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心懷不軌

之後幾日,卓雲清與公主更加如膠似漆,也更覺山中美妙難言,便是門前這一方景致,隻要兩人相對,也看不夠,讚不絕。

她們樂不思蜀,一晃來到悅園已有半個多月,卻沒一個提回京之事。

公主甚至道:“我看這裏實在是好,就是少幾分熱鬧,但住上一年半載可沒什麽不妥。”

卓雲清隻是笑,也不反駁她,想了想才道:“那每個月總得回去兩天,別讓家人擔心。”

公主心裏是讚同的,嘴上卻取笑道:“你這樣舍不得家裏人,真要是嫁給你表哥,跟他去了別的州縣可怎麽辦?這可幸好是遇上我了!”

公主自從與呂時習說清了退親的事,便對他再無顧慮,如今更覺得兩人已互許終身,沒有別的阻礙,如此心無掛礙,話便隨意許多。

卓雲清也喜歡她這樣,這時聽她玩笑,眨眨眼裝作不屑,回道:“那可真要謝謝你,謝謝你見色起意,然後仗勢欺人,然後自作主張,然後拆人姻緣,然後——”

卓雲清還在想詞兒,公主將她一撲,兩人在竹椅上倒成一團。

公主笑道:“然後木已成舟,生米熟飯,起咒發誓,涕泗橫流,什麽都過了,你有什麽怨言也晚啦!”

兩人笑鬧一番,忽而下起雨來。

山中雨急,霎時傾盆而下,待兩人反應過來,跑回屋已淋得半濕。

公主一迭聲的叫人去備水,自己瞄了一眼旁邊開心笑著的卓雲清:本來天熱衣裳就薄,這時被雨打得深深淺淺,再往身上一貼,實在別有風情。

公主拿過一件外裳把卓雲清裹上,將人拉到湯池就推進水裏。

卓雲清嚷著“你胡鬧什麽呀”,正要往外爬,公主自己也跳下來,纏著她道:“別跑,連衣服一道洗了多好……”

夜裏雨還在下,但已是淅淅瀝瀝將歇未歇。

用過晚飯,公主心情極好,溫了一壺酒,與卓雲清小酌,還特意叫了兩個樂伎隔著珠簾奏一些輕柔的曲子來伴雨聲。

這邊意境正好,簡直連神仙鴛鴦都要羨煞,外麵忽然一陣吵嚷,聽著好像就在前院。

公主剛要讓人去問,錢總管已慌張的跑進來道:“公主公主!淳王殿下從馬上摔下來啦!”

淳王一向就不是個健壯的人,在暴雨中騎馬進山受了寒濕,本來還勉強支持,來到熙園心裏一鬆,下馬時忽而暈眩栽倒在地,又不知磕碰了哪裏,人事不省。

他身邊兩個隨從連著守門的幾個人都嚇得夠嗆,園中沒有預備他來,隻有公主住的藕香齋物用齊備,人手也充足,便急忙將他送來這裏。

淳王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這裏沒有長輩,與公主同住不合禮數。錢總管不敢做主,匆忙跑來稟報。

公主雖然心裏驚疑又大為不悅,這時也生怕他有個好歹,隻好將人收下安頓,又讓隨行的太醫去照看。

這麽一攪合,酒意也散了,興致也沒了,公主轉眼一看卓雲清,卻見她並沒有什麽敗興的遺憾神色,倒是麵露憂慮。

公主心裏不是滋味,心想他是我弟弟,你卻比我關心,我也是不對,你也是不好。

公主不願計較這點小事,忍住了脾氣,挨了一會起身道:“我去看一看。”

錢總管見到淳王的時候,淳王一身水一身泥,披頭散發臉色煞白,實在淒慘得很,叫人忍不住就心生同情。

可是公主再去,他已被洗涮幹淨換了衣裳,舒舒服服躺在**,臉色也緩過來,看著就像是睡在家裏,又安穩又香甜。公主不用太醫說都知道他已沒事了。

公主心裏更不樂,礙於身份不好發作,隻能耐著性子詢問一番,又囑咐人好好照顧他。

回到房裏,卓雲清正焦急的等著,公主沒好氣道:“沒事,他哪也沒傷著,頂多有點著涼。”

公主與淳王性格迥異,從小便不親近,又為著卓雲清生了芥蒂,對他更無好感。

可是卓雲清卻不同。追到最先,是她初一見麵心生憐惜,遞給他一枝梅花。後來她裝駙馬,淳王也總是很乖順,又存心討好她,待她與別人不同,她便對他多少有些喜歡。

上次去淳王府,卓雲清雖然覺得很別扭,但她又想,如果淳王不告訴她陶太醫的事,她就不會去問公主,那公主會瞞她到什麽時候可就很難說。

那時陶太醫已下了藥,卓雲飛已吐了血,公主很可能決定把卓雲飛治好再說,而陶太醫心思叵測,誰知道會鬧成什麽樣。

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淳王也算是幫了忙。

不過卓雲清也覺出公主心情變化,也明白是為了這不速之客,勸道:“沒事就好,他總不會平白無故的跑來,也許是出了什麽事。”

公主道:“就算有事父皇也絕不會叫他來,他還不知道安的什麽心!”

