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多問。”顯然殤帝也聽見了天下的驚呼。

“你這又是何必?”天下輕歎一口氣,世上唯一不能用常理來推斷揣度之事,便唯有情愛了吧?

“心甘情願……”殤帝依然虛弱,隻是語氣中帶上了些許溫柔。

他掙紮著起身,天下又歎一氣,替他把靠墊扶好。

“嗬,朕還有多少時間……”殤帝勉強睜開那雙顯得有些渾濁的雙眼。

天下沒有著急回答,她將手搭上了殤帝的脈搏,大君賦運起,悄然送去一絲功力:“三天。”

這一絲功力大概已經是他能承受的極限了,暫還他目力。

“你?”殤帝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精神好了許多,眼睛所見的事物也變得重新清晰起來。

他看見,那個女子靜好地站立在他的床邊,還是不帶半點妝容,清淡得似乎不屬於這個世界。

她皺著眉,神色間卻顯得淡然,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一般。

“謝謝了。”殤帝溫和一笑。

有了目力,他就可以再看她幾眼……

這個小女子,終究是嘴硬心軟。

她似乎極力地保持著跟人的距離,但又密切地關注著你。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才能讓她變得如此這般。

“不必。我沒能把淩天老頭兒帶回來。”天下似乎顯得有一些喪氣。

“嗬,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皇祖父若是願意回來,他早就該回來了。”殤帝反而釋然一笑,或許麵對死亡,什麽都可以看淡。

“朕留下你,其實是有別的話跟你交待。”

“若是傳位,你會傳給誰?”天下索性坐下,挑眉相問。

這並不難猜,除了太祖之事,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傳位之事了。

“若你是朕,會如何選擇?”殤帝避而不答,反問天下。

天下看向殤帝,這老狐狸都已經是將死之人了,神情上卻依然找不到半點破綻。

“太子夏和曦。”半晌,天下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

“朕也是此意。隻是晣兒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殤帝其實對自己幾個兒子爭奪帝位之事,是了然於心的。

“我以為,你會更傾向於夏和晣。”天下意有所指地說道。

“若我說,我隻是不想讓曦兒鋒芒太露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曦兒,是她的兒子啊。

真是老狐狸,天下暗罵。

“朕想要你當曦兒的太傅,位列三公。協助曦兒上位及處理日後的朝堂之事。”殤帝也不磨嘰,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此事我是不能答應你了。”天下歎了一口氣,開口拒絕。

夏和曦那番話點醒了她,既然不愛,就不要招惹那麽多人,遠離才是上策。

“但我有一事要拜托於你。”

“哦?究竟是什麽事竟能讓你如此放低姿態。”殤帝打趣兒道。

“讓墨與柔福帝姬今日的婚事。”可惡,早知道不度功力給他了。

殤帝看著天下略帶懊惱卻寫滿認真的臉,思索片刻,古井無波地說道:“若是你答應任太傅一職,朕即刻下旨退婚。”

雖不知為什麽這丫頭執意反對柔福與讓墨之事,雖然退婚是丟了皇家顏麵,但終究讓曦兒上位才是大事。

晣兒身邊有袁大將軍相助,手握兵權,讓令尹遲遲不表態,光憑借幾位文臣,怕是鎮不住場麵。

他與她論過治國之道,僅僅是一句“君舟民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足可見她治國之道的才能。

若是有她相助,加上讓墨,讓賢那老狐狸便不能再明哲保身。

柔福一事也是如此,他執意嫁柔福也是希望借此拉攏讓賢那老狐狸,讓他助曦兒上位。

更何況,還有太祖的語言在先,紫凰紫凰,她必是曦兒上位的最大助力。

“我最討厭,受人威脅。”天下起身,有些不屑。

“我隻是將此事告知於你,即使是動用武力,我也會將此事阻止到底!”說罷,天下轉身就要離開。

“嗬,你就這點本事麽?”殤帝出言相激,天下果然如其所願止住了腳步。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雖為女子,朕卻在你身上感到了帝王才擁有的氣質,你若為朕之子,朕定會傳位於你。”殤帝緩緩說道。

“這大夏江山,我暫且還看不上!”嗬,說到底,這是防著她麽?

“不!朕要說的是,你的帝心已經被磨滅殆盡!現在的你,像一隻披著鳳凰羽衣的鴕鳥,你所表現的冷漠疏離不過是你的保護色,保護你心中的懦弱與膽怯!”殤帝言辭淩厲。

天下沒有回頭,沒有去看殤帝的表情,但她垂直緊握的雙拳、低得看不見表情臉頰,與微微顫抖的身體卻出賣了她。

她,極力在壓抑,壓抑著自己的憤怒。

可是殤帝說的有錯嗎?

她以前,不是這樣……

她以前也曾意氣風發,指點江山。

她以前也曾傲視天下,睥睨眾生。

她以前也曾心懷百姓,勤政愛民。

以前的她,並沒有這樣冷傲。

以前的她,也是大女兒一般地豪爽。

可是她有錯嗎?

十六歲以前眾星捧月的生活難道是假的嗎?

親生父君親自逼死了她,莫名其妙來到這個荒誕之地。

她的冷漠她的疏離,確實隻是她保護色,可誰又知道這縷異世孤魂內心的茫然恐慌與不安呢?

截然相反的世界,男女顛倒陰陽錯亂的時空,沒有身份沒有地位,隻是大夏國一個普通的女子,從天堂掉落地獄,總嚷著娶夫也不過是安慰自己的借口。

天師說她必須回去拯救長安的子民,可她卻困鎖在這掙脫不開的異界時空。

不複存在的回家之路,茫然無措的人生旅途。

她,又能做什麽呢……

如此沉重的心,日夜所承受的煎熬,肩上所背負的無法實現職責,要她如何,嬉笑怒罵,逍遙天地?

她僅剩的也不過是冷漠疏離,還有那骨子裏透出掩蓋不掉的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