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過我們這座北方城市或者見到過其城區地圖的人都知道,我們的城區呈長方形,中間有黃河流過,還有鐵道貫穿其間,就像被人一刀劈成兩掰的大冬瓜一樣。

鐵道的兩邊是一處處麵積很大的棚戶區,自然也是長方形的,鐵路經過這個城市有多長,棚戶區就有多長。這條狹長的地帶是清一色的平房,低矮而破落。牆壁和房瓦的顏色也雜亂無章,有紅磚紅瓦也有青磚青瓦,六十年多年前,或者更久一些,房屋的主人們在建造它們的時候,推著小車或者挑著條筐出現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能揀到磚頭瓦塊的大街小巷,就像一群尋找枝條營造巢窩的喜鵲。

在靠近火車西站的地方,也有一處小小的四合院,隻是在建築材料和樣式上與宮家花園相比就像拿著豬窩與宮殿相比一樣。許多年前的一個冬日,宮小軍在劉洋的帶領下來過這裏一次後,就給它起了個如果被考古工作者發現就會成為旅遊勝地的名字──猿人別墅。

劉洋就是在這個四合院裏出生、長大、工作以至出嫁,自從半個多月前宮小軍和劉洋再次發生爭吵後,劉洋一氣之下就帶著兒子小宮亮回了娘家。

劉洋的父親叫劉彪,那時候已經年過七旬了,胳臂腿的還挺結實,站在那裏就像一棵古鬆一樣。

劉彪的老家離這座城市不遠,往北走大約不到一百公裏的樣子。那是一個山區,偏僻而貧窮。但它卻是有名的革命老區,當年***的地下市委就設在這裏的一個山洞裏。我們北方的山區與南方的山區有著很大的區別,比方劉彪老家這個叫翡翠嶺的地方,不但沒有翡翠,幾乎連樹和野草也沒有,連綿不斷的群山光禿禿的,就像長了疥瘡的頭顱一樣。石頭也是普通的青石,除了蓋房時能打地基外就隻能用來燒石灰了。改革開放後,城裏人終於想起了這個貧窮的革命老區,開始采取措施扶貧。那年,受市委、市政府委托,市地礦局下來一支扶貧工作隊,在山上轉了幾天也沒能找到一處能開發的石礦,哪怕是最低等的大理石也沒有。他們還都是些心地善良的人,走的時候,看著將他們送到村外的破衣爛衫的鄉親們,不少人流了淚,當年,他們就是這樣將市委送出山的嗬!工作隊的人有的將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寒風中戰栗的老人身上,還有的捐了款。回到省城,他們聯名向市政府有關部門打了調查報告,建議讓這些山民搬出山區,並稱這是唯一能使山民們解決溫飽問題的辦法。其實,在這之前,已經有不少聰明的山民走出了山區,比方劉洋的父親劉彪。

劉彪是在1948年的秋天離家出走的,那時候抗日戰爭已經勝利了三年,正在進行人民解放戰爭,設在山區的地下市委根據上級命令撤出了翡翠嶺,來到省城從事地下鬥爭,迎接解放軍打響攻城戰役。撤走時,鄉親們戀戀不舍地將他們送出很遠,有幾個農家青年圍著他們要求到城裏,其中就有劉彪。

“你們到城裏幹什麽?”當時,市委趙書記看著這幾個粗壯的農村青年,問。

這幾個農村青年還真不知道到城裏去幹什麽,麵麵相覷地啞口無言。

“革命。”擠在最前麵的劉彪說。

劉彪那時也就有二十歲的樣子,他鬥大的字不認識一個,根本就不知道“革命”是幹什麽,隻是常聽趙書記他們說“革命革命”的,覺得挺好玩兒,就順口來了這麽一句。

革命有了後來人,趙書記這下高興了,他一拍劉彪的肩膀,說:“好,小夥子,你跟我們走吧。”

劉彪就這麽走出了貧困山區翡翠嶺。他虎背熊腰地挺威風,再說一個農村青年也不容易引起敵人的注意,所以黨組織就安排他擔當保衛工作,就是跟在市委趙書記後麵放哨站崗。

這是一份苦差事,往往是趙書記在前麵走,他在後麵跟著,還要不時地東張西望,提心吊膽的像做賊似的。這也可以忍受,他不能忍受的是趙書記接頭到某個飯店或者茶館坐下了又吃又喝,他卻不得不站在門口忍饑挨餓,而且連個口水都不準流。劉彪當時之所以跟著地下市委來到省城就是為了能吃頓飽飯,可他發現吃是吃飽了,就是在想吃飽的時候不能吃,而且還要看著別人吃,這是一種折磨。他想開小差,但一想自己一人在城裏除了能要飯外什麽也不會幹肯定還要挨餓時,就決定等等再說。

轉機出現在半年以後,劉彪跟著趙書記去一家舞廳接頭時碰到了一位麵容姣好的姑娘。

那是一個中秋的夜晚,劉彪進城也就有一個月。當時,這個姑娘正從樓上飛也似的往下跑,驚恐萬狀的樣子,她的後麵還跟著兩個彪形漢子,相差也就有兩三步的距離,就像劉彪跟在趙書記後麵一樣。那個時候的樓梯不是現在的這種鋼筋水泥的,多為木板的,姑娘和那夥人跑下來時就咚咚地山響。這時,趙書記和劉彪正走到樓梯的拐彎處,一聽到這聲音就都知道有人正跑下樓,所以他們就連忙靠牆站住了。

如果這個姑娘不是在快到樓梯拐彎時一腳踩空摔倒了,劉彪或許不會因此而改變了一生命運,就革命到底了,說不定還會成為大幹部,享受某些特殊待遇,比方坐坐小轎車,住入幹休所什麽的,起碼絕不會像後來這樣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但是,姑娘摔倒了,並跌撞了兩步後一頭撲到劉彪的懷裏。劉彪當時是想躲閃開的,可他站在拐角處,後麵是牆,右邊是也牆,而左邊是趙書記。

“大哥,救救我。”姑娘跌進劉彪的懷裏就不再起來,反倒死死摟著劉彪苦苦哀求著說。

這個姑娘叫張一紅,不到二十歲的樣子,是這家舞廳的服務小姐,她後麵跟著的兩個漢子則是當地有名的地痞流氓,他們對她已經垂涎三尺了好幾日,這天酒足飯飽之後就準備將其劫走,享樂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