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小軍的病情一天天地好起來,外傷不同於內傷,隻要皮肉長好了也就沒事了,這時候,他已經不需要陪人,敏還是想待在這裏守著他,但被他輦走了。他告訴敏,不要在這裏閑著了,開一家知青飯莊的事兒還要抓緊,這是我們一生中能遇到的不多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

這個時候的宮小軍已經知道前妻劉洋也死了,與晶一樣死在王龍之手。當然,宮小軍不會知道,劉洋在死前吐出的最後三個字竟是他的名字,至於劉洋為什麽這樣則更不會知道了。晶是死在宮小軍麵前的,他記得當王龍手中的刀刃消失在晶的脖子裏時,她最後喊出的三個字是“宮大哥”。晶是想讓她的宮大哥幫她一把的,而且宮小軍也樂於這樣做,但是一切都沒能按他們的意誌而發展,晶帶著絕望離開了這個世界。劉洋死了,她肯定不會預料到她的死與宮小軍有關,也就是說如果不同宮小軍結婚她絕不會死。現在,宮小軍突然忘記了他與劉洋的仇恨,一絲絲歉意由心底萌生。劉洋不管出於什麽目的同他結婚,他們的婚後生活是那麽苦不堪言,但是,無論如何她也不應該死。他想,他傷好出院後,要去埋葬劉洋的地方去看一看,以期能得到劉洋的寬拴劉富康在宮小軍出事的第二天如約前來,想聽取宮小軍關於知青飯莊的匯報,考察一下知青飯莊的地址。結果,他沒能出現在宮小軍家裏,而是出現在宮小軍的病房前。這時敏也在,劉富康將他帶來的禮品交給敏,囑咐宮小軍安心養傷,知青飯莊的事不能耽誤得太久。敏發現,當劉富康看到自己在悉心照料宮小軍的時候,竟有幾絲淡淡的失落於眸子裏閃爍。

宮小軍一生有兩次失戀,當然不包括他那已經離了婚的根本就沒愛過的前妻劉洋。兩次失敗的愛戀有個共同之處,宮小軍都是個被動的失戀者,也就是說,他都被別人拋棄了。不少書上說人的初戀最難以忘懷,宮小軍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什麽他躺在病**,麵對對他悉心照顧的敏,總回憶著他的第二次愛戀。有時候,他看著敏就問自己,莫非是因為第二次愛戀他處在一個被追求境地的緣故?這能使自己的心理處在一個曾在情愛的世界裏占過上風容易找到平衡的緣故?

宮小軍那天從省圖書館回到學校,並沒想到這個叫青的圖書管理員會有一隻飛鴻跟隨而來,他跟青開了幾個玩笑也不能說他已經愛上了她。任何男人都樂於同小姐開玩笑,何況還是個如此年輕而漂亮的小姐呢?但是,宮小軍畢竟對這位聲色嚴厲卻也美麗十分的青有幾分好感,特別是她的那雙大眼睛,他突然發現世上還會有這般美麗動人的大眼睛。愛情這東西有時候是很怪的,你想得到時偏偏得不到,你對它不抱希望時它又悄然而至。愛情這東西也很令人莫名其妙,比方你隻因為喜歡某人身上的某一部分就會喜歡了這個人的全部,就像宮小軍當時僅僅為青的一雙眼睛所打動後就產生了愛情一樣。不過,宮小軍起初絕沒想到青也會喜歡他,因為他比她大了整整十歲。

青給宮小軍發了一封信是在一周以後的事,她發現自從宮小軍離開後自己就有些六神無主,好像有什麽東西遺失了似的。如同她那個考上大學的中學同學向她提出分手後她一夜沒睡好一樣,那個晚上她也失眠了。那個時代的大學生可謂奇珍異寶,在女人國裏特別搶手,青不想放過任何機會。她也發現了自己與宮小軍年齡的差別,不過她認為這並不能成為愛情的障礙,問題的關鍵是快三十歲的宮小軍是否已經結婚了。她決定,先給宮小軍寫封信,告訴他如果想辦省圖書館借書證的話可以來找她,並為自己上個禮拜對宮小軍的不禮貌表示歉意。

世上任何一個思維正常的人都不會認為青給宮小軍寄出這封信隻是為了想給宮小軍辦個借書證以及為了對他的不禮貌道個歉。宮小軍接到青的信後先是笑著搖了搖頭,故作平靜的神情裏掩蓋不住發自心底的竊喜。如同劉富康出資叫他和敏開一家知青飯莊一樣,天上掉餡餅的事兒首先在他的感情世界裏發生了。

