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小軍和敏在劉莊住了一個晚上,這一是因為劉寶明執意讓他們在這裏住一宿,多看看鄉裏的變化,二是因為敏的兒子劉建國不在劉莊,別人說跟他爸爸劉衛東到省城去了,明天才能回來。

就像人民廣場已不叫人民廣場而叫發達批發市場一樣,劉衛東現在已經不叫劉衛東了,改名為劉富康。

劉富康這個名字是他自己起的,意思是走致富的小康路。他的父親原劉莊紅旗人民公社革委會主任劉德剛已於五年前去世了,得的是癌症,老鄉們都說他是憂鬱而死的,就像電視上說的那個逃往美國的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

原來的劉衛東現在的劉富康已是劉莊乃至整個縣的首富,剛改革開放的時候,他利用父親還在台上的便利,以很低的標底承包了劉莊的建築隊,發了一筆橫財,後來又成立了通達集團公司,自任董事長兼總經理,已經擁有幾千萬的資產。他的政治聲譽也不錯,是縣**常委,市**代表,省優秀青年企業家,還參加過全國青年企業家代表會,受到過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上個星期省城晚報有個周末版記者來采訪過他,主要為誕辰100周年發一篇紀念性的稿子,讓他談談當年摸他腦袋時的情景,他竟然躲在總經理辦公室裏拒絕采訪。劉寶明聽說後,主動找到這位記者,向他講述了全部過程,說到動情處還流了眼淚。劉富康是三年前才又結婚的,娶了省城的一個黃花閨女趙婭茹。趙婭茹名字很洋氣,人也長得如花似玉,有省城一枝花之稱,去年給劉寶明生育了一個女孩,他別出心裁起了個日本名字叫劉一叢子,人們背後叫她“劉一蟲子”。他和敏的兒子劉建國今年已經十四歲,小學畢業後在縣城念初中,聽說省城成立了個貴族學校,今天他就領著兒子去報名了。

宮小軍和敏的午飯和晚飯都是在劉寶明家吃的,兩餐也都很豐盛,有魚有蝦也有肉,劉家的熱情讓他們好一陣感動。還有許多鄉親們聽說他們來了前來看望,有的還送了雞蛋活魚什麽的,就像當年他們慰問八路軍一樣。

宮小軍晚上喝了不少酒,是劉莊酒廠生產的剛剛被評為市酒的“劉莊特曲”。

劉莊酒廠是劉富康領導的通達集團公司的一個下屬單位,酒的質量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跟普通酒沒有什麽區別,去年劉富康花了幾十萬塊錢,一口氣在世界各地得了四五個金獎大獎,還在報紙電視台作了廣告。劉莊人都看到過市電視台播放的那個廣告,廣告模特兒就是劉富康的嬌妻趙婭茹。劉莊特曲,說不出的美妙,電視廣告裏趙婭茹這樣嗲聲嗲氣地說。劉莊特曲再美妙,喝的人也不多,如今的人們都學精了,越是名聲大的酒越不敢喝,就像皇帝的女兒再漂亮平頭百姓也不敢想好事一樣。這樣,劉莊酒廠的經濟效益就不算好,這成為劉富康的一塊心病,今年省城為舉辦國際文化藝術節拉讚助,聰明的組織者就想出了評各種市級名牌的好主意,並規定以後市區縣以及街道鄉鎮不管有什麽活動都得用這些市級名牌。劉富康發現這是令酒廠扭虧為盈的大好時機,就交了二十多萬元的參評費,還把有關人士接到劉莊鎮,釣魚打獵,卡拉OK,還到縣城洗了桑拿,吃喝玩樂了兩天,臨走時又每人送了價值不菲的禮品。

劉富康如願以償,市酒非劉莊特曲莫屬,劉莊酒廠的全麵振興指日可待。

宮小軍的酒量不算小,可喝了半斤多劉莊特曲就有些暈乎,竟然站不穩了。

劉寶明看著宮小軍一副受罪的樣子,摸摸他的頭說:“小軍,你沒事吧,人家說劉莊特曲不上頭嗬。”

宮小軍打了個酒嗝,說:“是不上頭,可上腿了。”

晚上點鍾,有劉莊特曲在腿上的宮小軍同敏一起上了劉莊大街。劉莊鎮也就隻有一條大街,這條大街與市裏的街道比毫不遜色。路燈十分明亮,路麵也是瀝青的,有多處霓虹燈閃閃爍爍,最大最亮的當然是通達集團的招牌。

敏跟在宮小軍的身後,仍然很少言語,她在想她的兒子劉建國。生劉建國的時候,敏因為難產差點出事。本來劉富康想讓她到縣城去生,可敏說公社有衛生室,有赤腳醫生,費那麽大勁幹什麽。沒想到難產,要不是劉德剛及時找來一輛拖拉機將她送到縣醫院,她和劉建國早就沒命了。現在,敏有時候就想,還不如那時候死了好,免得像現在這樣活著。

大街的東頭是劉富康通達集團公司的住址,宮小軍和敏停了停,抬頭看著霓虹燈不說話。這裏原是他們知青的平房宿舍,現在已經被一幢八層的小樓代替了。在知青宿舍的旁邊原有一塊空地和一方高土台子,那是以前社員們在此召開批鬥會、憶苦思甜會等社員大會的地方,現在空地和高土台子也都沒有了,成了通達集團公司地毯廠的廠房。

宮小軍和敏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毫無目的。過了通達集團公司不到二百米,就是鎮外了,不知不覺中,他們再次走到了的雕像前。

這是天意嗬,宮小軍想。

宮小軍和敏站住了,看看陰沉沉的天,又看看雕像。

“今天是多少號?”宮小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問。

“12月26日。”敏不假思索地說。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宮小軍又問。

“誕辰一百周年。”敏說。

敏的語氣很平淡,如同池塘裏的一窪清水。

“咱們就在這裏坐坐吧。”宮小軍說。

敏就聽話地在池塘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了。“敏,你在想什麽?你不是早就盼望到劉莊來看看嗎?為什麽來了就不想說話?”宮小軍在敏的右邊坐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