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的哥哥劉溝開這家好來影廳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原來影廳叫“東方紅電影院”,再原來則叫“西洋大戲院”,劉溝承包過來時就改名“好來影廳”了。當時給影廳重新起名的時候,有人建議改回解放前的舊稱“西洋大戲院”,可劉溝畢竟是在新中國長大的,他覺得有點資本主義複辟的意思呢,就想了個挺專業的“好萊塢影廳”的名字。但又一想,這是美國人的名字呢,人家會不會告咱侵權,眼下兩國正為知識產權問題你來我往地交涉,咱別給政府添麻煩了,就把個“塢”字去掉,成了“好來影廳”。

宮小軍那天來到好來影廳時心情正不好,原因是談了近六年的對象在不到三天的時間裏就吹了。

本來,宮小軍和那個叫青的女孩子是準備元旦結婚的,宮小軍的母親素真連結婚用的被褥都做好了。可是青突然情變,跟著一個來做生意的台灣商人跑了。青走的時候連個招呼也沒打,隻給宮小軍留了一張不足一指長的紙條,說宮先生再見了,請相信我不會再回來了。宮小軍看罷紙條笑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然後就把它撕成碎片拋向了天空。宮小蘭下班回家時發現哥哥嘴巴上的口水就像是黃河決了堤。

青的不辭而別對宮小軍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盡管他知道這個打擊遲早要發生,就像明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在拿到診斷書的時候就不能不一腚癱坐在地一樣。青是個挺不錯的女孩子,在進入偉大的上世紀90年代後,挺不錯的女孩子的愛情就更值錢。比方說宮小軍想得到青的愛情就得出很高的價錢,在他的購買能力出現問題的時候,就不能怪青小姐的無情無義了。

宮小軍衝宮小蘭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就獨自走了,他沿著這個城市剛剛開通的一條馬路往東走去,這樣他就走到了好來影廳。

好來影廳其實是個錄像廳,專門播放一些香港台灣的片子。那時候隻是改革開放初期,不像現在這樣什麽片子都可以看到。宮小軍走出家門時就沒想晚上再回來,影廳通宵播放的廣告叫他停住了腳步。他看了眼頭頂上的霓虹燈,又衝它做了個鬼臉,才掏出50塊錢買了一張票。

宮小軍走到大廳裏時,聞到一股香香的麵包味兒,就咽了下口水後就感到餓了。他向麵包攤走去。

劉洋這時就在麵包攤後麵,正給一個顧客找零錢。

宮小軍來到麵包攤前沒說話,他發現那一隻隻烤得蛋黃色的麵包就像是青微微顫抖的**。這時他身上還剩下200元錢,是兩張印有四大偉人的整票,這本來是他母親叫他買喜糖用的。

劉洋接過百元大票,發現沒零錢可找,就說你先看錄像,過會兒有了零錢我就給你送去。

宮小軍對劉洋的信任來自她姣好的麵容,這自然不能怪宮小軍,任何一個男人麵對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孩子都不能不產生幾絲好感,如果不是這樣這個世界就簡直不可想象了。宮小軍發現青一下子在自己心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是在見了劉洋之後,那時劉洋絕不像現在這樣如同一隻母老虎,她看著每一個顧客都是笑眯眯的,她五官裏的每一個品種都可稱得上是優質產品,而且組裝得又特別協調,就像她的父母生產她的時候利用了黃金分割法一樣。

“小姐貴姓?”宮小軍拿了麵包走出幾步後又回過了頭來,問。

劉洋這時正在接待另一個客人,這個客人也是位小姐。對宮小軍的問話作出反應的是這位小姐,她看了宮小軍半天也沒想起在哪裏見過。

“先生,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小姐咬口麵包,說。

宮小軍晃了晃腦袋,也學著小姐的樣子咬了口麵包,說:“不是我認錯人了,是你聽錯了話,我問的不是你。”

小姐衝宮小軍吡了吡鼻孔就走了,她走一步咬一口麵包的樣子叫宮小軍想起了動物園的猴子。

“小姐貴姓?”宮小軍走到劉洋的跟前,再次問道。

劉洋發現眼前的這個小夥子魁梧英俊,一雙大大的眼睛裏躲在眼鏡後麵好像有幾絲憂鬱在遊動。

“你怕我不給你錢了嗎?”劉洋拿起抹布,擦著櫃台上的麵包屑,說。

宮小軍聽罷臉馬上就紅了,就像真怕她不找給自己錢一樣。

“不是的,”宮小軍不由得說起慌來,“我覺得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劉洋看著宮小軍半晌沒說話,她發現這個陌生男子竟然越看越麵熟。她想,我們在哪兒見過呢?

