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62 夜嘯

晚飯是在龐曉曉學姐家吃的。

下午,原先預計是這塊稻田是今天晚飯前收割完成的,先一下提前了幾個小時。

也好,龐曉曉一家也難得休息一次,於是決定明天再去收割別的稻田。

於是下午,奶奶回到家,便和龐曉曉出去買魚賣肉,開始做飯做菜。

忙活到了快五點,龐曉曉給沈念等人打去電話。

作為感謝宴,也是團聚宴。

感謝的是沈念等人幫忙收割了稻穀,團聚是因為,大家一起出來之後,便總共聚齊過一次,所以這次有空,龐曉曉作為東道主,決定在家做一桌飯菜感謝大家。

沈念等人再次買了米油水果,哄哄鬧鬧便去到了龐曉曉學姐的家中。

家中已然擺了兩個拚起來的大桌子,桌子上擺滿了菜肴,有的熱菜需要用碗蓋好,有的涼菜已經擺放整齊。

箐箐坐在小板凳上啃著一個虎皮雞爪,嘴巴一圈全是油,卻顧不得擦。

爺爺換上了幹淨的衣裳,正倚在牆邊的椅子上抽著旱煙。

龐曉曉和奶奶在灶台上忙活,看沈念等人進門來,於是一邊忙活一邊招呼道:“你們先坐,我們這還有一個菜就可以吃飯了。”

坐下後,發現這拚桌剛好能坐下他們全部的人。

那些女孩子根本沒想到男孩子們下午去幫忙幹活了,都以為男孩子們隻是邀好了去網吧玩遊戲去了。

沒去的女孩子們都表示,明天他們也要幫忙下地去,語言上表示得很積極。

沈念沒說話,心說你們真要去了,估計幫忙安慰你們可還得花費更多的氣力呢。

這頓飯吃得很久,主要是因為按照農村的習俗,得先喝汽水,然後喝酒,接著吃飯,再接著一邊喝酒吃飯一邊聊天,於是聊著聊著,屋外的天色便暗了下來,房間中拉亮了白色的燈管。

飛蛾和蚊子尋著燈源飛進房子在燈光下麵打轉,鎮子上不知道誰家的狗聞到了香味,張頭在門口張望,不敢進門。

龐爺爺喝下幾碗酒,便管不住嘴巴,拉著沈念等人便嘰嘰喳喳地聊著胡呐喊。

“我給你說啊,當初我一天沒事,就常去跑席,跑席就是喜事喪事,請我去唱兩句,喜事咱就唱喜慶,熱鬧熱鬧,喪事咱就唱悲詞,那些孝子孝孫在我腳下跪倒一片,唉,現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結婚搞樂隊演唱,死了爹媽搞墳頭什麽蹦迪,依我當年的脾氣,我這就想上去踢他們幾腳。”

沈念他們雖然知道老爺子這是醉話,但是他也知道現在的文化傳承的難度,終究還是人口外流的原因。

能唱胡呐喊的都是一些老人,而那些年輕人,都隻願意往城市裏麵跑,畢竟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已然不能糊口。

龐爺爺雖然口吐苦水,但終究還是一些酒精的作用,其實他自己到底還是沒醉。

他站起身,身子沒有踉蹌,對大夥說道:“我知道你們娃兒對胡呐喊感興趣,走,咱們上樓。”

大家都吃好了,不知道老爺子這是啥意思,但見奶奶也沒阻攔,於是大家都一起跟在了龐爺爺的身後上了樓。

本以為是去看什麽秘籍或者教學內容,但是龐爺爺卻一路想著樓頂走去。

樓頂沒有燈,但是天空月明星稀,空氣中仿佛隔著一層薄霧,朦朧而夢幻。

沈念等人在城市之中,能看到這種大片的明月夜空的時候不多,大多是從二三十層樓往窗外看去,能看到一個明晃晃的月亮掛在天邊,與對麵樓宇爭奪這原本就不大的視野。

現在看去,能看到明月高懸於天際,鎮上的低矮樓房和遠山混在這一片夜色中,遠處的河流像一天緞帶,或者說像一條臥在地上的黑龍,在黑黃的河穀中蜿蜒。

美,很美,人們在這快節奏的時代中,很難有時間停下來享受這一刻的美麗。

樓上有很多的水泥牆體,能當石凳用,大家都坐在了上麵,享受著這夜色和寧靜。

仿佛大家都忘記了,最初上樓來是因為老爺子說要介紹胡呐喊的。

老爺子卻沒有忘記,走到了房子的邊沿,旱煙在牆上磕了磕,無數的星火從煙槍裏麵抖落然後消失。

老爺子突然開口打破了寧靜,對著明月便唱了起來:

“正月裏是新年啦,

長工啦好可憐啦!

背著行李呀去打八萬

辛苦大半年啦!

背著呀,行李,去打八萬

辛苦大半年啦!

三月裏桃花紅,

長工早上工,

剁柴種地磨磨又挑F桶嘿呦喂,

我恨自己混得呀太窮拉落喂呀嘿!

剁柴種地磨磨又挑F桶嘿呦喂,

我為何就這樣穹歐嘔?

五月端陽節,

栽秧又割麥呀,

我的呀腰杆累斷了兩三截。

我累死跟誰說嘿喂?

腰杆痛斷兩三截呀

我痛死誰曉得呀?

十月裏稻穀黃呀,

我恨死個死閻王,

把我變了個人,活在這世上呀!

受累真難當啊!

我恨死個死閻王,

把我變了個人,活在這世上呀!

受累真難當!

我長工嘛忙一年,

跟財主把賬算呀!

七折八扣去了一大半,

我空手把回還咯!

七折八扣去了一大半,

我空手把回還咯!

認識了個地主家的女兒嘛,

想呀嘛想將她帶回還,

為何都是一樣的母親,

命運卻不一般,

命好的吃飽穿暖,

我的命不好隻能狠心將情斷。

我恨死個死閻王,

把我變了個人,活在這世上呀!

歌聲嗚咽,如傾如訴,響徹這朦朧的夜空。

雖然現在早已沒有了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但是社會越發展迅速,你會發現,他們真的已經落後於時代。

命運沉浮不定,在社會的許多的角落,仍然有吃不飽穿不暖的人,仍然有在痛苦中掙紮的人民。

月光如水,撒在這萬家燈火上,下邊一群人,正在演繹著人生的悲歡離合。

顯然這樣的歌聲鄰裏並不會在乎,要是在城市裏麵,估計就得被告擾民了。

原來剛剛龐爺爺說讓大家上樓來是來唱歌的,胡呐喊就得喊,而不是在一個小房間裏麵憋悶著唱。

沈念等人心中也似乎懂了一些民歌唱法的真諦。

隔壁的一家老太端著飯碗仰頭看上來,大喊道:“龐老漢,再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