公主想起兩人來避暑前的幾天,淳王找過卓雲清許多次,每次都被她擋了。

公主不禁咬牙切齒,耿耿於懷:“這雨都下了半天,他分明就是看到下雨才跑來,有意耍苦肉計!他肯定是私自出城,沒告訴父皇,怕我認真起來問出破綻,不讓他留在這才特意裝得可憐。我可不能被他騙了!”

公主越想越對,恨不能馬上去把他趕回京,可是卓雲清卻理解不了,問:“他何必這樣?”

公主心道:他對你心懷不軌,我都不知替你擋了多少次!

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妥,便有些膽怯,推脫的話脫口而出:“誰知道他!等他明天醒了再說,如果他真是偷跑來,我就派人送他回去。”

卓雲清覺得這話沒什麽不對,便不再提,公主心裏卻留了個疙瘩。

夜裏,公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安穩。

她與卓雲清這些天無話不談,彼此間的親密與信任遠勝從前,可是為了淳王又生隱瞞,實在不值。

公主摟著卓雲清,從前那些患得患失的感覺都遠了,最真切就是這一個人,肌膚相親,呼吸相聞,好像連肺腑都能掏給她,這一件事為什麽要藏著掖著?

卓雲清也還沒睡著,公主輕輕的摸了摸她的手臂,她便睜開眼,望過來。

公主輕聲道:“我們來之前祺兒找過你幾次——差不多就是連著幾天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我都讓人回了他,說你不在,或者在忙,總之沒讓他見,也沒告訴你。”

公主說到這停了。

卓雲清聽她前兩句還有些朦朧,模模糊糊的應著“哦”,後麵清醒過來便隻是看著公主,沒了反應。

公主怕她要生氣,尷尬的轉開臉,服軟認錯道:“我也不知道那時是怎麽想的,就是不高興讓他見你。他這事做的幼稚,我也是,以後可不會了。”

卓雲清見她態度老老實實,語氣又有些不情不願,歎了口氣:“傻瓜,我知道了。”

公主為這事自己別扭了好一會,現在聽她一點怪罪的意思也沒有,忍不住恃寵撒嬌:“那你說,他是一廂情願,你絕不會看他可憐就心軟。”

卓雲清不禁一笑:“那是當然,他是一廂情願,我絕不會心軟——你以為我是個很會心軟的人嗎?”

公主道:“你當然是,你總是為別人傷心難過。前一陣子你家裏不順,你那模樣,我總擔心你要和我說你要回家,我們完了。”

卓雲清好一會兒沒答話,公主想想也覺得她不好回答,也懊悔何必提到這些,便說了聲“睡吧”想把這一節揭過去。

然而她剛閉上眼睛,就聽卓雲清幽幽道:“我也隻是傷心難過一下罷了,我雖然擔心他們卻什麽都沒做,隻是他們容讓著我。我心裏雖然不覺得自己有錯,可畢竟招惹是非,授人把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連累他們和我一樣的處境。”

公主心裏咯噔一下,支起身子看她。

卓雲清自覺失言,忙笑了笑,道:“我隨口一說,你不要往心裏去。”

公主卻道:“你一向就是這樣想的,總算是說出來了。”

卓雲清無言以對,轉過臉去。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實在是她自己都不願麵對的最深的顧慮。這顧慮她既覺得不該不妥,又無法擺脫。此時夜深人靜,不知怎麽便說了出來。

公主見她不再反駁,一時激憤,很想馬上將這荒唐的想法趕出她的腦子,可是再轉念,那橫亙在她們之間的生殺的權柄並不握在她手上。

公主不覺一愣,隱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她趕緊拋開這錯覺,斷然道:“不要胡思亂想,總之我會保護你。”

次日,淳王果然很安好的來求見公主和卓小姐。

公主已經與卓雲清說開,麵上便不好再做的小氣,隻轉向卓雲清做了個“你瞧他就是想見你”的奇怪表情。

淳王進來,謙恭有禮的向兩人問安,一聲卓姐姐叫得與福姐姐一樣自然,好像他一直就說這麽稱呼卓雲清。

卓雲清聽得卻別扭,隻笑笑由公主和他說話。

公主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然後便問起他的來由,特別說道:“父皇竟讓你帶著兩個人騎馬上山,真是太不小心了!”

淳王惶恐的道:“皇伯父總是想得周到,哪會準許我這樣出城。我是私自跑來送信,還求福姐姐替我遮掩。”

公主早猜到他會這樣說,不覺一笑:“好說,可你要是呆這久了,我恐怕也遮掩不了。”

淳王忙道:“今晚皇伯父設了宴,我一會兒便要趕回去。”

公主聽著滿意,點了點頭,這才問:“出了什麽大事勞你親自跑來?”

淳王道:“福姐姐,濟聖王前天到了,朝裏現在可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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