日本該是家父金盆洗手之日,怎料”

他頓住,哽咽了一下,眼中泛起淚光。稍過了一會兒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才繼續道:

“各位都已知道本莊發生的血案,家父和下一任武林盟主冼大俠都已遇害,因為此事將各位耽擱在此在下深感不安。幸好有莫大先生、南宮少主、沙寨主、蕭宮主和林挽衣公子已經開始調查此案,在找到凶手之前還要繼續耽誤大家一些時日,還望大家海涵。子嵐在此代家父和冼大俠謝過各位了。”

說罷,白子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座下的白道中人亦大部分舉杯相隨,想是早就有了默契。倒是黑道的人物略有鼓噪,他們本就不歸武林盟主管轄,甚至還有不少人與白道有嫌隙,此次前來也未必都是真心觀禮的,偏又要將他們禁於此地,如何又能不鬧。

眼看著氣氛僵硬起來,莫大先生長身而起。

“各位武林同道,白盟主和冼盟主遭遇不幸實為武林一大憾事,我與南宮少主、沙寨主、蕭宮主已達成共識,不找到凶手決不罷休,不知各位同道意下如何?”

他目光如電,四下一掃,言下之意早已明了。黑白兩道執牛耳者已達成共識,若再有異議便是公然與這四派為敵。座下眾人即使心中不滿也絕不會在此刻公然表露,一時之間大廳裏寂然無聲。

見眾人無聲,莫大先生將麵前酒杯舉起,南宮駿、沙朗、蕭司雲、林挽衣亦同時舉杯一飲而盡。先前沒有喝酒的人此時也端起酒杯喝了下去,算是認可了留在此地找出凶嫌的契約。

待眾人飲盡杯中酒,才注意到夜月色不動如山,絲毫沒有拿起酒杯的意思。莫大先生沉下了臉。

“蘇姑娘這是何意?”

不知為何,他對這年紀尚小的少女有一種不明的忌憚,總覺得她十分的不平常。如此高貴逼人的氣勢單用一句出身官宦世家來解釋,他覺得遠遠不夠。

“沒什麽意思,”夜月色看著莫大先生微笑淡然,凝眸處燦若星辰,“隻是想問一問命案已發生兩天,我卻沒有看見任何官府的人來過問,所以敢問莫大先生此案可曾報了官?”

此語一出,眾人皆是一愣。報官?這話是從何說起?江湖事江湖了,這是江湖的規矩,當然沒有人會去報官。

“這是江湖恩怨,自是在江湖了結,無需報官。”莫大先生口氣強硬。

“莫大先生此言差矣,”夜月色聲音亦漸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雖是江湖,也是我吟風的江湖。雖是江湖人,亦是我吟風的子民,自然要守我吟風律例。莫大先生莫不是以為做了江湖人就可以無視朝廷了吧?”

莫大先生心頭一怒剛想發作,卻看見夜月色雙目之中寒芒閃爍,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其冷銳之氣硬是壓到了他。

他一時語塞,既不能同意報官,又不能公然表示不把朝廷放在眼裏,一時之間頓在那裏。

“莫大先生不說話就是還把朝廷放在眼裏了?既如此。”夜月色冷冷看著莫大先生,手中把玩著麵前的酒杯輕輕拿起,“就有來自廟堂的不才小女子替朝廷與幾位一起查一查此案吧。”

“小姐怕是不方便吧。”開口的是南宮駿,他的潛台詞是:你自己還沒洗脫嫌疑呢,如何去查別人?

夜月色把視線轉向他,突然一笑:

“南宮少主以為我在跟你們商量?”手中酒杯突然重重放下,眼中已無一絲笑意,“我隻不過是通知你們而已。”

如此理所當然的囂張,倒叫眾人不知說什麽好。

突然一聲嬌笑打破寂靜,隻見蕭司雲笑靨如花:

“小姐即是代替朝廷來查,我們又怎麽會不允?日後還要小姐操勞了。”說完徑自斟滿了杯中酒一飲而盡,又連著為座上的各位都斟滿了。

林挽衣率先飲下,白家三兄妹見狀也喝了。蕭司雲朝莫大先生、沙朗、南宮駿使了個眼色,這三人不甘不願的喝了,至於陳見龍喝不喝已經無所謂了。

夜月色見狀,這才放緩了臉色,輕輕舉杯沾了沾唇,放下酒杯就站了起來。

“我有些累了,就不陪大家了。明日議事之時再叫人來通知我吧。”

說完也不管眾人如何,就向外走去,舉手投足之間風神秀逸,高貴如在雲端。

滄海月明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待走出大廳很遠之後滄海才問道:

“小姐,您為什麽要插手這個案子?”

“那個人,你們會暗中調查的吧?”夜月色指的是那個跟沈承佑一模一樣的少年。

“是的,相信以主上的情報網,很快就會查清他的一切。”

“不夠,”夜月色輕輕搖頭,“隻是查清他的過往還不夠,我要借查案的機會光明正大的查他,與他有實質性的接觸。若他是沈承佑,問題就會比較麻煩,就算不是沈承佑他也必然與沈家有關係。總之要親自接觸到他才行。”

“小姐,主上交代過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以您的安全為主,您這樣做若是有危險怎麽辦?”月明有些擔心。

“沒事的”夜月色笑著看她,“有你們一步不離的跟著我,還有不知道多少個暗衛在暗中保護,我還有什麽可怕的?”

抬眼看向東南方奠空,那裏是帝都的方向。漫天閃爍的明星中,哪一顆是你在看著我?

“我總要,為你做些什麽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