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家

大約三十平米的餐廳裏麵,燈火通明。

屋內並沒有使用方便便宜的煤油燈,而是用了華麗的高腳蠟燭,把整個空間都照的亮堂堂的,與窗外陰冷黑暗的世界徹底分離開來。

長長的餐桌兩頭,坐著一老一小兩個人。

一個是大約十一二歲的黑發少年,身材瘦削,沉默寡言;另一個則是六十多歲模樣的白發老人,高大魁梧,麵色冷峻。長桌的兩端各自擺著一份濃湯,一份小牛肉和一份土豆泥,隻是老人麵前多了一杯猩紅的葡萄酒而已。

兩人各自安靜的吃著晚餐。

約翰·亨特拉爾盡量遵循著母親教會的用餐禮儀,在不發出太大聲音的同時快速的咽下一塊塊的小牛肉,好讓自己那饑腸轆轆的肚子盡快得到安慰。

坐下之後,他幾乎就再未看過桌子那頭的老人。

餐桌的另外一端,阿爾·亨特拉爾先生慢條斯理的吃著東西,時不時的品嚐一下手邊的紅酒,似乎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盤子上麵,但是在一旁伺候的管家漢斯·埃爾伯一眼就能發現,自己的老主人的視線至少有一小半時間都在幾米之外的外孫子身上!

管家先生的嘴角不由得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十分鍾後,隨著約翰吃完自己這頓飯的第三份小牛肉,兩人沉默的晚餐結束了,已經等待了一會兒的老亨特拉爾先生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衝著第一次見麵的外孫漠聲道:“漫長的旅行很辛苦,你就先去休息吧!”

話語的內容是關切,但是冰冷的聲音讓人聽了心中不由得一涼。

“好的。”

對此約翰卻沒有太多的感覺,他隻是點了點頭,站起身很有禮貌的衝著外祖父微微一躬身道:“那麽晚安,先生!”

“晚安。”

老亨特拉爾衝著漢斯一點頭,忠誠的管家立刻便走到約翰的身邊,微笑著說道:“先生,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麗娜小姐會帶您上去的。”

“謝謝。”

微微點了點頭,約翰轉過身,在女仆手中煤油燈的指引下上樓去了。

“一個很有教養的孩子,不是麽?”

等管家漢斯重新回到亨特拉爾身邊的時候,他的臉上顯出了極為複雜的神色,似乎有些猶豫的低聲說道:“先生,請原諒我的魯莽,但是無論是從容優雅的一舉一動,還是那大方得體的語言,他的身上無不閃爍著伊麗莎白小姐的影子。而且您剛才也聽到了,無論是英語、德語還是拉丁語,他也都很出色……”

“伊麗莎白……”

漢斯後麵的話老亨特拉爾先生根本就沒有在意,因為當他聽到自己愛女的名字之後目光中瞬間閃過一抹痛苦之色,一邊喃喃的念著她的名字,一邊緩緩地站了起來。

“先生,您是要回房間嗎?”

心中暗暗的歎了口氣,漢斯臉上不動聲色的低聲問道。

“嗯。”

輕輕的應了一句,老亨特拉爾的身子稍稍一頓,突然開口道:“漢斯,約翰的身材似乎比我們預計中要高上不少,而且稍稍瘦了一些……明天你帶他去史密斯先生那裏再做幾套衣服吧。不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相當失禮的行為。”

“是,先生。”

看著老亨特拉爾上樓的背影,漢斯默然片刻之後眨了眨眼睛,目光中終於帶上了一絲溫情……

……

“先生,如果您有任何需要的話請您搖搖這個鈴鐺,我會立刻過來的。”

把屋裏的煤油燈也點上了之後,麗娜有些不放心的再次向約翰說明了一下,然後才輕輕一禮後離開了房間。

“呼!”

給房門上了鎖,確認整個房間裏隻有自己一個人之後,約翰這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氣,轉身打量起了自己所在的這個房間。

從女仆的口中得知,這是他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十幾年沒有住過人的緣故,房間裏的陳設極為簡單,一張大床,一個床頭櫃,一個衣櫃,還有一張桌子就組成了房間的全部,唯一讓約翰眼前一亮的是一麵牆上那副一米見方的油畫。

走到油畫的前麵,約翰細細的看著畫中那個臉帶微笑的少女。

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在畫中側身而立,濃密的褐色長發在腦後盤結垂豎,白皙的長頸和圓潤的雙肩之下,一身點綴著綠色圖案的古典白色長裙完美的呈現出了她那高挑的身材。在畫麵的正上方,少女線條清晰的臉部卻轉過來正對著約翰,露出了如同春日柔風一般的笑容。

看著這幅畫,約翰·亨特拉爾眼中不由得閃過了一絲黯然之色。

雖然油畫中的人年齡太小,和記憶中那張臉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分別,但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畫中人的身份——正是伊麗莎白·亨特拉爾,她的母親,或許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正愛著他的人。

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之後,約翰這才輕輕一歎,躺在了柔軟舒適的**。

濃濃的疲憊感,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

直到此時,約翰才算是徹底放鬆了下來,於是那積累了將近兩個月的疲倦自然而然就開始控製他的大腦和身體。可是哪怕精神和身體上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限狀態,他卻始終也無法真正的睡去,一如下午在馬車上時的狀態一樣。這一方麵自然是因為初來乍到一個新環境的陌生感,而另外一方麵的話,則是因為剛才那位他剛剛見麵的外公了。

阿爾·亨特拉爾,62歲,一位正直但古板的普魯士紳士,德意誌革命時期離開歐洲,在紐約市紮下根來。

作為一名商人,老亨特拉爾先生無疑算得上是成功的,憑借著從歐洲大陸帶來的一些資本,他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在紐約市積攢下了一份相當豐厚的家業,按照斯拉克先生的說法,老亨特拉爾先生每年的淨收入至少有四五千美元,這足以讓他輕鬆地負擔起一棟三層的大房子,一個管家,一個廚師,一個女仆和一個男仆。

但是作為一名父親,老亨特拉爾無疑又是非常失敗的。

約翰並不知道在自己母親和外公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隻知道母親伊麗莎白·亨特拉爾在十三年前逃離了紐約,去了萬裏之外的中國北京,然後有了自己。十幾年間,父女兩從未通過信,沒有任何聯係,直到伊麗莎白·亨特拉爾因病去世一年之後,斯拉克先生突然出現在約翰的麵前,然後強行把他帶回了紐約。

作為一名傳統的歐洲紳士,女兒伊麗莎白的行為對老亨特拉爾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所以約翰遭遇的冷遇也就可以理解了。

一想到自己外公那張沉默的麵孔,約翰就覺得腦袋越發的疼了。無論自己是怎麽想的,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麵,恐怕他都必須要生活在這棟房子裏麵,接受老亨特拉爾先生的撫養!

而且……

“再以後呢?”

怔怔的瞪著一雙眼睛,約翰·亨特拉爾心中一片茫然:“在19世紀末的紐約,我該如何生存下去呢?”

此時此刻,約翰·亨特拉爾,不,應該說是劉澤成,一個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普通人,正在非常認真的思考這個事關他今後數十年人生的重要問題……