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小軍是被人一腳踢進西郊看守所獄室裏的，當時他竟然沒覺著痛，直到獄門哐地聲關上了，把他扔到了一個黑暗的世界裏，他才發現自己的腿肚子有些酸脹。
其實，獄室裏並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走廊裏的燈光透過獄門的小窗此時正好照在宮小軍的臉上，就像日本鬼子用過的探照燈一樣。這時，同獄室的十多個犯人一齊圍過來，瞪著或大或小的眼睛看著他。
“哥們兒，犯的什麽事兒？”一個犯人拍拍宮小軍的肩膀，在他的身後說。
這聲音就像是從地獄裏傳過來，宮小軍嚇了一跳，驚恐萬狀地回過頭，沒說話。他看到說話者的頭光光的，胡子卻很長，此時正衝他奇怪地笑著。
“像個好人嘛。”光頭胡子望著宮小軍的一臉窘態，伸出小拇指剔著牙，說。
宮小軍還是沒吭聲，呆呆地看著光頭胡子的口水順著手指往下流，然後獨自在牆西角的大通鋪上坐下來。
好人？我是個好人嗎？好人能到這個地方來嗎？
“起來，這是你坐的地方嗎？”光頭胡子將小拇指從嘴裏拿出來，麵容嚴肅地對宮小軍說，然後就神情專注地看著自己的小拇指。
宮小軍想自己站起來，但是馬上就有幾個犯人已一擁而上，將他拖了起來。
“你到這裏來，是我們有緣分，有緣分就應該是朋友，你說是吧？不過，這裏有這裏的規矩，機關裏講究論資排輩，這裏嘛講究個先來後到，不管你是年長還是年少，高級幹部還是平民百姓，你說是吧？”光頭胡子在大通鋪上盤腿而坐，唾液在微微蹺著的小拇指上亮晶晶的。
宮小軍神情緊張地聽著，仍然沒敢說話，他發現，光頭胡子的表情認真而又滑稽。
這個光頭胡子叫王龍，年二十又二，是個盜竊慣犯，對他來說進看守所就像是走親訪友，熟門熟路，平常得很。
王龍第一次到這裏來是在五年前，他隻有十七歲，嘴上的胡子還隻是一撮黃絨絨的毛。那時候，王龍正上高三，學習還算馬馬虎虎，他的父母望子成龍心切，正給他創造一切有利條件讓他參加高考。不過，王龍學得不是很賣力，上課時常常心不在焉，另有所謀，因為他看上了班裏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
這個女孩叫晶，就坐在王龍的前麵，她發育得挺好，王龍上課的時候就常常盯著晶已經很豐滿的身子發呆。
晶不是個好高騖遠的女孩，挺講究實際，她自知她吃的營養沒有在大腦裏發揮作用而是變成了渾身上下一片片肥嘟嘟的肉。所以晶就根本沒考慮參加高考的事兒，她想即便是考上了還得度過四年的寒窗，辛苦而清貧，不如先高中畢業後找個有錢的男朋友過著安閑的生活好，就像同院那個美麗而**的女人一樣。晶式的女孩子在那個時候畢竟還是鳳毛麟角，不像現在這樣普遍，馬路上好像到處都是這樣的女孩子，比方黑裙姑娘什麽的。所以，晶在班裏就顯得很突出，很容易叫那些剛剛發現了男女有別的男同學們想入非非，整天神經兮兮的樣子。
因了班裏有個叫晶的女孩子的存在，因了對這個叫晶的女孩子十分感興趣，王龍就很樂意上學，時常早出晚歸一副神情專注的樣子。這使他的父母有些喜出望外，他們想不通為什麽兒子一下子就變了樣。王龍也開始注重自己的衣表，比方把他爸爸的一雙名牌皮鞋擦得明亮如鏡偷偷地穿上什麽的。
其實，王龍的這一切努力全是自我感覺良好的無用功，晶根本就沒注意過他。這主要是因為王龍長得太普通了的緣故，個不高也不英俊，氣質更十分一般，一雙不大的眼睛像綠豆還有點斜視。晶注意的隻是她穿上那身真絲連衣裙後男同學的反應。反應自然不錯，在這個年齡段的少男少女中，少女更容易令人重視，何況還是個如此有些姿色的少女呢。男同學們下課後總是有事沒事地找她講上幾句話，他們的目光裏透著人類某些原始的，就像宮家花園牆頭上那個渴望愛情的貓一樣。
晶很高興，王龍卻很懊喪，王龍看到班裏有那麽的男同學對晶感興趣就覺得有塊麻團之類的東西堵在他的嗓子眼兒。王龍常常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那雙名牌皮鞋想，晶呀晶呀，你怎麽不回過頭來看看我？
王龍開始有機會同晶單獨在一起，是在他無意中與晶撞了個滿懷之後。
那是個夏日的星期天，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學校取消節假日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王龍想找個同晶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也設想了諸多方案，但是都失敗了。有一次，王龍下了晚自習後就一直跟到晶的家門口，可一路上他竟然沒有勇氣追上去張口表白一下自己的心情，哪怕是說上一句話也好。王龍很是自卑，覺得自己是個大費物，決心下了幾百次到了關鍵時刻就一塌糊塗了。轉折出現在那個星期天上午，王龍到了班裏剛坐下突然想起自己的自行車忘鎖了，那是他的父母為了鼓勵他考上大學而剛買的一輛變速山地車。這時已經打了上第一節課的預備鈴，王龍就不顧一切地往教室外跑。就在他衝至教室門口的時候，遲到的晶也正好跑到門口，他們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晶哎呀一聲仰麵倒在地上，王龍穿著他爸爸名牌皮鞋的腳實實在在地踏在晶的腳背上。
晶倒下後就沒能再自己站起來，王龍堅實的皮鞋底將晶的腳大拇指踩骨折了。
王龍體會到與晶相撞的那一刹那的快意是在晶被送到醫院外科以後的事，他看著躺在病**痛得張牙舞爪的晶就開始回憶那瞬息消失的感覺。晶的胸脯真是軟極了，王龍還沒碰到過這麽柔軟富有彈性而溫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