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大街的人們發現家門口出現了一個西瓜攤是這天下午五點多鍾的事兒。

最先發現這一情況的是在西瓜攤對麵龍鳳大酒店裏作禮儀小姐的珠珠和西瓜攤右邊的修鞋匠李二孬。

這天的天氣出奇的好,天邊一點雲彩也沒有,碧空如洗的樣子,西落的太陽就像個剛要出鍋的油酥燒餅掛在那兒,挺誘人的。也沒有風,當然我們這個北方城市在夏天是極少有風的,就像春天秋天極少沒風一樣。當時,珠珠正身配“歡迎您光臨”的紅色迎賓綢帶站在酒店大廳門口,雙手相疊放在小腹的前麵,兩個白皙稚嫩染著紅指甲的大拇指還不時地相互繞來繞去,如同兩個孩童在圍著一棵小樹歡快地戲嬉。她臉上的笑就像是一朵美麗的絹花,這種如絹花的笑自然不會發自內心,是一種經過特殊培訓而形成的職業化的微笑,因為她的工作就是在不想笑的時候必須笑,而且必須笑得和真的一樣,否則就會失去那份本該屬於她的薪水。這個時候也自然不會有客人,店堂裏冷清清的,隻有那些被辛勤的服務生擦洗得一塵不染的桌椅和餐具在發著寒光,將要來這裏吃飯的人們現在有的正在會議室裏做著反腐倡廉的動員報告,有的正在看著晚報新聞。珠珠不想把這種笑白白地Lang費掉,就先是抬眼看了會兒如燒餅似的太陽,又衝它伸了伸舌頭,然後就麵向了馬路上的行人。

光明大街是我們這個北方城市一條比較繁華的南北走向的馬路,很多年以前並不叫“光明大街”,而叫“昌茂路”,兩邊的法國梧桐的樹幹已經千瘡百孔,皺紋環生,就像兩排年逾花甲的老人在為另一老人送行。

昌茂路在萬惡的舊社會可謂不同凡響,曾是聞名遐邇的商埠,當地名聲顯赫的老字號大都集中在這裏。自本世紀初開始興盛,不少人在這裏發了財,腰纏萬貫,也有不少人在這裏遭了難,傾家**產。不過到了五六十年代,無論腰纏萬貫的還是傾家**產的又都遭了難,殊途同歸了。如今,與其周圍的華麗雄偉的高樓大廈相比,它已顯得過於破爛不堪,就像一群妙齡少女圍著一個麵容憔悴的老太婆一樣。所以,它的繁華已經不是因為它有眾多的商業或者娛樂網點,而是因為去附近任何一家大商場或高級娛樂廳都必須要經過這裏,就像你下班回家要進臥室或者廚房就必須要經過門廳一樣。

珠珠看到一個年齡如己身著黑色連衣短裙的姑娘自西向東走來的時候,一隻綠色的蒼蠅在圍著她嗡嗡地轉了數圈之後,正好在她的嘴唇上停了下來。

這隻蒼蠅有點美麗無比,寶綠色的身軀配以晶瑩剔透的紫紅色頭顱,就像一隻采蜜的蜜蜂臥在珠珠紅紅的嘴唇上。當然,蒼蠅再美麗也不會變成蜜蜂,就像猴子再聰明也不會變成人類一樣。

珠珠厭惡至極地揮手驅趕著蒼蠅,同時吐了一口唾沫。

美麗的蒼蠅顯然有些戀戀不舍,它覺得在這個漂亮女人的紅嘴唇上歇息一會兒感覺很是不錯,溫馨而充滿詩意,而且她吐出的這口唾沫在空中如雨點般散開之後,在夏日的陽光下折射出一弧迷人的七色彩虹,其中一絲在劃了一道妙不可言的拋物線之後還落在了蒼蠅紫紅色的頭上。蒼蠅抬起閃著黑光的前爪將其抹到嘴裏,甜甜的味道更使它下定了再次在這個女人嘴唇上落下的決心。

蒼蠅驅而不散,珠珠不禁麵有慍色,就在她與蒼蠅展開鬥爭的時候,黑裙姑娘已經走到了珠珠眼前的人行道上。

黑裙姑娘起初有些莫名其妙,因為她並不知道這個站在酒店門口的漂亮女人為什麽會變得如此煩躁不安。她不由得停了會兒,想尋個究竟,待她看到那隻美麗的蒼蠅時就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然後繼續她的路程。但是,她的笑聲還沒等傳到珠珠的耳朵裏,就被高出路麵很多的下水道水泥井蓋絆了下。黑裙姑娘往前踉蹌了正好三步時,左腳金色的高跟鞋鞋跟就同鞋底無情地分家了。

珠珠想這回該輪到她幸災樂禍了,但是她沒有,因為那隻蒼蠅還在圍著她轉。

住在這裏或者常從這裏路過的人們都知道,龍鳳大酒店門前的這個井蓋原來並不高出地麵,也不是水泥的,是生鐵的。前些日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夜裏丟了三次,在前後三次跌進三個行人之後,市政部門被迫無奈將井蓋換成了水泥的。與此同時,市報在頭版的重要位置報道了公安人員奮戰15晝夜破獲了三個夜間進城偷井蓋倒賣的農民盜竊團夥。這對每個想走路的人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但是,丟鐵井蓋和行人落井的事仍時有發生,市報和晚報的社會新聞版上幾乎天天都有這方麵的報道。公安機關對此已無能為力,一個井蓋前麵站一個荷槍實彈的警察顯然是不現實的。市政部門開過幾天的研討會之後,隻好決定投資在預製水泥板廠定做了一批水泥井蓋,發現丟一個鐵井蓋就換一個水泥井蓋,並由此引發了我們這個城市市政設施的一項重要變革。聰明的市民們已經有所預感,在不久的將來,鐵井蓋就會在這個城市徹底消失了。如果那些盜賊也像市民們一樣聰明,不急功近利地將鐵井蓋馬上當費鐵賣掉的活,說不定多少年以後就具有文物收藏價值,價格將成倍地增長。

黑裙姑娘顯然有些尷尬,由笑別人到被人笑的角色轉換一時還不能在心理上接受,所以她的臉紅了陣兒又白了陣兒。她撩了下跌落到前額上的頭發,又蹦蹦跳跳地回頭拾起鞋跟,準備快步離開,但她眼前的路已經變得高低不平如山路一般了。

值得高興的是,在馬路的斜對麵就有一個修鞋匠,這時的修鞋匠早已目睹了黑裙姑娘由興奮到懊喪的全過程,他正興高采烈地把手中的小鐵錘敲得叮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