劉洋再次出現在宮小軍麵前是在夜裏12點,這時錄像已經播放了四個多小時,兩部香港言情片已經放完了,宮小軍獨自坐在小包廂裏已經看得兩眼昏花。

劉洋不是來送錢的,她是來告訴宮小軍,如果他想看到更精彩的言情片那錢就不用找了。

宮小軍聽到這話後的第一反應是看看錄像廳裏有沒有熟人,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錄像廳裏該放X級的片子了。他很高興,他認識的人和認識他的人現在都在家裏做夢呢。

“能在這裏坐一會兒嗎?”宮小軍從口袋裏掏出剩下的另一百塊錢,放到劉洋的手裏,又指指包廂的空座位,說。

劉洋沒有拒絕,她在宮小軍的右邊坐下來,看著人民幣上的四個偉人說:“我真的想不起我們在哪兒見過了?”

宮小軍笑了笑,說:“其實我們從沒見過的。”

劉洋也笑了,說:“不過,我也覺著你麵熟。”

宮小軍試探著摸了下劉洋的手,說:“這叫緣分。”

劉洋的手象征性地往後縮了縮,抬眼看著宮小軍,說:“你叫什麽名字?”

宮小軍用另一手拍劉洋的手背,說:“宮小軍。你呢?”

劉洋搖搖身子,說:“劉洋。”

宮小軍的身子故意顫了下,說:“這個名字好,你不冷嗎?”

劉洋又往宮小軍的身邊靠了靠,說:“有點兒。”

這是宮小軍第一次與一個陌生的女人單獨坐在一起。這時,他再次想了青,眼睛竟又濕潤了。

“這是逼良為娼嗬。”宮小軍一把抱住劉洋時,在心裏說。

劉洋的臉緊靠在宮小軍的臉上,她感到他的嘴巴動了動,胡楂兒還紮了她一下,好像在說著什麽。

“你說什麽?”劉洋扯了下宮小軍的耳朵,說。

宮小軍自然嚇了一跳,他直起腰來,想我在心裏說的話她怎麽會聽得到?

“你這人真好。”宮小軍再抱住劉洋,而且比剛才抱得更緊了。

接下來就不需要什麽語言了,隨著錄像劇情的進展,宮小軍和劉洋坐著完成了他們想完成的事。在他們相擁著站起來的時候,宮小軍回想了下青的麵容,然後對劉洋說:“咱們結婚吧。”

早晨天剛發亮,宮小軍就領著劉洋回到了家裏,他的母親素真這時正坐在大門口頂著呼嘯的朔風等待著突然失蹤的兒子。

劉洋起初隻不過是想像往常一樣陪著自己感興趣的男人玩玩而已,當她來到宮家花園,得知這四合院是宮家的財產時她差點哭了。

“這是咱媽。”宮小軍指著母親說。

“媽。”劉洋挽起宮小軍的胳膊,親切地叫道。

素真愣著看了劉洋老半天也沒敢答應,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從宮家花園裏出來,劉洋就領著宮小軍來到後來被他稱為“猿人別墅”的劉家。劉洋的家庭令他很失望,滿屋滿院的豬臭味兒叫他幾次想嘔吐。他有點後悔昨天晚上為什麽沒從劉洋身上聞到這豬臭味兒。他發現自己具有驚人的毅力是在這天的中午,他忍著惡臭在劉泮家吃了午飯。吃了午飯他就回家告訴母親他馬上就要跟劉洋結婚了,這時的宮小軍就像是一發已經發射出去的炮彈,不顧一切地向著既定目標飛去。

素真當然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她以給劉洋家送訂婚禮為由向宮小軍問清了劉家的地址。

素真來到了劉家,在劉家看到的一切更堅定了她阻止兒子這門婚事的決心。但是,她失敗了,她此行的效果除了讓劉洋在一個星期後跳下“花轎”捂著鼻子邁進宮家的大門以外什麽作用也沒有。

宮小軍料定他將為此吞下苦果,然而在那個時候他更願意吞下這枚苦果,他以自虐的方式表達了他對愛情的絕望和對生活的戲弄。

宮小軍已經為這枚苦果付出了代價,現在,他準備為這枚苦果付出更大的代價。

“可以給她一間房子,這樣可以把宮亮留下。”宮小軍對呆坐在沙發裏愁眉不展的母親說。

素真聽罷宮小軍的話,一氣之下想站起來,卻再次歪在沙發裏。

“房子?這房子是宮家幾輩人的財產,你說送給她就送給了嗎?你的父親你的祖父還有你的曾祖父在天之靈會答應嗎?”素真抬起右臂,指著天花板,說。

宮小軍咬了下嘴唇,說:“不答應就別要宮亮了。”

素真頓時暴跳如雷,高叫道:“不行,房子我要,宮亮我也要,我不能成為宮家的罪人。”

宮小軍拍了下腦門兒,說:“宮家的罪人是我,不是你。”

素真的眼淚自眼眶裏溢出來,說:“你連宮家的罪人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