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市電視台記者采訪了王更和漢斯以及市民。曾是機車工廠當過工人並在1923年參加過聲援京漢鐵路工**罷工的王更神情激動,對著鏡頭發表了愛國主義演說。市民們有的對王更表示支持,有的說他願拍就叫他拍,人家又沒向要錢。其中一個進城賣豬肉的農民拿著漢斯送給他的彩照說,他從小還沒拍過彩色照片,天上頭掉餡餅真是好極了。漢斯對著電視鏡頭隻知道搖頭,當問起他為什麽這樣做時,他聳聳肩說,不為什麽,隻是喜歡。

漢斯要給李二孬拍照的時候,李二孬特意回家換了一身新衣服,他擺出各種姿勢叫漢斯一口氣拍了五六張。最後一張,他一邊豎著大拇指衝著鏡頭微笑著一邊說:“社會主義就是好!”李二孬的“好”字沒落地,宮小軍這邊就和區綜合治理的卷毛打起來了。

“我給你說話你沒聽見?”卷毛對側臉看著漢斯拍照的宮小軍說。

宮小軍頭也不回,抬手撓著脖子,說:“聽見了,大街上這麽多人,我怎麽知道你是在跟我說話?”

宮小軍的西瓜攤是卷毛今天跑的第三個攤點,前兩個的主人見了他就像見了親爹一樣親,又是遞煙又是倒茶,在他的三輪摩托車的挎鬥裏還有兩條人家送的雲煙。但是,他沒想到宮小軍竟然理都不理他。既然不買賬,卷毛就有不對付不買賬的辦法。

“聽見了就好,”卷毛說,說著還抬手用食指彈了一下蟈蟈籠子,“今天你就給我把這西瓜棚拆了。”

蟈蟈一驚,吃力地蹦了一下,雙翅也吱吱地響了兩聲。

這隻蟈蟈因了是珠珠的爺爺賣給宮小軍的,他自然就格外珍惜。宮小軍一個健步衝過去,高叫道:“你的手賤不賤?”

“別廢話,”卷毛當然不會退卻,也提高了嗓門,說,“今天你就給我把這西瓜棚拆了。”五天的期限就這麽一下子變成了三天,宮小軍馬上怒火萬丈,暴跳如雷:“我要是不拆呢?”

卷毛順手一拍桌上的西瓜,然後又將掛在棚角的蟈蟈籠子一巴掌打在地上,大聲吼道:“全部給你沒收!再罰你一千塊。”

宮小軍憤怒至極地看著蟈蟈籠滾出好遠,在馬路邊停下來。

“誰他媽的敢!我就砍死這個私孩子。”宮小軍轉身摸起西瓜刀,揮圓了臂膀,一刀劈在西瓜上,說。

在我們這個北方城市裏,罵人“私孩子”是最惡毒的語言了,其殺傷力遠遠超過用下流的語言問候一個人的母親。

現在,刀落瓜裂,卷毛不禁後退了兩步。

這時,光明大街的人們像上次看宮小軍與黑裙姑娘鬥嘴一樣,紛紛圍了上來,那個金發碧眼漢斯也不甘寂寞地擠在了人群中。

圍觀的人們無疑給卷毛增添了勇氣和信心,他想如果叫宮小軍嚇回去以後怎麽再到這條街上指手畫腳?

“誰敢?我就敢!你還想無法無天嗎?”卷毛說,說著彎腰一把掀翻了宮小軍的桌子,然後又抬腳踩扁了馬路邊上蟈蟈籠。

其實,對不聽管理的攤販使用這種方式並不是卷毛的首創,在綜合治理辦公室門前的走廊裏,有一堆稱稈斷裂的手稱,那是最近一個時期以來他們從進城在馬路上賣菜的農民手裏奪過來並親自折斷的。

宮小軍看著自己的桌子倒地上蟈蟈成了肉泥的第一個反應是衝上前去朝卷毛的臉上打了兩拳,接著沒等卷毛回過身來,他又抱起一個十多斤重的大西瓜砸在了卷毛的頭上。

隨著嗵的一聲響,卷毛一頭栽倒在地。頓時,地上一片紅水。

宮小軍還不肯罷休,他顯然被這亮麗的紅色刺激得更加興奮起來。他再次彎腰抱起了一個西瓜,狠狠地砸在卷毛的身上。然後,他就將西瓜一個個地砸在地上

“我***!你衝他媽老百姓發的什麽威風?還給不給這些人活路了?我怕誰?一窮二白我怕誰?有種的你把市委書記叫來。”宮小軍邊扔西瓜邊說。

待到光明大街派出所的警察趕來時,細心的觀眾看到宮小軍已經扔出了第十三個西瓜。

這場街頭遊戲的結果沒有什麽新奇可言,無非是將凶手擰送到派出所,將傷者抬送到醫院。但是,現在有漢斯在場,人們在宮小軍被警察帶走了以後才發現了漢斯。

“不能叫他走了,他肯定拍了照片了。”一個中年人首先擠到漢斯的跟前,說。

“對,不能叫他走,他要是拿著照片給了外國報紙不就丟了咱中國人的臉了?”另一個人說。

“給他的膠卷曝光!不能叫他把這些照片帶到國外去。”

“聽說他是個美國人,美國人最他媽是孬種,咱入關它使壞,還讓台灣的那個老王八蛋李**到他們那裏訪問,好像咱們中國人活舒服了他們就睡不著覺似的,這小子絕對不懷好心。”

“把他的相機砸了。”

其實,漢斯根本就沒拍,他隻對中國的小商販感興趣,而且他還發現中國人打仗跟美國人打仗沒什麽不同,這種街頭遊戲無聊也無趣。

“我沒拍。”漢斯把相機抱在懷裏,用生硬的漢語說。

李二孬最怕漢斯相機裏的膠卷曝了光,要是這樣他剛才的表情不就Lang費了?

“人家沒拍,我看見的。”李二孬站在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漢斯跟前,說。

漢斯抬手拍拍李二孬的肩膀,說:“是的,這位先生說得對,我沒拍。”

“先生?李二孬,你怎麽一下子成了漢奸?你是不是想到美國去給美國鬼子修鞋?你記不記得你爺爺當年叫美國鬼子踢過兩腳?你現在應該報仇雪恨嗬。”一個認識李二孬的人說。

李二孬不知道他爺爺是不是被美國鬼子踢過兩腳,但他知道,他爺爺一直在鄉下種地,哪到這個城市來過?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的愛國熱情也越來越高,有人甚至喊了句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

漢斯終於發現這次比與那個賣煙的老頭發生爭執還要嚴重,他遺憾地搖搖頭,打開相機後蓋,抽出了膠卷。

漢斯抽出膠卷時就像抽出了李二孬的心,他低頭看著自己的一身新衣服,失望地歎口氣,說:“完了,月亮底下曬被子,白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