宮小軍收到信的當天下午就到了省圖書館,這是一個禮拜一的下午。他出現在青的麵前的時候,青正坐在第三閱覽室門口對著一麵的塑料鏡框的小鏡子照著自己的一對小虎牙。自從發出那封信後,青就一直在注意著自己的衣表。她有個預感,這個叫宮小軍的大學生肯定會來,但是她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就來。宮小軍在青的身後站了好長時間她也沒發現他已經出現了。青照夠了小虎牙放下鏡子後先是看到了登記表上有一張宮小軍的黑白照片,她頓時一驚,臉也馬上紅了。

宮小軍看著青紅了臉自己的臉也跟著紅了,他有些緊張,竟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

“你來了.”青倒是先鎮靜下來,回過頭對宮小軍說。

“來了,”宮小軍從青的背後繞到前麵,說,“借書證好辦嗎?”

青沒說好辦也沒說不好辦,隻是拿起宮小軍的照片,又領著宮小軍跑了幾間辦公室就把借書證辦好了。

“謝謝。”宮小軍拿著嶄新的借書證,說。

青所做的一切絕不是想聽一句宮小軍的謝謝,她看了宮小軍一眼,好像不經意地說:“你家嫂子想辦借書證也可以來找我。”

宮小軍發現青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就是從這句話開始的,他明白她是在打探他的婚姻狀況。

“嫂子?”宮小軍故意作出很吃驚的神態,說:“我丈母娘今天才剛結婚呢。”

青聽到這話心髒狂跳了幾下,然後就哈哈地笑出聲來:“你這人還挺逗的。”

宮小軍這時抬頭看了看天,他看到春天的陽光正散發著迷人色彩。

從此以後,宮小軍成了省圖書館第三閱覽室的常客,他和青也從陌生到熟悉,他們可以自由自在地交談了。他們這種一般朋友的關係一直保持到宮小軍畢業分配到省農業研究所,他們心裏也都清楚彼此的心裏在想著什麽。想說愛你不容易,誰也沒勇氣先捅破這張紙。

宮小軍和青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是在宮小軍工作後發了第一次工資的時候。那天上午,宮小軍從研究所會計那裏領了42元工資,就到百貨商店為青買了件小禮物,一塊紅色滌綸紗巾。他早就等待著發工資的這一天,他為給青買一件什麽樣的禮物也費了不少腦筋,貴的買不起,太輕又不能表達他的心情。那天他的一個女同事戴了一條新紗巾上班時,宮小軍得到了啟發,於是就花了四元兩毛錢為青買了一條。那時候談戀愛不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得請女朋友吃飯,而且飯店的檔次越來越高。宮小軍為將青第一次單獨約出來除了準備了一條紗巾之外,還買了一包葵花籽,兩根北京特產果蛋皮。宮小軍給青打了個電話,說今晚有件小禮物要送給她,希望她能賞光。

青接了宮小軍的電話就知道他的用意,她自然能賞光,而且她覺得等待著賞光的時間已經太久了。

在我們這座北方城市的西部有一處公園,離省圖書館隻有一站的路程。宮小軍就將約會的地點定在那裏。他在給青打電話之前還先去過一趟,就像公安人員抓罪犯時事先踩點一樣。他圍著公園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個最僻靜又好找的地方。

“一進公園的北門有一片小樹林,”宮小軍在電話裏對青說,“小樹林的東邊有一隻熊貓樣式的衛生箱,衛生箱的左邊有一塊寫著‘愛護花木’的木牌子,木牌子的後麵有一條小石凳,我就在那裏等你。”

青一邊聽著宮小軍介紹地形一邊偷偷地笑,那地方她再熟悉不過了,因為省圖書館的職工宿舍就在公園的旁邊,小的時候她爸爸經常領著她到那裏放風箏,累了就坐在那條石凳上休息。

宮小軍早早地下班回家刮了胡子,匆匆地吃了幾口飯後還刷了牙。他提前二十分鍾來到約會地點,將石凳打掃幹淨了又鋪了一層報紙後才在石凳的一角坐下。

青這天也為他們的第一次約會作了精心的準備,她將爸爸去年到上海出差時為她買的一件粉紅毛衣從衣櫃裏找出穿上,外麵還罩了一件大翻領淡黃夾色克衫。她也提前到了十分鍾,一拐進公園北門就發現了石凳上已經有宮小軍坐在那裏了。

這天天氣出奇的好,月亮賊亮星星也賊亮,也沒有風,樹葉一動不動,世界在他們心裏是靜止的。

宮小軍在這個時候的舉動與他快三十歲的年齡一點也不相符,興奮得有點像個頑皮的孩子,他沒有急於將那條滌綸紗巾獻出來,而是將拿紗巾的手背在身後,讓青猜猜禮物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