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194 十裏八鄉(中)

鄉村的夜晚涼如水,特別是在這快要入冬的日子。

婦人招呼龐曉曉等客人圍坐在火塘旁,架上一個鐵三角,然後便架上一個鐵鍋,便開始準備馮毅等人的晚飯。

當晶瑩剔透的臘肉蓋在炒飯上麵的時候,馮毅等人已經恨自己隻有一張嘴了,一個個大快朵頤,就像剛剛從城中逃難出來的一樣。

老頭和婦人看著他們幾人吃,婦人去架了燒水壺,開始燒水,老頭則坐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地繼續抽著旱煙。

吃飽後放下碗,麵前的火將身子烤得暖烘烘的,讓人萌生睡意。

好在老漢的家中是一棟小洋樓,房間很多,隻是還得自己鋪床,他們老兩口平時睡不了這麽多房間。

這個天氣,蓋上被子剛剛好,不是太冷,也不是很熱。

躺在**,趕路一天的疲憊感立馬湧上來,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幾人被家中彌漫的香味所嗆醒,下樓便看到了婦人正在做飯炒菜。

大家之前在龐曉曉學姐家有過做農家家務的經驗,於是齊齊湧上去搭把手。

龐曉曉一邊幫老婦人打下手,一邊打聽關於胡呐喊的事情。

在這鍋鏟和鐵鍋碰撞的聲音中,龐曉曉了解到,這個婦人並不會唱胡呐喊,她是主內,當初他們結婚,就是老漢的一首胡呐喊山歌打動她的。

那些美好的事情早已成為那個時代的尾音,婦人一邊說,一邊操作著鍋鏟。

老漢總是能掐著時間回來,他一大早就出去放牛了,這時候牽牛回家先吃個早飯,到了下午,再牽牛出去。

龐曉曉在飯桌上詢問了一些關於胡呐喊的事情,老漢說他就是這個村的傳承人,他還沒找到後繼之人呢。

“爺爺,您兒子女兒呢?想來他們也應該會胡呐喊吧?”

老漢歎了一口氣,將一塊蕨粑放進口中一邊咀嚼一邊說:“唉,莫說他們了,一年就過年的時候見到麵,現在整個村子都難找一個年輕人來學這個東西。”

“現在科技發達了,很多的年輕人都願意往外邊跑,家裏的地也不種了,田也荒了,這種老藝術早就後繼無人了,他們願意去當什麽歌星,明星,演電視,誰還願意往農村裏麵跑,學這種東西現在養家糊口都不夠。”

“之前我就是壓著自家的孩子去學這個胡呐喊,誰知道,我家這家夥在拜師禮上死都不肯跪下,說現在已經不是舊時代了,不能給人下跪了,我知道他是不願意學,他強我們也隻好由著他,後來他就出去打工了。”

“之前和他一起的,倒是有一個比較老實的人,想要學習這個胡呐喊,可是現在時代發展了,我兒子打工回來之後,買了車,然後給我們蓋了這棟房子。”

“這時候之前那個學胡呐喊的人,現在家中還在住的小木屋,一年就靠走鄉串鎮跑點唱胡呐喊的活兒,三十好幾還沒討到媳婦,後來他將心一橫,砸了自己的飯碗,燒了抄錄的歌詞本,發誓再也不唱胡呐喊,第二年就和我兒子跑出去打工了,現在已經買了車,房子也修了兩層,媳婦也在工廠裏麵找到了一個。”

“所以之後,咱們這村上,便再也沒有人願意學胡呐喊了,甚至連那些父母,都認為這隻是飯後的消遣山歌,上不得台麵,還對自己對胡呐喊產生興趣的兒子女兒說,要是學了這個,以後村中的之前唱胡呐喊的張二叔就是你們的榜樣,娶不到媳婦,買不起車子,修不起房子。”

聽到老頭說起了這些往事,馮毅等人便也陷入了沉思。

世界觀從來都是自主性的,有的人願意學,有的人不願意學,在主觀動機上,並不能說明老漢家的兒子是錯的,也不能說那個張二叔是錯的,時代也沒有錯,物質的升華,必然會帶來傳統文化的落後,而他們這次主要調研的目的,便是找到這兩者的分化點,找到共通性,找到這個文化藝術的可持續發展之路。

龐曉曉表示了自己等人就是來做胡呐喊的調研活動,想要請求爺爺給一些歌詞,還有服飾,以及舞蹈的資料。

爺爺倒也大方,直接將歌詞本給大夥兒看,龐曉曉一頁頁拍下。

老爺爺有穿上服裝,帶上麵具,一邊介紹著這些道具的作用和需要表達的意思,龐曉曉則拍下照片和視頻。

最後,老漢便有些為難了。

“現在左鄰右舍大中午的也不好唱,以前可能唱起來對方還接一句,現在都不敢開口了,別人會說你太吵。”

老漢便表示等到下午出去放牛,在山上去唱。

坐在家中看了會兒電視,老漢和婦人不知道在家中忙些什麽,反正農民的活兒,永遠都做不完。

到了下午三四點,老漢叫他們一起出門,趕著一大一小兩頭黃牛便朝著山上去了。

黃牛的脖頸上吊著鈴鐺,每次走動,便能引得鈴鐺“鐺鐺”作響,每走一段路,黃牛便朝天哞哞大叫一聲,引得遠處的黃牛也發出了一聲“哞”的回應。

馮毅等人自然是沒有見識過這種放牛的下午,總之在牛鈴作響的一路,大家心頭都分外的寧靜。

村莊依山而建,放牛的地方便在村子的上方,走在路上,老漢便開始唱了起來。

這次唱的是曲調比昨晚的更加輕鬆,昨晚的是祭祀,唱的歌曲比較正式,也比較嚴肅,現在是上山放牛,唱的曲子自然活放一些。

來到放牛的地方,那是一大片連綿的土地,每個土地中都有山石,山石聳立,不知道是土地在山石之中還是山石在土地之中。

“以前這裏每年都種包穀,現在這裏荒了好幾年了,老人們挑不動,兒子們不讓種,現在這裏的土地,全是雜草。”

老漢坐在一個石塊之上抽旱煙,黃牛在土地中低頭啃著雜草,每坑動一下,鈴鐺便會響一聲。

老漢再次開口了,這次唱的比較悲涼,有些像高原上的《信天遊》,隻是各有各的表達形式。

在這石林之中,隻有黃牛的鈴鐺在不斷應和著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